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道彰

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后，从东北三省，到华北、中原以及江南等大片国土上的中国人民在日寇的铁蹄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蒋介石集团却采取不抵抗政策。1938年在我的家乡河南省睢县沦陷时，只是从远方听到几声炮响，国民党军队便望风而逃，不战而溃。国民党中央军、汉奸（维持会）、土匪四起，兵荒马乱。工人不能做工，农民不能种田，学生不能读书。日本兵经常不分昼夜地下乡“扫荡”，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欺压百姓。凡是进城的百姓，都要强迫给日本兵行鞠躬礼，并且还要搜身。乡下百姓白天黑夜躲到田野高粱地里，不敢回家，刮风下雨就在高粱地里搭起草棚，风吹、雨淋、日晒、虫咬，忍饥挨饿，饥寒交迫，加上“水、旱、蝗、汤”（即水灾、旱灾、蝗虫灾、国民党军队汤恩伯）四大灾害，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实在不能生活下去了。一天晚上，祖父和父亲把我叫到床边说：“家是没法待下去了，你们能走的走吧。弟弟妹妹都还小，就打算让你先走吧。”

⊙阎道彰将军

到哪里去呢？当时有两条选择，一条是过旧黄河向西，到扶沟、西华一带，百十里路，有国民党中央军，那里可以读书，也可以干事。曾见到过那里回来的人，身穿黄呢子制服，佩着武装带，跨着小洋刀，挺神气的。另一条是向东南一千多里路，到洪泽湖去，那里是解放区，有八路军、新四军，主张男女平等，不打人、不骂人，纪律严，可读书，但生活艰苦，离家又远，路上要通过几道敌人的封锁线。经过反复琢磨对比，为了抗日打鬼子，求得人人平等，不受欺侮，不挨打骂，能读书，有工作，终下定决心，到洪泽湖去，找共产党、当新四军去。

1942年4月份的一个夜晚，由曹宗周表叔带领我和皇甫仰秀、曹永标、曹永和四青年，经曹庄到民权。当时天高气爽，一轮明月把大地照得和白昼一样，满天星辰在闪闪发光，天上没有一点乌云，人们都在熟睡着，大地显得格外宁静。为了避开日本兵、土匪，不敢走大道，更不能走公路，全走羊肠小道，听到一点动静，就赶快往麦田地里跑。到了民权车站已是半夜时分，这时人烟稀少，日本巡逻兵、汉奸、警察、宪兵都睡觉去了，有的早就不知哪里去了。选择在这个时候上火车，正是敌人空虚薄弱的时刻，我们趁他们不注意时，悄悄地随着人群挤上了火车，火车顺着陇海线向东开去。但心里却不住地在怦怦地跳，这时一会儿日本兵走过来，一会儿宪兵队走过去，还有查票的。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做小买卖的。”“你们到哪里去？”“我们走亲戚去。”有时看他们检查很严，我们就干脆躲在车厢两端，或钻到厕所里不出来，做好随时跳车的准备，就这样一个个、一批批的给应付过去了。总希望火车能开得再快一点，眼看就要天亮了，明光车站怎么还没有到啊？不一会儿，明光车站到了。

明光车站是津浦路上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站，在徐州以南二百多公里。选择这个火车站下车，距解放区比较近，出火车站走上七八里路就有我们的民兵、妇救会、儿童团放哨了，这里又是敌人防守比较薄弱的一段。尽管如此，进出也是很不容易的，通常设有三道防线：首先通过的是护路壕沟，在路的两侧，深十多米，宽也有七八米；第二道封锁线是在每个路口设有铁丝网，有时还载电，谓之“电网”，还有小炮楼、瞭望台；第三道是路障，是由树桩树枝做的，这时心情特别紧张。我们这些没有出过门的孩子，遇事更是不知所措。一道道关口、封锁线都闯过来了，天还没有亮，少数的星辰还在闪烁着，北斗星还在高挂，为我们指引着方向。我们沿着稻田埂，朝着北斗星的方向拼命地跑啊，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赶着我们。大约跑了一个小时，前面有一条河，河里有两条大帆船，岸边有几户人家，两个上岁数的老大爷已经起来在干活了，从他话中得知，过河就是解放区了。这里白天日本兵常来活动，晚上就是新四军的地盘了，通常叫作“游击区”。这时我们才松口气，心情舒畅多了，乡亲们对我们很热情，在铺好的稻草上休息一会儿，打了个瞌睡，喝上一碗水，继续踏上征途，乘摆渡过河。天气格外晴朗，太阳徐徐从东方升起，解放区到了！(www.daowen.com)

一路上乡亲们知道我们是从敌占区来的，到解放区去参加革命的青年，民兵放哨，儿童团、妇救会查路条，都非常客气，喜笑颜开，和蔼可亲，真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他们告诉我们去新四军四师师部——半城的路线，一路上问起彭雪枫、邓子恢、吴芝圃没有不知道的。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终于到了半城四师师部住的地方。师政治部主任吴芝圃接待了我们，先安排住下来，勤务员（小鬼）帮我们打饭，机关的同志给我们介绍情况，讲形势，讲革命的道理，使我们感到非常亲切、温暖，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没有享受到的爱，真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从此踏上了革命征途。在党的哺育下50年过去了，这是多么重要的人生选择啊！我沿着这条光明正确的康庄大道，不断进步，胜利前进。

⊙1982年10月，在江苏省连云港“八一二”演习海上指挥所，左一为阎道彰。

我走过了这个漫长的岁月，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无知的青年，经过党的多年教育，现在成为一个革命干部，一名解放军将军，这一切应归功于党的光辉照耀，归功于党的培养教育，归功于我的祖父母和双亲的支持，归功于送我走上征途的曹宗周先生和一起参加革命的同志。在我革命生涯50年的今天，我衷心地感谢他们。我要牢记党的教导，永远跟着共产党走，沿着党指引的道路前进，让党的光辉永放光芒。

（选自阎道彰回忆录《将军之路》，海军工程学院印刷厂印。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