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单位叫海燕剧团。团员七男七女共计14人,大部分是我在“联中”的同届同学,简直是个学友剧团。团长宋启鹤、副团长刘若华(女)是上级派来的。1941年初八路军第四纵队(1940年6月底,由新四军第六支队和从冀、鲁、豫边区南下的八路军三四四旅、新二旅合编为第四纵队)第六旅派组织科长阿乐(又名乐于泓)和宣传科长路丁到豫皖苏边区把我们接收过去,剧团划归旅政治部领导。这样一来,我们也算当了一段八路军。皖南事变后不久,四纵队又改编为新四军第四师,六旅也改称十二旅。
剧团是要演戏的,可谁也没学过演戏,不会唱不会跳。我演的头一个节目是《小放牛》。领导看我年龄小个儿不高,要我演牧童。学友童素清扮演村姑。开始我觉得同一个小姑娘在台上装模作样很不好意思,不愿演,闹过情绪。每次演出前团长都做我的思想工作,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演出,但演过之后却对我提出批评,有一次甚至要除掉我的“朱德青年队”(当时部队里的青年组织)队员资格。有一次团长说“演戏也是革命工作”,对我很有触动,开始明白一点“革命”的含义。此后,我演得比过去认真了。《小放牛》成了海燕剧团的保留节目,每场必演。以后调入九旅的奋斗剧团就不同了,这个团1939年底就成立了,下有三个演员班,年龄大的一个班,十几个年龄小的“小鬼班”,还有一个女生班。他们都有一定的演剧实践经验,艺术水平较高。我到这个剧团就只是排演一些舞蹈,在正剧演出前或演出间隙插演,偶尔参加演出,不是配角就是群众甲、乙、丙,再就是帮助挂、卸幕布,借道具。
除了演戏,剧团的另一项经常性任务是搞宣传。部队每到一个地方,就忙着在墙上刷标语:“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进步,反对倒退”,“坚持团结,反对分裂”等等。没有笔,就用当地盛产的茼麻制作。没有墨汁,从老百姓的锅底刮下黑灰和面糊一调就能用,因陋就简,挺实用。
⊙20世纪80年代,濮汝贤与《小放牛》中村姑的扮演者童素清在杭州见面时留影。
记得1941年初,部队打进涡阳县城,我们随部队也进了城。天下着大雪,寒风刺骨。我唯一的一双布鞋已经磨破了,干脆就赤脚走路。好在我们情绪高涨,也不把冰雪放在眼里,照样到处刷标语。城里有的房子墙很高,为了把标语刷得高一些,我到一个老乡家里借梯子。一位大娘看见我赤着脚,都冻红了,心疼得很,拿出一双布棉鞋给我穿上。我暖在心头,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大娘见了,紧紧抱着我肩头说:“好孩子,别哭,别哭。”这时我深感这大娘酷似我那远在家乡的母亲。
毛泽东同志在《抗日时期的经济问题和财政问题》一文中指出:“最大的一次困难是在1940年和1941年,……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我们的困难真是大极了。”当时部队粮食供应既少又没有保障。春天闹春荒,我们有时就靠吃地瓜叶、芝麻叶生活。斗争环境恶劣,部队随时要转移,饭是不能按时按顿吃的。有时来不及埋锅做饭,老百姓就纷纷来到部队,这家几个,那家几个,把大家带回家吃他们平日吃的野菜或地瓜叶或芝麻叶掺上一点杂粮的饭。1941年阴历年三十晚上,我们正准备演出,突然接到通知说日本鬼子要来“扫荡”,我们赶快卸下幕布,随队出发。走了一夜,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拂晓时来到了一个村子,老百姓便打开门,热情地把我们接回家,吃他们各家一年只有一次的饺子,一道欢欢喜喜过个年。在农忙时节部队也经常帮老乡收麦子、播种,干一些农活。
战胜困难打败强敌,其伟力正是蕴藏在这军民鱼水情之中,这种军爱民、民拥军关系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在以后的革命生涯中,心里总是不敢忘记百姓的恩情,总想为百姓多办事,办好事,回报百姓。(www.daowen.com)
除了粮食问题,穿衣也是大困难。尤其是冬天到了,寒气逼人,我们仍穿着一身单衣。领导为了解决我们的御寒问题,给每人发了几丈土布和一些棉花,让每个人自己做棉衣、棉裤。这种土布是当地农民用土机织的,门幅才一尺多宽。做棉裤必须四块类似三角形的布块拼插横裆,再和其他几块布缝起来才行。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棉衣特别是棉裤怎样缝做,剧团副团长刘若华是一位老大姐,帮我剪了布,我和其他小团员都是自己缝。我从没有拿过针线,手里的针不听使唤,左手食指被扎出许多针眼,流了血。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四块三角形的布拼制起来,结果不是缝反了,就是缝倒了,只得缝了又拆,拆了又缝,我很着急,但想,别人会做,也是学的,我要学着做。在同志们帮助下,我反复折腾了好几天,总算一针一线把棉裤做好了。我穿上自己缝制的棉裤,心里也特别高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除了自己缝制衣服,洗衣服对我们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特别是男孩子来说也是一件不轻松的事。那时没有肥皂,更无洗衣粉之类的东西。有一年,不知供给部用什么办法,居然给我们每人发一件白衬衣,一条白裤头。穿起来挺好看,但如何洗呢?当时,差不多人人衣服上都有虱子。洗衣时最要紧的是要先烧一锅开水把虱子烫死,然后再把衣服取出来用冷水冲洗一下就行了。比较讲究干净的女同志有她们的办法,她们把老百姓锅灶里的草木灰掏出来放在一个筐内,加水透过草木灰流到盆里,成为淡黄色略带点碱性的水。这种办法我们称之为“淋灰水”,就是现在的“洗洁剂”了。夏天洗衣更有创造,用黄泥土当肥皂擦洗,结果白衬衣就变成土黄色的了。
在三年剧团生活中值得一提的是1941年冬到1942年初,淮北地区的所有剧团集中培训,对外叫“文化大队”。给我们讲课的有著名音乐家贺绿汀、木刻家莫朴,他们分别教授音乐与美术课。我们演唱了贺绿汀当时的最新作品《1942前奏曲》。这是一首大合唱歌曲,气势恢宏,极富鼓舞性。我和学员们一起学习,取长补短,音乐水平得到较大提高。但美术课学得不行,也许是我缺乏这方面的“细胞”,几乎一无所成。至今50多年了,除了打扑克时能画画计算输赢的小乌龟之外,别无长进。真是对不住莫老师。
三年的剧团生活,提高了我的文化水平,人也长高长大了一些。1943年9月我就走上了新的战斗岗位——下部队当文化教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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