李斯是楚国上蔡人。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郡里当小吏,看到办公室附近厕所里的老鼠在吃脏东西,每逢有人或狗走来时,就受惊逃跑。后来李斯又走进粮仓,看见粮仓里的老鼠,吃的是囤积的粟米,住在大屋子里,更不用担心人或狗惊扰。于是李斯慨然叹息道:“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处耳!”意思是说: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同样的一只老鼠,在厕所里就遭到生命的危险,甚至连一点粮食也没有,放在粮仓里,就不用顾忌生命安全,粮食更是取之不尽,这是多么强烈的反差!他由此想到了人,难道人天生就有贵贱的区分吗?难道那些权贵要比人高贵一等吗?其实,即便是一个白痴,把他放在王宫贵族的行列,也是显贵无比;再有惊天动地的本领,如果没有施展才华的场合和机会,也注定要贫贱一世啊!
这是李斯思想和生活的转折点。他面对着未来的命运,陷入思索之中。战国时代,是一个竞争十分残酷激烈的时代,世卿世禄的贵族制度,使得平民百姓无法成为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另一方面,知识分子研究治国安邦之术,学成之后游说诸侯王,一夜之间封爵拜相,位及人臣的事情比较普遍。李斯决定走学问这条路,问题想通了,李斯眼前仿佛有了一条通天的金光大道。
于是李斯就跟着荀子学习帝王治理天下的学问。在老师这里,他遇见了25岁的韩非。韩非是韩国的贵公子,有着高贵的王室血统。本来,作为一个贵族公子,他的衣食俸禄是非常阔绰的,甚至可以过着奢侈糜费的生活而逍遥一生。但是他天生口吃,造成了与人交流的障碍,因此,也就显得孤独。性格内向使韩非敏于思考。他的论文文风峻峭、气势雄伟、辞藻华美、情文并茂,其深刻锐利的洞察力、势如破竹的说服力以及宏伟缜密的结构、挥洒自如的修辞、悲愤激越的情感令老师荀子大为赞叹。
这使得李斯产生很强的妒意。他作为一个想靠学问来谋求官禄的学生,学业自然十分的刻苦。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有王室高贵血统的贵公子,竟然屈尊和自己成为同学,更想不到的是,这位说话都不利索的公子,竟然写出如此令人折服的文字,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见识和视野,他的胸襟和抱负,他的忧思和思考,竟然如此的贴近实际,如此具有操作性,如此具有令人无法回避的光和热!
韩非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学生,他的勤奋和亡命读书的劲头是没有人可以相比的。因为此时的韩国,已经走下坡路了,日见衰敝,而隔壁的秦国,则一天天强大起来。作为韩国的贵公子,他深知自己的命运与韩国的国运是绑在一起的。只有亡命读书,才能学到使韩国富国强兵的策略,正是这股崇高的爱国心和责任感驱使着他,使他不屑于过那种糜烂的生活,不屑于和酒囊饭袋在一起蹉跎光阴。
这一切,对李斯这样鼠目寸光者来讲,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已经学业修满了。韩非辞别老师,回到韩国去了,他想用这里学到的知识服务于韩国,实现他埋藏在心中要让韩国富国强兵的夙愿。李斯也来辞行了,他向荀子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我听说一个人遇到机会,千万不可松懈错过。如今各诸侯国都在争取时机,游说之士掌握实权。楚王昏庸,不值得为他卖命,而六国国势已经衰弱,没有为他们建功立业的希望。现在秦国强大,秦王嬴政想吞并天下,这正是平民出身的政治活动家和游说之士奔走四方、施展抱负的好时机啊!地位卑贱,而不想去求取功名富贵,类如禽兽!只等看见现成的肥肉才想去吃,就象行尸走肉。所以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贫穷。长期处于卑贱的地位和贫困的环境中,却还要非难社会、厌恶功名利禄,标榜自己与世无争,这不是读书人心中真实的想法啊。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了。”
李斯到秦国后,正赶上秦国庄襄王去世,12岁的嬴政即位,吕不韦独揽大权。
李斯审时度势,请求充当吕不韦的门客。作为一代大师荀子的学生,吕不韦格外器重李斯,任命他为郎官。这样就使李斯有了象秦王嬴政游说的机会。他对秦王说:“平庸的人失去机会,成大业的人就在于他能利用机会并且下手快、出手狠。从前秦穆公虽然称霸天下,但最终没有吞并山东六国,这是什么原因呢?原因在于诸侯的人数还多,周朝的德望也没有衰落,因此五霸交替兴起,相继推崇周朝。自从秦孝公以来,周朝卑弱衰微,诸侯之间互相吞并,函谷关以东地区化为六国,秦国乘胜奴役诸侯已经六代。如今诸侯服从秦国就如同郡县服从朝廷一样。以秦国的强大,大王的贤明,就象扫除灶上的灰尘一样,足以扫平诸侯,成就帝业,使天下统一,这是万世难逢的好机会。倘若现在懈怠而不抓紧,等到诸侯再强盛起来,又订立合纵盟约,虽然有黄帝的智慧,也不能吞并它了。”秦王嬴政就任命李斯为长史,听从了他的计谋,暗中派遣谋士带着金玉珠宝去各国游说。对各国著名人物能收买的,就多加礼物收买;不能收买的,就用利剑刺杀,离间诸侯国君臣的关系,然后再派良将随后攻打。在李斯的谋划下,秦国版图不断扩大,秦王就拜了李斯为客卿。
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秦国的客卿事件,差一点断了李斯在秦国的仕途。韩国人郑国以修渠为名,来到秦国做间谍,不久被发现。这件事给秦国朝野造成很大的震动,秦国王族和大臣都对秦王说:“从各诸侯国来奉事秦王的人,大都是为他们的国君游说,以离间秦国而已。请求大王把客卿一概驱逐。”
李斯怀疑自己也在驱逐的行列,写了一篇光耀史册的《谏逐客书》,上书秦王说:听说官员们要驱逐客卿,我私下以为这是错误的。从前秦穆公招揽贤才,从西戎找到有余,从东边楚国的宛地得到了百里奚,从宋国迎来了蹇叔,从晋国招来了丕豹、公孙友。这五个人都不生在秦国,而秦穆公重用他们,吞并了20多个国家,也就得以在西戎称霸。秦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移风易俗,人民因此富足,国家也由此富强,百姓愿意为国家效力,其他国家也诚心归顺,击败了楚国、魏国的军队,攻取了千里江山,至今政治安定,国家富强。
接着,李斯列举了张仪、范睢等著名谋士,指出他们都不是秦国人,但是却帮助秦国独霸天下。他强调说,“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为了增加雄辩的力量,他进一步举例说:现在大王您罗织昆山的美玉,得到随侯的珠宝、和氏之璧,挂着明月珠,佩着太阿剑,驾着纤离马,竖着翠凤旗,摆着灵鼙鼓。以上这些宝物,并没有一样是秦国出产的。假如郑国、卫国的美女,曼妙的音乐,日常精美的器皿,都没有了,这样您还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您没有把这些退去不用,却把那些想忠心耿耿为您服务的外国人都赶跑,为什么这样重物而轻人呢?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身;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如果您抛弃宾客,那么他们就会为其他的诸侯效命,使天下有名的知识分子不敢进入秦国,这不正是人们常说的“借武器给敌人,送粮食给盗贼”啊!
李斯严肃的预言:如果继续驱逐客卿,就会帮助敌人,在内部削弱自己而在外面又和诸侯结下怨恨,这样下去,要使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
于是,秦王嬴政废除了逐客令,恢复了李斯的官职,终于采用了他的计谋,李斯的官位也升到了廷尉。(www.daowen.com)
秦国破获了水工郑国间谍案后,秦始皇也从郑国的手中找到了一本书。这是奏折,但是却旁征博引,语言汪洋恣肆,难能可贵的是:这奏折中讲到的政策策略,恰恰是秦国已经实行十几年的,还有很多提法非常切合实际,具有极强的操作性。秦始皇一口气读完,羡慕地说:“嗟呼!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哎呀!我要见到这个人并和他交往,就是死也不算遗憾了)这位一心想成仙得道、长生不老的千古一帝,竟然对这个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大有儒家宗师孔子说的:“朝闻道,夕死可也。”
这个人是谁呢?
谜底被李斯揭开了,他接过奏折一看,说道:“这是我的同学韩非写的书啊”。
于是,这位一代雄主不惜发动一场伐韩的战争,战争唯一的目的就是索取韩非。
此时的韩非,在韩国很不得意。本来,他怀着满腔报国热情回国,想用自己的生平所学说动韩王,大展平生抱负,实现韩国富国强兵的梦想。然而昏庸的韩王却对韩非的主张不以为然。韩非怀着满腔的忠愤,埋首典籍,作《说难》、《孤愤》等文章二十余万言。韩国不用,虎视眈眈的邻居秦国却看中了韩非,无疑是对韩王辛辣的讽刺。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势单力孤的韩国根本没有把这位说话结结巴巴的落难公子放在眼里,在秦兵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立马拱手把韩非送给了秦王。
韩非学说的基石,在于他将儒家孔子、孟子倡导的“忠孝”体系完全打碎,以人趋利避害的自然属性“恶”作为学说的逻辑起点。他认为,君臣关系只是一种互相利用的买卖关系。君卖官爵,臣卖智力,他们之间的利害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我看韩非的著述,深感其词锋犀利、笔力遒劲,思维清晰,论证严密,思想以一贯中,宗老子,集法家,收权谋,批儒墨,具有工具理性,思想独到,鞭辟入里,可操作性极强。
秦始皇在宫中见到了韩非,然而历史记载:“秦王悦之,未信用。”很显然,战国时代,教育不甚普及,根据文字的宣传还只是一种辅助式的手段。基于种种限制,那时最重要的游说工具,当然还是实际面对对方,以语言加上表情、气氛所产生的效果具有较大的说服力。所以秦王看到韩非的文章和他的治国理念,显然和政治实践产生巨大的共鸣,就有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倾慕之心。可惜韩非到来后,秦王并不能和他自由交谈,因为韩非口吃,这就使秦王的倾慕转为失望,这种落差之大,使得秦王产生了极大的抵触情绪。
韩非自知游说或向人进言并非易事(曾写过《说难》),所以潜心研究游说或向人进言的道理与学问,得其精蕴。然而到了秦国游说秦王,并没有逞其才,展其术而为秦王所用,显然是因为口吃,词不达意啊。
李斯,这个信奉老鼠哲学的人,他开始紧张不安了。因为他和韩非同窗学习数载,他深知韩非的学问功底;他和秦王嬴政也君臣数载,深知嬴政的聪明和治国大略。他清楚地知道,韩非的存在,必然使嬴政发现他这个夜明珠。他局促不安,为此绞尽脑汁。
机会终于来了。他看到韩非写有《存韩》篇,于是和姚贾一起上奏秦王:“韩非是韩国有王室血统的贵公子。现在大王您想吞并诸侯,如果重用韩非,他最终会一心保全韩国而不顾秦国利益,这是人之常情啊!您现在不用他,让他长久地呆在秦国,等到把他放回韩国,秦国情况已经一清二楚,这不是给自己留下祸患吗?不如找一个过错,把他借法律的名义诛杀了!”秦王嬴政刚刚从韩国间谍郑国案的怒气中解脱出来,这些话切中要害,于是准奏,下令给韩非治罪。
李斯生怕夜长梦多,派人给韩非毒药,是夜,韩非暴死于狱中!
综观韩非曲折而艰难的人生,我不觉扼腕叹息,泪流滚滚。“天妒英才”啊!他生为韩国贵公子,和韩国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所以在那个时代,他不能择主而事;他天生口吃,难以和人交流思想,人情世故都有障碍,无法用语言做自己的保护伞,甚至连生命也不能保全;他遇到一个心狠手辣的同学,而这个同学恰恰是捷足先登,高掌秦国大权,施以打压非常容易。这一切,难道不是韩非的命运吗?
韩非之死(公元前233年)距离秦始皇之统一中国(公元前221年)不过十年,其时韩非的许多思想已经在秦国实践了多年。正因为如此,他的思想系统而全面,颇得到秦始皇的共鸣;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能否被秦国重用,也就不显得那么重要,要紧的是不被敌国重用,因此李斯钻了空子。待后来嬴政想起他来,后悔不该下狱时,李斯已经下手毒杀了韩非。
历史是一面镜子,它照出了政治的丑恶和肮脏!不是以政治见解的不同而发难,仅仅因为别人的存在威胁到自己的前途,就将与自己无怨无仇的人置之死地,这正好为韩非子的人性恶学说做了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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