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赵为三家分晋之一，依次为魏、韩两世家，田齐世家殿后，这四篇世家着重写战国之世的历史，而以赵世家为独详。赵国将相有“平原君虞卿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都十分精彩。三晋地处中原，战国时的许多大战役都发生在这一地区，所谓逐鹿中原已从战国始。秦兵东出，三晋首当其冲，战国中期，赵是合纵的中坚，赵国人才辈出，武灵王胡服骑射，富国强兵，这都是时势使然和地理环境的造就。由于晋国的分裂，三晋互相内耗，又处四战之地，所以为秦各个击破。赵武灵王志在吞秦，曾有一番作为，而晚年却昏愦，造成赵国内乱，几乎丧国，自己陷于悲惨境地。赵国君主一代不如一代，而东方六国均未产生杰出的英主，因而大批人才不是流入秦国，便是抑郁不尽其用，甚至以悲剧结局，如屈原被逐，李牧被杀。司马迁写战国历史，悲壮而抑郁，《赵世家》是一篇比较典型的传记。结语曰“赵王迁，其母倡也”，怒而哀婉，令人深思。赵世家，公元前403年烈侯籍始为诸侯，传十世而亡。世系如次：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①，为帝大戊御②。其后世飞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注释】①中：读仲。②帝大戊：商代第四代第九王。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①。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穆王。造父取骥之乘匹②，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③，献之穆王。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④，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⑤，穆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⑥，由此为赵氏。

【注释】①宅皋狼：孟增居于皋狼，故号宅皋狼。皋狼，古邑名，在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西北。②乘匹：四马相并曰乘，两马相并曰匹。③桃林：从河南灵宝市至陕西潼关一带地方古称桃林，牧马之地。盗骊、骅骝、绿耳，皆良马之名。绿耳：也作“騄耳”。④穆王三句：周穆王西巡狩见西王母，饮酒于瑶池之上，作歌，事详《穆天子传》。⑤徐偃王：周穆王时之僭号诸侯，子爵，行仁义称王，为楚所灭。徐国在江苏宿迁市境内。⑥赵城：造父邑，在今山西洪洞县北之赵城镇。

自造父以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①，奄父脱宣王。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注释】①千亩战：周宣王伐戎败于千亩，其地在今山西介休市。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①，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奔齐。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②。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③。晋献公赐赵夙耿④。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⑤。共孟生赵衰，字子余。

【注释】①霍：在今山西霍州市西南。魏：在今山西芮城县东北。耿：在今山西河津市东南。②霍太山为祟：霍国的太山之神为祟。因霍国灭，无人给霍太山之神上供，故为祟。祟（suì），鬼神为祸。霍太山，也称霍山，在今山西霍州市与洪洞县之间。③穰：丰收。④晋献公赐赵夙耿：事在鲁闵公之元年。⑤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公元前661年。此句错简，应移在上段“晋献公赐赵夙耿”句之后。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①，任国政。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②。

赵衰既返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嫡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晋襄公之六年③，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注释】①原：古国名，在河南济源市西北，为晋所灭为晋邑。②语在晋事中：此为作者自注，即事详《晋世家》中。③晋襄公之六年：公元前622年。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①，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嫡子而更求君？”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拒所迎襄公弟于秦者。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注释】①太子母：晋灵公母穆嬴。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灵公弗听。及食熊蹯，腼不熟①，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捍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赵盾复返，任国政。君子讥盾②“为正卿，亡不出境，返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注释】①腼（ér）：煮。②君子讥盾：君子评论赵盾说。此君子，即晋太史董狐，书赵盾弑君者。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①。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②，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③。盾卜之，兆绝而后好。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④，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⑤，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注释】①成公姊：成公之姐，即晋文公之女。《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赵衰妻文公之女曰赵姬。赵朔乃赵衰之孙。赵姬与成公姊为姐妹，赵衰与赵朔为祖孙，岂有祖孙同娶文公之女两姐妹之理，故贾逵、服虔认为“成公姊”应为“成公女”。按：《说苑》《新序》皆记载，赵朔妻为成公姊。晋文公回国时赵朔之父赵盾年十九，此时娶妻生子，与晋文公回国后晚年之女，年岁正相当，古时政治联姻越辈分者不足为怪。故崔适《史记探源》云：“赵朔妻，成公姊，本不误。”崔说是也。②叔带持要而哭：赵盾梦见祖先叔带抱着腰在哭。要，同腰。③拊手且歌：一边拍手一边唱歌。④治灵公之贼：惩治弑灵公的罪人。矛头指向赵盾。⑤贾不请句：屠岸贾没向晋景公请命就擅自与诸将围攻赵氏住宅下宫。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①，走公宫匿②。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③？”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④，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⑤，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⑥，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⑦：“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⑧，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注释】①遗腹：父已死而子还在母腹中未出生，称遗腹子。②走公宫匿：逃到晋景公宫中藏匿。③胡：何不。④免：同娩，分娩。⑤绔中：裤裆中。⑥衣以文葆：裹上很漂亮的襁褓。⑦谬谓：谎称。⑧良已死：真的死了。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①。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②，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③。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君图之④。”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⑤，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注释】①大业：秦赵的共同祖先。②鸟噣（zhòu）：尖嘴。③明德：完美的德性。④唯：希望。图：图谋，考虑。⑤矫以君命：屠岸贾当年族赵氏是擅自假传的君令。矫，假托，诈称。

及赵武冠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②，为之祭邑③，春秋祠之④，世世勿绝。

【注释】①冠：行加冠礼，表示成人。古男子二十行冠礼。②齐（zī）衰（cuī）：丧服中五服之一，仅次于斩衰。丧服用粗麻布做成，因缘边缝缉整齐也，故称“齐衰”。按《赵世家》所载赵氏孤儿事与《左传》所载有很大出入，而民间故事至今流传，《史记》所载，别有所本。③祭邑：供祭祀费用的采邑。④祠：祭祀。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①。栾书畏及②，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强。

【注释】①三郤：郤至、郤锜、郤犨。杀三郤事在晋厉公七年，当公元前574年。②栾书：栾武子，时为中军主帅，代郤克主政。及：连及，株连。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①。”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注释】①六卿二句：六卿势力一天天扩张，而晋君却不能忧心国事，抚恤人民。侈：势力盛大。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①，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②，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③，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注释】①晋顷公之九年：当公元前517年。②公族：国君同姓支族。晋公族十一氏，今唯存祁氏、羊舌氏二族，又被六卿所杀灭，则晋公室孤立无援，更加削弱。③后十三年：当公元前501年。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①，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②。扁鹊曰③：“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④：‘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⑤。”’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⑥，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⑦，间必有言也。”

【注释】①五日不知人：五天五夜不省人事。②董安于：赵氏家臣。③扁鹊：名医。④公孙支、子舆：二人为秦大夫。⑤霸者之子：晋襄公，为五霸之一晋文公的儿子。他将使秦国的男女遭殃没区别，指殽之战。⑥纵淫：晋襄公纵淫。⑦必间：一定好转。疾有间隙，即好转。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①，广乐九奏万舞②，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③，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④。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⑤，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⑥。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⑦。’”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注释】①钧天：天正中央。②广乐：盛大的音乐。九奏：多次演奏，即奏了多支乐曲。万舞：各式舞蹈。③援：抓。④笥（sì）：竹箱。副：套子。⑤七世：赵简子疾在定公时，晋定公以下七世为：晋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静公。静公二年为三晋所灭。⑥嬴姓：赵氏。周人：卫。晋亡之后，赵成侯三年伐卫，取乡邑七十三，即范魁之西。范魁，卫地名。但赵不能占有卫，卫后为魏之属国。⑦孟姚：娃嬴，赵武灵王之惠后。赵武灵王为赵简子第七代孙。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①。”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晣也②。”当道者曰：“屏左右，愿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③？”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④？”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令主君灭二卿⑤，夫熊与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⑥。”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⑦。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⑧。”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

【注释】①谒：有话求见。②嘻，吾有所见子晰也：啊，我好像见过你，这么面熟。嘻：象声词。晣（zhé）：同皙，明晰，这里作面熟解。③我何为：我当时在做什么呢？④是，且何也：情况正是这样，将意味着什么呢？⑤二卿：范氏、中行氏。⑥皆子姓也：笥之副表示子姓二国。二国指代及智氏。⑦翟犬者二句：那只翟犬是代国的祖先，赐给你的儿子，象征你的儿子将获得代国。⑧并二国于翟：在你的后代中，将有一个人改革政治穿胡服，从而在狄地征服两个国家。此二国指中山及楼烦。改革者，赵武灵王。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①，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毋卹。毋卹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②？”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卹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③，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卹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卹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简子于是知毋卹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卹为太子。

【注释】①姑布子卿：人姓名，复姓姑布，字子卿。②奚道贵哉：怎么能说他贵呢？毋卹母贱，不能说贵，而相者姑布子卿所说的贵，指毋卹之相贵。③常山：河北恒山，因避汉文帝刘恒之讳改。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背言。赵鞅捕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①？”遂杀午。赵稷、涉宾以邯郸反②。晋君使籍秦围邯郸③。荀寅、范吉射与午善④，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⑤，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⑥。荀栎言于晋侯曰⑦：“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⑧，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⑨，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⑩。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其明年，智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智伯，然后赵氏宁。

【注释】①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我个人有权杀午，各位考虑再立谁？午为赵鞅同族，封为邯郸大夫，赵鞅要徙置卫俘五百家于晋阳，午与范、中行二氏有亲戚关系而联合反对赵鞅，鞅诛午，并灭除范、中行二氏。②赵稷：赵午之子。涉宾：赵午的家臣。③籍秦：晋上军司马。④荀寅、范吉射与午善：荀寅，赵午之舅，与范吉射有姻亲关系。于是：人党同赵午。⑤晋阳：赵鞅食邑，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⑥范皋绎：范氏之侧室子。范氏：晋大夫士蔿之后裔。⑦荀栎：智文子。按：智氏与中行氏皆晋大夫荀氏逝遨之后，同为荀氏。逝遨子桓伯林父，其后为中行氏；逝遨另一子庄子首，其后为智氏。⑧三臣：范吉射、荀寅（中行文子）、赵鞅。⑨韩不佞：韩简子。魏哆：魏简子。⑩韩魏以赵氏为请：韩简子、魏简子替赵鞅向晋定公讲情，使其回到晋都绛。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叛①”。

【注释】①书：记载。“赵鞅以晋阳叛”，书于《春秋》鲁定公十三年。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①，是以忧也。”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②。

【注释】①鄂鄂：正义直言。②简子由此句：能使赵邑的人归服使晋人向往。

晋定公十八年①，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②。明年，卫灵公卒③。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纳，居戚④。

【注释】①晋定公十八年：当鲁襄公元年，在公元前494年。②中行文子奔邯郸：中行文子即荀寅。荀寅奔邯郸，见《左传》鲁哀公三年，当晋定公二十年，在公元前492年。③明年，卫灵公卒：明年，承晋定公十八年，即晋定公十九年，在公元前493年。卫灵公卒，见《左传》哀公二年。④戚：卫邑，在今河北濮阳市北。卫灵公太子蒯聩与卫灵公夫人南子不和，蒯聩欲杀南子未遂而奔宋，不久投晋赵简子。卫灵公卒，卫人立蒯聩之子为君，是为卫出公。至是，晋赵简子送蒯聩回国争位，出公不迎接，蒯聩留居于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①，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②。简子又围柏人③，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赵竟有邯郸④、柏人。范、中行余邑入于晋。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⑤，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⑥，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定公三十七年卒⑦，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⑧。是岁，越王勾践灭吴⑨。

【注释】①晋定公二十一年：公元前491年。②柏人：晋邑，在今河北隆尧县。③简子又围柏人：《左传》襄公五年，当晋定公二十二年，在公元前490年，“春，晋围柏人，荀寅、士吉射（范昭子）奔齐”。④竟：读境。⑤晋定公三十年：公元前482年。⑥黄池：晋邑，在今河南封丘县南济水故道南岸。晋定公三十年，吴晋会盟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君与吴王夫差定盟。⑦定公三十七年卒：晋定公三十七年，在公元475年。此句下有脱文：“越围吴，简子降表食，使楚隆问吴王。”错简在“赵襄子元年”下，遂致史实错乱，钱穆经改文为赵简子之卒年，误考。⑧期而已：行一年之丧以代三年之丧。期：行期服之丧，为一周年。吴与晋在黄池定盟，双方祸福与共，越围吴，赵简子无力救援，降丧食以示忧戚，遣使楚隆慰问吴王。简子借机以一年代三年之丧，灭晋公室之威风，长赵氏之气，一箭双雕。⑨是岁，赵王勾践灭吴：“是岁”二字当为“两年后”或“晋出公二年”之误。越灭吴，在晋出公二年，公元前473年。《左传》《六国年表》皆同。

晋出公十一年①，智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卹将而围郑。智伯醉，以酒灌击毋卹。毋卹群臣请死之。毋卹曰：“君所以置毋卹，为能忍询②。”然亦愠智伯③。智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卹，简子不听。毋卹由此怨智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④，太子毋卹代立，是为襄子⑤。

【注释】①晋出公十一年：晋出公名凿，公元前473至前457年在位，计十七年。②忍询：忍辱。③愠智伯：怨恨智伯。此为下文三家灭智氏张本。④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晋出公十七年，在公元前458年。⑤襄子：公元前457年至前425年在位。

赵襄子元年①，越围吴。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②，请代王。使厨人操铜科以食代王及从者③，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④。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⑤。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早死，故封其子。

【注释】①赵襄子元年：此句应在下段为首句，接“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此句后“越围吴”三句应在前“定公三十七年卒”之后，错简于此，说详前。②夏屋：山名，又称贾屋山，贾母山，在今山西代县东北。③铜科：铜勺。④摩笄自杀：把头上的笄簪磨尖自杀。摩，同磨。⑤摩笄山：在今河北涞源县境。

襄子立四年，智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智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智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①。智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注释】①围郑之辱：见前文“郑出公十一年，智伯伐郑”事，智伯即荀瑶，以酒灌毋卹，其事载《左传》哀公二十七年传，与《赵世家》有异。《左传》云鲁悼公四年（当晋出公十二年），智伯荀瑶伐郑，智伯遣赵襄子毋卹先入郑门，毋卹对曰“主在此”，似谦而实避敌锋，让智伯先入，智伯骂赵襄子貌丑无勇，不配为赵氏太子，襄子由是怨之。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①，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卹。”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斋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②：“赵毋卹，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③。三月丙戌，余将使汝反灭智氏。汝亦立我百邑，余将赐汝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④，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髯，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⑤。”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注释】①王泽：地名，在今山西新绛县西南。②朱书：朱砂书写的红字。③霍泰山：霍山，在今山西霍州市东南。④伉王：强大的王，指赵武灵王。⑤赤黑等句：伉王长得肤色赤黑，龙面而鸟嘴，鬓发眉髯密密麻麻，胸宽体阔，下体修长而上体高大，穿胡服披甲乘马，占领黄河，直到休溷诸貉之地，南征晋的别邑，北灭黑姑。鬓：发。麋：眉毛。髭：须。髯：脸上之须。冯：冯下脱一“上”字，据上下文义补。冯，丰满。左袵：衣襟左开，即胡服。休溷诸貉与黑姑：北方戎狄之名。

三国攻晋阳①，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②。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智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于是赵北有代，南并智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注释】①三国：智氏与韩、魏。②城不浸者三版：城墙不被淹者，只剩下三版。

其后娶空同氏①，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②。

【注释】①空同：山名，在今甘肃平凉市西。②献侯：襄子子，公元前423年至前409年在位。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①。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②，自立于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③。十三年，城平邑④。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⑤。

【注释】①中牟：在河南开封西之中牟为郑邑，后属魏。此中牟在河南鹤壁市西部。②桓子：《世本》名嘉，公元前424年在位。③中山：春秋时鲜虞国，在河北定州市一带。④平邑：在今河南南乐县东北。⑤烈侯：公元前408年至前387年在位。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①，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公仲曰：“诺。”不与②。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攸然③。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君悦。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④，赐相国衣二袭⑤。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⑥。是岁，魏文侯卒。

【注释】①六年句：赵烈侯六年，三家为诸侯，在公元前403年，当周威烈王二十三年。②不与：不给歌者田。③攸然：高兴的样子。④内史：治京师的长官。⑤二袭：两套。⑥敬侯：公元前386年至前375年在位。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①。三年，救魏于廪丘②，大败齐人。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③。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④。八年，拔魏黄城⑤。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⑥。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于中人⑦。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⑧。

【注释】①灵丘：在山东滕州市东。②廪丘：在河南范县东南。③兔台、刚平：赵邑，两地不详，约在邯郸之南。④棘蒲：今河北赵县。⑤黄城：魏邑，在今山东冠县南。⑥房子：在河北高邑县西南。⑦中人：在河北唐县东北。⑧成侯：公元前374年至前350年在位。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为相。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①。四年，与秦战高安②，败之。五年，伐齐于鄄③。魏败我怀④。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⑤。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涿泽⑥，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⑦。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⑧。九年，与齐战阿下⑨。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⑩。十二年，秦攻魏少梁⑪，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⑫。魏败我浍，取皮牢⑬。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⑭。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⑮。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⑯。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⑰，与燕会阿⑱。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⑲。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⑳。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㉑，緤败，亡奔韩。

【注释】①蔺：在山西吕梁市离石区西部。②高安：在蔺邑附近。③鄄：今山东鄄城县。④怀：在河南武陟县西南。⑤长子：山西长子县。⑥涿泽：魏邑，在今山西运城市东南。⑦长城：山东境内的齐长城。⑧分周以为两：周成王时所营之洛邑，西曰王城，东曰成周，有两个部分。东周考王以王城封其弟揭号西周桓公，其后东西二周有隙，至周显王二年（前367年）韩、赵因之入周，分周为两。⑨阿下：在山东东阿县。⑩石阿：《秦本纪》作石门，在陕西三原县西北。⑪少梁：在陕西韩城市南。⑫虏其太子、痤：秦虏魏太子及将军公孙痤。⑬皮牢：在山西翼城县东。⑭上党：在山西长子县西。⑮端氏：在山西沁水县东北。⑯葛孽：在河北邯郸市。⑰平陆：在山东汶上县北。⑱阿：在河北高阳县。⑲檀台：用魏所献荣木（桐木）作椽建造了一座檀台。⑳桂陵：在河南长垣市西北。㉑肃侯：公元前349年至前326年在位。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①。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②。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③。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⑤，出于鹿门⑥，大戊午扣马曰⑦：“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⑧，不克。筑长城⑨。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⑩。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⑪。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⑫。

【注释】①屯留：在今山西长子县北。②阴晋：在陕西华阴市东南。③高唐：在今山东高唐县。④首垣：在今河北长垣市。⑤大陵：在今山西文水县东北。⑥鹿门：在今山西阳曲县北。⑦扣马：扣马谏，阻止其马前进，拦路而谏。⑧黄：在今山东冠县南。⑨筑长城：从云中以北至代，以防匈奴。⑩蔺：在离石西。离石：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⑪桑丘：在今山东平原县西。⑫武灵王：公元前325年至前299年在位。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①。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②。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注释】①信宫：在今河北邯郸市。②博闻师、司过：灵王所尊礼的贤人师傅。博闻，备顾问；司过，听直言。

三年，城鄗①。四年，与韩会于区鼠②。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www.daowen.com)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齐败我观泽③。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④。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楚、魏王来，过邯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⑤。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纳其女娃嬴。孟姚也⑥。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⑦，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⑧。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注释】①部：在今河北高邑县东南。②区鼠：河北的赵邑。③观泽：在河南清丰县东。此役发生在公元前317年，齐助秦败赵魏。④中都：在今山西平遥县西南。西阳：中阳，在山西中阳县东。⑤颜若苕之荣：容颜像一朵鲜艳的水苕花。苕（tiáo）：水生植物，开紫色花。⑥孟姚：吴广之女，又叫娃嬴。吴广为虞舜之后。此与前文赵简子之梦相应。《赵世家》多载此等传说，可以看作是赵氏在建立和巩固政权过程中人为制造的种种神话舆论。此可以概列国，不应看作是史公猎奇的无稽之谈。⑦九门：在今河北石家庄市西北。⑧膑：膝盖骨。秦武王举鼎跌断了膝盖骨而死。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①。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②，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③，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④。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⑤。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注释】①黄华：西河侧之山名，在今山西山阴县北。②属：连接。指连接漳水、滏水之险阻以建立长城。此赵国南部的长城。③蔺、郭狼、林人、荏等地，均在山西西北部。④东有胡：居于河北迁安市一带的东胡。⑤遗俗之累：“遗负俗之累”的省说，与“高世之名”相对。有盖世名声的人，一定会留下（遗）后世人的议论。负，被。

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①。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②。为敌弱③，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④。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⑤。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奈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⑥，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愚者暗成事，智者睹未形⑦，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注释】①两者臣之分也：为人臣有两大职分，得贵宠的要有孝悌长幼、顺情明理的志节，显达的要有补民益主的功业。②卒世不见：我这一生还没见到佐主建立功业的大臣。③为敌弱：为了削弱敌人。④序：继承。往古之勋：简襄之业。⑤骜民：暴戾而愚之民。⑥昔者二句：从前虞舜为了苗民而舞蹈，大禹赤膊进入裸国。⑦愚者阎，智者睹：愚者在事成之后还不明白，智者在事前就已看得很清楚。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①：“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②。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③，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④。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⑤，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⑥，故臣愿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注释】①公子成：武灵王之叔，朝中贵臣，变服以贵臣为榜样，故告公子成。②子不反亲三句：为子不可以反对父母，为臣不可以反对君，这是兄弟间共同遵守的通理。③今胡服三句：现今改穿胡服，并不是为了纵情享乐，而是为了最高目标（所止）而建立功业，不得不这样做（所出）。④臣不佞三句：臣不才，又有疾病，因此未能趋走王前进说一言（滋进）。不佞：不才。谦词。⑤徇智：睿智。⑥怫学者，离中国：将激怒博学之人，远离中国传统文化。怫，怒也。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①，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却冠秫绌，大吴之国也②。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③。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④？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⑤。穷乡多异，曲学多辩⑥。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⑦，与齐、中山同之，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⑧、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⑨，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部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⑩。

【注释】①观乡而顺宜：观于乡里顺应制宜。②夫剪发文身等句：剪短头发，在皮肤上刻纹彩，袒露右臂（错臂），左开衣襟，这是瓯越的民俗。染黑牙齿，额上刺字，用鳀鱼皮做帽子，用秫茎作针缝衣服，这是吴国人的风俗。却冠：《战国策》作鳀冠，即用鳀鱼皮做冠。秫：綦针。绌：缝制。③乡异二句：乡土不同，习惯就有变化；事态差异，礼法就要改变。④儒者三句：儒者是一个师承，而礼俗却不同；中国是一个礼制，而教化却千差万别，更何况是山谷地区。为什么不能有自己方便的习俗呢？⑤去就之变四句：所以去就的变化，即使智者也不能一样；远近的服饰，圣贤也不能使它一律。⑥穷乡多异，曲学多辩：越是荒僻之地，风俗更奇特；愈是邪曲的学术，愈是巧言善辩。⑦河：黄河。薄洛之水，指漳水，有津名薄洛津。⑧三胡：林胡、楼烦、东胡。⑨系累：虏掠。⑩于是始出胡服令也：赵武灵王经过大辩论统一认识后才颁布穿胡服的命令。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辩论，大类商君《更法》。

赵文、赵造、周袑①、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②。及至三王③，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④。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⑤，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注释】①袑：读绍。②伏羲句：伏羲、神农重教化而不诛杀，黄帝、尧、舜诛杀而不残暴。③三王：夏、商、周三代之王。④且服奇者志淫等句：如果说穿奇服人心就淫荡，那么邹、鲁之人好奇服（长缨），就不会有卓越人物了；如果说风俗偏僻，民智就简易，那么吴、越就没一个杰出之人了。淫：放纵。奇行：奇特行为。辟：同“僻”，奇异。易：轻率，简慢。⑤齐：整齐，统一。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①；西略胡地，至榆中②。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注释】①宁葭：中山国之邑，在今河北石家庄市西北。②榆中：在今陕西榆林市东北。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①。赵与之陉②，合军曲阳③，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④。王军取部、石邑、封龙、东垣⑤。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中山。二十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⑥。

【注释】①将胡、代：率领东胡与代地的兵。②陉：通径，路线。③曲阳：今河北曲阳县。④丹丘：在今曲阳西北。华阳：常山之别名。鸱之塞：在河北唐县西北。⑤石邑：在河北石家庄市东南。封龙：在石家庄市南。东垣：在河北正定县南。⑥云中、九原：两郡名，云中在内蒙古包头市东部，九原在包头市西部。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灭中山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是为惠文王①。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②，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④。起灵寿⑤。北地方从，代道大通。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⑦。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注释】①惠文王：公元前298年至前266年在位。②审问：仔细调查。③略：巡视、考察。④肤施：县名，在今陕西榆林市东南。⑤灵寿：主父武灵王寿陵，在山西灵丘县。⑥酺（pú）：聚会饮酒。⑦安阳：邑名。在今河北阳原县东南。

李兑谓肥义曰①：“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②。二人相得③，必有谋阴贼起④，一出身徼幸⑤。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⑥，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⑦？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⑧？毋为怨府⑨，毋为祸梯⑩。”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⑪。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于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⑫，忠臣也累至而行明⑬。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注释】①李兑：赵大臣，在赵惠文王四年因平定公子章之乱而升为司寇，后为相国。封奉阳君。②忍杀：残忍好杀。③相得：相互投合。④贼起：叛乱发生。⑤徼幸：冒险。⑥轻虑浅谋：不慎重考虑，不周密谋划。⑦为国：治理国家。⑧传政：移交政事。⑨怨府：怨恨集中的地方。⑩祸梯：祸阶。指祸患的传导者。⑪籍之：记录在案。⑫贞臣：正直有操守之臣。⑬累至：连续的忧患到来。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①：“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②，此为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③；谗臣在中，主之蠹也④。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⑤。矫令为慢⑥，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⑦，祸且逮国。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⑧。”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注释】①信期：下文的高信。②声善：口头说得好。③残：祸害。④蠹：蛀虫。⑤得主：得到主子的信任。⑥慢：轻慢，指作乱。⑦不难为：不怕做，即不顾后果做事。⑧无故：无事，指无变故，平安无事。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傫然也①，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②，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③。

【注释】①傫然：垂头丧气的样子。②诎：通屈。③辍：中止。

主父及王游沙丘①，异宫②，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拒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③，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④，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讣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注释】①沙丘：纣王所作宫名，在今河北平乡县东北。②异宫：武灵王、公子章、赵王何各住一宫。③开之：开门接纳。④爵：同雀。鷇（kòu）：雏鸟。

五年，与燕鄚、易①。八年，城南行唐②。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③。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④。秦取梗阳⑤。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⑥。与秦会中阳⑦。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淄⑧。

【注释】①与燕鄚、易：赵交还鄚、易两邑与燕。鄚邑，在今河北任丘市北；易邑，在今河北雄县西北。②南行唐：在今河北行唐县北。③鲁关：在今河南鲁山县。④河阳：在今河南孟州市西部。⑤梗阳：在今山西清徐县东。⑥灵丘：在今山东滕州市东。⑦中阳：在今山西中阳县东。⑧临淄：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①，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②，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熟，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③。

【注释】①教顺：教训。②常：通尝。③然而贤主图之：但是贤主仍不满足，还要深谋远虑。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①；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②。秦赵与国，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③。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④。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征兵于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⑤，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⑥。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⑦。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注释】①加于秦：优于秦。②深：同加，变文也。③物之甚者，贤主察之：事物发展到了极限，贤主就要认真考虑。④餤：饵物。⑤声以二句：名义上是亲善赵国，实际上是要灭亡韩国以壮大秦国。秦联赵挟持韩共伐齐，齐喻赵以利害，实为秦火中取栗。空韩：使韩空，即灭韩。⑥夫物三句：事物往往有情势虽异而恶果相同，例如楚国曾长期被齐、魏征伐，齐、魏被楚拖住，而齐、魏的与国中山被赵灭亡；今天秦、赵、韩联合伐齐，注意力于齐，韩必遭灭亡。⑦破齐四句：如果齐国被攻破，赵国还能分到一点利；如果齐不被攻破，那么韩国必灭，只能是秦独得其利。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①。”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巨鹿仅三百里②，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③，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④。秦之上郡近挺关⑤，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⑥，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⑦，羊肠之西⑧，句注之南⑨，非王有矣。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⑩，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⑪，此三宝者亦非王有矣。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愿王熟虑之⑫。

【注释】①韩亡三川三句：如果韩亡三川，魏失晋国，唇亡齿寒，那赵国就如同赶集市一样，还没收市，大祸就要临头。三川，洛阳一带地方。晋国，魏安邑一带地方。市朝，集市。②燕尽齐之北地三句：假如齐灭亡，燕国将据有齐国北部，那么距离赵的沙丘宫和巨鹿不足三百里。巨鹿，赵大邑，在今河北巨鹿县。③韩之上党句：如秦占有韩国，则据有韩国上党之地，距离赵都邯郸只有一百里。④燕、秦二句：到那时秦与燕联合图谋赵的国土，其间只有三百里就沟通了。即破齐灭韩后，燕之南界与秦之东界，只隔一赵国，其间距离只有三百里。⑤上郡：陕北黄河西岸地。挺关：赵边关，与秦上郡相逼。⑥榆中：此榆中指燕国西部，今河北张家口以西一带。⑦上党：泛指山西东南与河南黄河北安阳以西地，为韩、赵、魏三国所分有。⑧羊肠：太行山坂名。羊肠坂，南口在今山西晋城市，北口在山西壶关县。⑨句注：山名，在山西代县西北。⑩斩：截断。⑪昆山：昆仑山。⑫熟虑：仔细考虑。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①。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②。五国三分王之地③，齐背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④，反高平、根柔于魏⑤，反至分、先俞于赵⑥。齐之事王，宜为上佼⑦，而今乃抵罪⑧，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⑨。愿王熟计之也。

【注释】①且齐四句：何况齐国之所以被秦攻伐，就因为齐与赵王亲善；秦王原来是要发动天下之兵，采取共同行动（属行）攻打赵国的。②燕秦之约句：秦燕已有盟约，出兵攻赵的日期也早已定下了。③五国三分王之地一段：秦与齐、韩、燕、魏五国约定要瓜分赵国，齐国违反五国之约为赵作出牺牲，派兵西向以抗强秦，迫使秦国去了帝号，退还了魏、赵之地。④秦废帝：公元前288年秦、齐称帝，齐为东帝，秦为西帝，不久齐湣王去帝号，秦昭王亦被迫取消帝号，事详《田敬仲完世家》。⑤高平、根柔：两魏邑，在河南孟州市西部。⑥巠分：陉山，即句注山。分，为山字之误。先俞，指西喻山，即雁门山。皆赵地，在山西代县以西以北。⑦上佼：上好，上等。佼，好。⑧抵罪：怪罪，指赵伐齐。⑨臣恐句：我认为此谓齐阻止了秦三分赵地的图谋，恩将仇报，必将孤立于天下。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①，天下必尽重王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②。

【注释】①齐抱句：齐以整个齐国（抱社稷）为赵的后方。抱社稷：捧着齐国，拿齐国。厚事王：厚实地事奉王。②王以天下善秦四句：如果秦讲道义，赵王就带领天下诸侯与秦亲善，如果秦国暴戾，赵王就率领众诸侯制止秦的暴行，这样，一代的名誉尊荣就属于赵王了。按，公元前284年以燕为首约秦、赵、韩、魏五国攻齐，齐喻赵以利害，这场联合战争的后果必对强秦有利，赵惠文王因此罢兵，诸侯亦去，独有燕军留齐，后为田单所破。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①，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②。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③。王再之卫东阳④，决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冉来相赵⑤。十九年，秦败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⑥，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⑦。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⑧。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注释】①昔阳：在今山东聊城市西堂邑镇。②伯阳：在今河北临漳县西。③石城：在今山西吕梁市离石区。④东阳：卫邑，此时属赵，在今山东武城县东北。⑤魏冉：秦昭王母宣太后弟，封穰侯，《史记》有传。⑥麦丘：在今山东商河县西北。⑦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赵王与秦王会西河外，即公元前279年秦赵渑池之会，在今河南渑池县西。当时赵、卫人称这一带地为西河外。⑧武平：在河北文安县东。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幾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幾，取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②，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③，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④、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⑤，得一将军。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⑥。罢城北九门大城⑦。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⑧。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⑨。

【注释】①幾：在今河北大名县。②房子：在今河北高邑县西南。③安阳：在今河南安阳市。④昌城：在今河北衡水市西北。⑤华阳：在今河南新郑市东部。⑥平邑：在今河南南乐县东北。⑦九门：在今河北石家庄市西北。⑧阏与：在今山西和顺县西北，原韩邑，此战后属赵。⑨孝成王：公元前265年至前245年在位。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①，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②。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③。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④，昧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⑤？”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⑥。”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⑦？”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⑧。”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⑨，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⑩，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⑪，拔之。又攻韩注人⑫，拔之。二年，惠文后卒。田单为相。

【注释】①长安君：赵惠文王少子。②强谏：极力苦谏。③太后盛气而胥之：太后怒气冲冲地等待触龙。胥，等待。④补黑衣之缺：补充卫士之缺，即当一名卫士。古卫士着黑衣，以之为代称。⑤敬诺：遵命。几何：多少。⑥填沟壑：谦语，指死。⑦丈夫亦爱怜少子乎：男人也疼爱小儿子吗？⑧异甚：特别厉害。⑨微独：不令，不但。⑩重器：珍宝及钟鼎等礼器。⑪中阳：据《集解》《正义》，中阳，应为“中人”，即中山故城，在今河北唐县东北。⑫注人：在今河南汝州市西北。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①，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注释】①王梦句：赵孝成王做梦穿了一件不正的背缝衣。裻（dū）：衣之背缝。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①。”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②。”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③。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④，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⑤。”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⑥，此大利也。”

【注释】①财：同裁。听凭赵王裁决赐给吏民好消息。②圣人句：圣人深以为无故得利是灾祸。③夫秦蚕食三句：秦人蚕食并隔断了韩对上党的救援，本来认为可以稳坐而得上党之地。固，本来。④且夫句：再说秦攻上党，从渭水修渠漕运粮食东向蚕食韩国，把用牛耕地的灌溉之水都用上了。此指秦攻韩上党不惜一切代价，志在必得，赵焉能取之。且夫：再说。⑤上乘倍战五句：秦奖励耕战，凡强兵锐卒（上乘）努力作战（倍战）者，裂地封赏，这一政令行之已久，秦兵锐不可当，不能与秦作对，去取上党。⑥币：如钱币的赠送。按，秦取上党，则逼近赵国，赵奋起抗秦不为失策，只是用人不当兵败尔。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①。”冯亭垂涕不见使者②，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③。廉颇将军军长平④。

【注释】①以万户等句：以三个万户封太守，三个千户封县令，世代相袭为侯，吏民赐爵三级，秩序安定，每人赐六金。金，一镒二十四两。②冯亭：赵封为华陵君，与赵括战死长平。③赵遂发兵取上党：冯亭表面上不受赵封，以谢韩王，形式上由赵派兵占领上党。④长平：在今山西高平市西北。长平之战秦坑赵卒四十五万，发生在公元前260年。

七月①，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余万皆坑之，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武垣令傅豹②、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③。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注释】①七月：金陵局本作“七年”。《史记志疑》考证曰：“此七年乃七月之误，白起传可证。”殿本《考证》从《六国年表》秦坑卒在六年。《秦本纪》亦在六年。但《燕召公世家》、《田完世家》、《廉颇蔺相如列传》在七年。此从《六国年表》，以“七月”为是。②武垣：燕邑，为赵所夺，此时趁机归燕。在今河北河间市西部。③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楚春申君为令尹执政，赵封以灵丘，以求楚救。灵丘：在今山西灵丘县。

十年，燕攻昌壮①，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②，破之。太子死③。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④。十一年，城元氏⑤，县上原⑥。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⑦。十二年，邯郸廥烧⑧。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注释】①昌壮：昌城县，在今河北衡水市西北。②信梁：秦将王龁之号。此役有韩、魏、楚联军救赵，破秦军于宁新中，在今河南安阳市。③太子死：赵太子死，史失其名。④徒父祺：赵将名，率兵救周出赵境抗秦。⑤元氏：今河北元氏县。⑥上原：在今河北元氏县西。⑦郑安平：秦将，降赵封武阳君，他死后赵收回封邑。⑧廥（kuài）：草料场。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①。燕王令丞相栗腹约欢，以五百金为赵王酒②，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间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注释】①尉文：赵邑名。②酒：祝酒。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围其国。十八年，延陵钧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①。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②。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③；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④。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⑤，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⑥。

【注释】①延陵钧：守延陵的赵将名钧。②榆次：在今山西晋中市榆次区。③龙兑、汾门：在今河北保定市徐水区西。汾门，当作龙门。临乐，在今河北固安县南。④葛、武阳：在今河北高阳县。平舒：在今山西灵丘县。⑤繁阳：魏邑，在今河南内黄县东北。⑥悼襄王：公元前244年至前236年在位。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①。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②：“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妬之③，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纳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④。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韩皋⑤。

【注释】①武遂：在河北保定市西。方城：在河北固安县南。②泄钧：人名，秦臣。泄钧替赵太子春平君游说秦相文信侯吕不韦。③郎中：赵王的近侍。④平都：春平君随从副官平都侯，史失其名。⑤韩皋：赵邑名。

三年，庞暖将，攻燕，擒其将剧辛。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①，不拔；移攻齐，取饶安②。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③，守河梁④。六年，封长安君以饶⑤。魏与赵邺⑥。

九年，赵攻燕，取狸阳城⑦。兵未罢，秦攻邺，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穆王迁立⑧。

【注释】①蕞：在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②饶安：在河北南皮县东南。③东阳：地区名，赵太行山以东邢台、邯郸地区，其名始于春秋。河外：河南黄河南岸地区。④河梁：河桥。⑤长安君：为质于齐之长安君，赵孝成王弟。饶：在今河北饶阳县。⑥邺：在今河北磁县南。⑦狸阳：渔阳，在今北京市密云区西。⑧王迁：公元前235年至前228年在位。

幽穆王迁元年，城柏人①，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②，李牧率师与战肥下③，却之。封牧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④，李牧与之战，却之。

五年，代地大动⑤，自乐徐以西⑥，北至平阴⑦，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六年，大饥，民譌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⑧。”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⑨，赵忽及齐将颜聚代之。赵忽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注释】①柏人：在今河北唐山市西。②赤丽、宜安：两邑名，在今河北石家庄市一带。③肥：在石家庄市西。④番吾：在今北京市房山区东。⑤代地大动：代地发生大地震。⑥乐徐：在今山西临汾市。⑦平阴：在今山西大同市。⑧毛：本指地上的草木，此指田中禾苗。⑨李牧诛，司马尚免：赵王宠臣郭开受秦金为反间，谗害赵良将李牧，使赵王迁自毁长城，诛李牧，免司马尚。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①：“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迁②。迁素无行③，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④，用郭开⑤。”岂不谬哉！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⑥，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⑦，遂灭赵以为郡。

【注释】①冯王孙：名遂，王孙是字，赵人冯唐的儿子，与司马迁是朋友。冯唐，《史记》卷一百零二有传。冯王孙向司马迁讲的关于赵国的掌故就是从父亲冯唐那里听来的。②嫡子嘉：赵嘉，悼襄王之嫡长子，被废为诸公子。公元前228年秦灭赵，流放赵王迁于房陵。公子嘉率宗族数百走保代城（故城在今河北蔚县东北），自立为代王，至公元前222年才为秦所灭。③无行：行为不端。迁母为媪，故迁自幼缺乏教养，是一个花花公子。④李牧：赵国的良将，北逐匈奴，西败秦军，南拒韩、魏，事见《廉颇蔺相如列传》。⑤郭开：赵王迁的宠臣，为秦反间，诬李牧欲反，是赵国罪大恶极的内奸。⑥亡大夫：流亡而不愿降秦的赵国大夫。⑦秦进兵破嘉：代王嘉，赵悼襄王子，公元前227年至前222年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