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召公奭，周之支族，初封于召，称召公。武王灭殷，他与周公旦均留京佐武王，武王封其长子于燕，故称“燕召公世家。”本篇记载简略，召公以下九世至惠侯，中间七世史失其名，又惠侯以下除昭王父子有名外，均无名，只有谥。燕传国四十二代有两惠侯，两釐侯，两宣侯，三桓侯，两文侯。《索隐》谓：“盖国史微失本谥，故重耳。”子之乱国，昭王中兴是本篇所载主要内容。燕国历史在战国七雄中记载最为简略。燕太子丹刺秦王政，秦灭燕，焚燕国史尤甚，这大约是造成燕国史记载简略的原因吧！燕四十二世承传如次：

召公奭与周同姓①，姓姬氏。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

其在成王时，召公为三公②：自陕以西③，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祚④，召公疑之，作《君爽》⑤。《君爽》不悦周公。周公乃称“汤时有伊尹，假于皇天；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假于上帝，巫咸治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般：率维兹有陈，保有殷”⑥。于是召公乃悦。

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⑦。

【注释】①召公爽：召公姬爽，食邑于召，故称召公。召，在畿内。②三公：太师、太傅、太保。③陕：今河南三门峡市峡州区。④当国践祚：执秉国政，践登天子之位。周公摄政，代行天子之权。⑤《君奭》：今文《尚书》中有此篇。⑥周公乃称云云，详《殷本纪》。⑦《甘棠》之诗：见《诗经·召南》。

自召公以下九世至惠侯①。燕惠侯当周厉王奔彘，共和之时。

惠侯卒，子釐侯立②。是岁，周宣王初即位。釐侯二十一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三十六年，釐侯卒，子顷侯立③。

顷侯二十年，周幽王淫乱，为犬戎所弑。秦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顷侯卒，子哀侯立④。哀侯二年卒，子郑侯立⑤。郑侯三十六年卒，子穆侯立⑥。

穆侯七年，而鲁隐公元年也。十八年卒，子宣侯立⑦。宣侯十三年卒，子桓侯立⑧。桓侯七年卒，子庄公立⑨。

庄公十二年，齐桓公始霸。十六年，与宋、卫共伐周惠王，惠王出奔温⑩，立惠王弟颓为周王。十七年，郑执燕仲父而纳惠王于周。二十七年，山戎来侵我⑪，齐桓公救燕，遂北伐山戎而还。燕君送齐桓公出境，桓公因割燕所至地予燕，使燕共贡天子，如成周时职；使燕复修召公之法。三十三年卒，子襄公立⑫。

【注释】①惠侯：公元前841年至前828年在位。②釐侯：公元前827年至前791年在位。③顷侯：公元前790年至前767年在位。④哀侯：公元前766年至前765年在位。⑤郑侯：公元前764年至前729年在位。⑥穆侯：公元前728年至前711年在位。⑦宣侯：公元前710年至前698年在位。⑧桓侯：公元前697年至前691年在位。⑨庄公：公元前690年至前658年在位。⑩温：邑名，在今河南温县。⑪山戎：北狄之一，在今河北迁安市一带。⑫襄公：公元前657年至前618年在位。

襄公二十六年，晋文公为践土之会①，称伯。三十一年，秦师败于殽②。三十七年，秦穆公卒。四十年，襄公卒，桓公立③。

桓公十六年卒，宣公立④。宣公十五年卒，昭公立⑤。昭公十三年卒，武公立⑥。是岁晋灭三郤大夫⑦。

【注释】①践土之会：践土，郑邑，在今河南原阳县西南。公元前632年晋文公会诸侯于此，称伯，史称践土之会。②殽：山名，在今河南洛宁县西北。③桓公：公元前617年至前602年在位。④宣公：公元前601年至前587年在位。⑤昭公：公元前586年至前574年在位。⑥武公：公元前573年至前555年在位。⑦三郤大夫：晋景公之时的郤至、郤锜、郤犨三家，至晋厉公时为胥童所杀。是岁，燕武公元年，公元前573年。

武公十九年卒，文公立①。文公六年卒，懿公立②。懿公元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四年卒，子惠公立③。

惠公元年，齐高止来奔。六年④，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大夫共诛姬宋，惠公惧，奔齐⑤。四年⑥，齐高偃如晋，请共伐燕，入其君。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惠公至燕而死。燕立悼公⑦。

悼公七年卒，共公立⑧。共公五年卒，平公立⑨。晋公室卑⑩，六卿始强大⑪。平公十八年，吴王阖闾破楚入郢。十九年卒，简公立⑫。简公十二年卒，献公立⑬。晋赵鞅围范、中行于朝歌。献公十二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

十四年，孔子卒。

【注释】①文公：公元前554年至前549年在位。②懿公：公元前548年至前545年在位。③惠公：公元前544年至前536年在位。④六年：燕惠公六年，公元前539年。⑤惠公多宠姬等句：三“姬”字，据《史记志疑》考证，乃“臣”字之讹。⑥四年：燕惠公逃亡到齐国的第四年，公元前536年。⑦悼公：公元前535年至前529年在位。⑧共公：公元前528年至前524年在位。⑨平公：公元前523年至前505年在位。⑩卑：衰微。⑪六卿：晋国执政的六家世卿为韩、赵、魏、知、范、中行。后兼并为韩、赵、魏三家分晋。⑫简公：公元前504年至前493年在位。⑬献公：公元前492年至前465年在位。

二十八年，献公卒，孝公立①。

孝公十二年②，韩、魏、赵灭智伯，分其地，三晋强。

十五年，孝公卒，成公立③。成公十六年卒，湣公立④。湣公三十一年卒，釐公立⑤。是岁，三晋列为诸侯⑥。

釐公三十年，伐败齐于林营⑦。釐公卒，桓公立⑧。桓公十一年卒，文公立⑨。是岁，秦献公卒。秦益强。

文公十九年，齐威王卒。二十八年，苏秦始来见，说文公。文公予车马金帛以至赵，赵肃侯用之。因约六国，为从长⑩。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

二十九年，文公卒，太子立，是为易王⑪。(www.daowen.com)

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我，取十城；苏秦说齐，使复归燕十城。十年，燕君为王。苏秦与燕文公夫人私通，惧诛，乃说王使齐为反间⑫，欲以乱齐。易王立十二年卒，子燕哙立⑬。

【注释】①孝公：公元前464年至前450年在位。②孝公十二年：燕孝公十二年，当周贞王十六年（公元前453年），赵三家灭智氏。③成公：公元前449年至前434年在位。④湣公：公元前433年至前403年在位。⑤釐公：公元前402年至前373年在位。⑥是岁，三晋列为诸侯：是岁，湣公之卒年，公元前403年，当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三晋始为诸侯。⑦林营：齐地名。⑧桓公：公元前372年至前362年在位。⑨文公：公元前361年至前333年在位。⑩从长：六国合从之长。苏秦为从长，时在燕文公二十八年，魏惠王二年，赵肃侯十六年，韩釐侯二十九年，楚威王六年，齐威王二十四年，周显王三十五年，在公元前334年。⑪易王：公元前332年至前321年在位。⑫反间：利用敌间传假情报，称反间。⑬燕哙：燕王哙，公元前320年至前312年在位。

燕哙既立，齐人杀苏秦。苏秦之在燕，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燕王问曰：“齐王奚如①？”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遗苏代百金②，而听其所使。

【注释】①齐王奚如：齐王是怎样的人？奚，疑问代词。②百金：一百镒黄金。二十四两为一镒。

鹿毛寿谓燕王：“不如以国让相子之。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有让天下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于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①。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②，传之于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以上而效之子之③。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④，国事皆决于子之。

【注释】①禹荐益二句：禹荐拔伯益为政，接着又以启之臣为伯益之吏。启人：启之臣属。②不足任乎天下：认为启及其臣属不足以任治天下。③效：呈献。④顾为臣：反居于臣之位。

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①。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将攻子之。诸将谓齐湣王曰②：“因而赴之，破燕必矣。”齐王因令人谓燕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③，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以为先后④。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徇。因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人恫恐，百姓离志。孟轲谓齐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⑤。”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⑥。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君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⑦。

【注释】①恫恐：痛苦恐怖。一国二君，民不堪命。②齐湣王：据《孟子》记载，孟子与齐宣王言，此齐湣王应为齐宣王。③饬：整顿。④不足以为先后：不配追随在你左右。此客套语。⑤此文、武之时：这正是建立周文王、周武王那样功业的时候。据《孟子》记载，孟轲劝齐宣王不要贪利，伐燕后要置立燕君，赶快班师，方是文武之业。⑥章子：齐将匡章，将齐临淄等五邑之兵及北部地区的守备部队攻燕。⑦燕昭王：公元前311年至前279年在位。

燕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①，卑身厚币以招贤者②。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诚得贤士以共国③，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趋燕④。燕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轶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滑王出亡于外。燕兵独追败，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独唯聊、莒、即墨⑤，其余皆属燕，六岁。

昭王三十三年卒，子惠王立⑥。

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有隙；及即位，疑毅，使骑劫代将。乐毅亡走赵。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骑劫死，燕兵引归，齐悉复得其故城。滑王死于莒，乃立其子为襄王。

惠王七年卒。韩、魏、楚共伐燕。燕武成王立⑦。

武成王七年，齐田单伐我，拔中阳⑧。十三年，秦败赵于长平四十余万⑨。十四年，武成王卒，子孝王立⑩。

【注释】①破燕：燕遭残破，谓燕昭王在燕残破之时即位。②卑身：放下架子，屈身下士。③共国：共掌国政，共同治理国家。④士争趋燕：贤士争相投身燕国。⑤聊、莒、即墨：今山东聊城市、莒县、青岛市即墨区。⑥惠王：公元前278年至前272年在位。⑦燕武成王：公元前271年至前258年在位。⑧中阳：赵邑，即今山西中阳县。此燕邑中阳，不详。⑨长平：赵邑，在今山西高平市西北。⑩孝王：公元前257年至前255年在位。

孝王元年，秦围邯郸者解去。三年卒，子今王喜立①。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燕王命相栗腹约欢赵②，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报燕王曰：“赵王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间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③，其民习兵，不可伐。”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对曰：“不可。”燕王怒，群臣皆以为可。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④，卿秦攻代⑤。唯独大夫将渠谓燕王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反攻之，不祥，兵无成功。”燕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燕王绶止之曰：“王必无自往，往无成功。”王蹴之以足。将渠泣曰：“臣非以自为，为王也！”燕军至宋子⑥，赵使廉颇将，击破栗腹于部。破卿秦乐乘于代。乐间奔赵。廉颇逐之五百余里，围其国。燕人请和，赵人不许，必令将渠处和。燕相将渠以处和。赵听将渠，解燕围。

【注释】①今王喜立：此为司马迁引用燕国史记删削未尽之证，故云“今王”。燕王喜，公元前254年至前222年在位，为燕国最后一位国君。②约欢：订立友好盟约。③赵四战之国：赵东邻燕，西接秦，南错韩魏，北连胡貊，故云“四战之地”。④部：今河北高邑县。⑤代：古国名，战国时为赵所并，置代郡，郡治在今河北蔚县。⑥宋子：赵邑，在今河北赵县北。

六年，秦灭东周，置三川郡。七年，秦拔赵榆次三十七城①，秦置太原郡。九年，秦王政初即位。十年，赵使廉颇将攻繁阳②，拔之。赵孝成王卒，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不听，攻乐乘，乐乘走，廉颇奔大梁。十二年，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③、方城④。剧辛故居赵，与庞暖善，已而亡走燕。燕见赵数困于秦，而廉颇去，令庞暖将也，欲因赵弊攻之。问剧辛，辛曰：“庞暖易与耳。”燕使剧辛将击赵，赵使庞暖击之，取燕军二万，杀剧辛。秦拔魏二十城，置东郡。十九年，秦拔赵之邺九城⑤。赵悼襄王卒。二十三年，太子丹质于秦，亡归燕。二十五年，秦虏灭韩王安，置颍川郡。二十七年，秦虏赵王迁，灭赵。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注释】①榆次：在今山西晋中市。②繁阳：在今河南内黄县东北。③武遂：在今河北保定市徐水区。④方城：在今河北固安县南。⑤邺：在今河北临漳县西。

燕见秦且灭六国，秦兵临易水①，祸且至燕。太子丹阴养壮士二十人，使荆轲献督亢地图于秦②，因袭刺秦王。秦王觉，杀轲，使将军王翦击燕。二十九年，秦攻拔我蓟③，燕王亡，徙居辽东，斩丹以献秦。三十年，秦灭魏。

三十三年，秦拔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是岁，秦将王贲亦虏代王嘉。

【注释】①易水：今河北易水，发源于河北易县，东流入拒马河。②督亢：地区名，当今河北涿州市、定兴县、高碑店市、固安县一带，为燕南部富庶地区。③蓟：燕都，在今北京市西南隅。

太史公曰：召公奭可谓仁矣①！甘棠且思之，况其人乎？燕外迫蛮貉②，内措齐、晋③，崎岖强国之间④，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⑤。然社稷血食者八九百岁，于姬姓独后亡，岂非召公之烈邪⑥！

【注释】①仁：具有仁德。②蛮貉（mò）：北方边境少数民族之称。③措：“错”之借字，交错、交接。④崎岖强国之间：燕国艰难地处在强国中间。崎岖，道路不平，喻艰难困迫。⑤几灭者数矣：有多次几乎遭灭国。⑥烈：德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