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68年,朱元璋登基称帝。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建都应天府,后改称南京。
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病逝,给国运昌盛的大明王朝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一弯残月,孤寂地挂在天边,把它那清冷的银辉洒向百里皇都。残月如钩,勾起皇帝朱元璋满腹心事。他久久地徘徊在皇宫庭院中。月色迷蒙,寒意逼人,一丝苍凉悲怆之感不觉萦绕心头。多少天来,他就是这样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他已年近古稀,储君又英年早逝,帝业江山,谁人承继,怎不叫他忧心如焚?
朱元璋出身寒微,早年投身军旅,金戈铁马,纵横天下,终于一统华夏。登基伊始,即诏立谪长子朱标为皇太子,并把其余的儿子统封为亲王,作为中央朝廷的屏障。这二十几位亲王权力很大,封地遍及全国,把整个天下都牢牢地控制在朱家皇族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对功臣,朱元璋自然是加官进爵,极力笼络。名缰利锁,乃骏马之笼头,猛虎之囚槛,乐得让功臣们去受用。可是有一条:功臣们不论功劳多大,地位多高,生前封的爵位也只能到“公爵”这一级为止。只有到这个“公”寿终正寝,才追赠一个风风光光的“王”,以示皇恩浩荡。就这样,朱元璋还是放心不下。他发觉太子朱标生性仁厚,将来恐怕难以驾驭那些位高权重的功臣,于是索性借着两桩“谋反案”进行大清洗,杀掉了丞相胡惟庸、凉国公蓝玉等一大批文臣武将,同时株连被杀者多达几万人。当年随朱元璋轰轰烈烈打天下的智臣名将几乎都被杀光了。
太子朱标见父皇滥开杀戒,忍不住出来替一些无辜的文臣大将说好话,倒弄得朱元璋有苦难言。一次,太子进内宫谒见父皇,朱元璋指着地下放的一根棘杖对太子说:
“你把它拿起来!”
太子看看棘杖,不免犹豫起来,那上面生满尖利的棘刺,实在无法下手,弄不好会搞得鲜血淋漓。看到太子为难的神色,朱元璋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
“棘刺不除,区区一杖尚且难拿。朕现在杀掉那些人,正是为你除去棘刺,好让你将来安安稳稳地做皇帝。你难道还不明白朕的苦心吗?”
如今,太子早逝,朱元璋的一番苦心,终成虚话。眼下,另立储君,已是刻不容缓。
按照千年古制,立嫡立长,太孙朱允炆(wén)当继帝位。可是论到“立贤”,自是四皇子燕王朱棣莫属。
皇孙朱允炆自幼身处深宫,终日由儒生、太监、宫娥相伴,生性柔弱,志向平平。唯一的嗜好便是搜集雨花奇石。朱元璋六十大寿时,年仅十五岁的朱允炆献上一份贺礼,非同凡响:几百枚精巧绝伦的雨花石,奇形异状,流光溢彩,镶嵌成“万寿无疆”四个遒劲酣畅的大字,直看得百官赞叹,龙颜大悦。
只是,这双玩赏雨花石的手,能挟九鼎重器君临天下吗?古往今来,举鼎绝膑者难道只是秦武王一人吗?
只继承高贵的血统,而不能继承先辈的雄才大志,由此而酿成的惨祸还少吗?
四皇子燕王朱棣,颇有父皇的风范。韬略武功,皆在诸皇子之上。多年来雄镇边关,屡建战功,深得朱元璋的宠爱。此子如生乱世,自可脱颖而出,成就一番帝业。可惜偏偏生在帝王之家,排行又是第四!
皇孙皇子,均是朱家血脉,立长立贤,实难决断。国之盛衰,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朝堂之上,群臣激昂,唇枪舌剑的情景,如在眼前。
“立嫡立长乃千年古制,万万不可更改!”
“立贤乃乱世不得已而为之,大明乃太平盛世,万不可自取其乱!”
“若立四皇子为太子,将置二皇子、三皇子于何地?”
朱元璋龙颜不悦。什么古制、宗法,纯是腐儒之见。只是人言可畏,众意难违。在这种强大而可怕的习惯势力面前,朱元璋第一次感到,虽为皇帝之尊,亦乏回天之力。
细细想想,群臣之言也不无道理。如果立了燕王,引起诸皇子不和,以至祸起萧墙,同室操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朕意已决: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将来继承帝位。”
群臣俯伏跪拜,称颂陛下圣明。
朱元璋长叹一声。他心里明白:这是无可选择的选择。
洪武三十一年,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病逝,年七十一岁。年轻的朱允炆登上皇帝的宝座,改年号“建文”,史称建文帝。
建文帝嗣位,诏令各地亲王,毋须来京。于是诸王皆遣使朝贺,不复入觐(jìn)。建文帝乃册妃马氏为皇后,子文奎为皇太子,封弟允熥为吴王,允熞为衡王,允熙为徐王,免不得有一番忙碌。待到大事已定,建文帝便开始着手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夙愿了。
那是一个孕育于深宫的梦。久处深宫帷幕之中,既使人窒息,也使人早熟。朱允炆被压抑的愿望就像一棵扭曲的树在顽强生长,即使被立为皇太孙,仍是心事重重。一天,在皇宫的东角门边,朱允炆拉住侍读老师黄子澄的衣袖悄悄问道:
“诸叔王各就藩国,拥兵自固,一旦生变,如何对付?”
黄子澄暗自心惊,难得皇太孙年纪轻轻便有此远虑,怕的是此语泄露出去,会招来滔天大祸。他四顾无人,低声答道:
“殿下勿忧,且听臣讲一个故事。”
他讲的是汉代的一段史实。景帝时,七王作乱,以“清君侧”为名杀奔京师。景帝拜周亚夫为将,一鼓荡平叛乱,七王伏诛。朱允炆听了,长舒了一口气。他在心中默默地笑了。
建文帝早就认定亲王和藩国是他的心腹大患。亲王们岁禄丰厚,位高权重,甚至可以控制当地驻军的指挥权。亲王府内设置官属,由“相国”主持,还有亲兵卫队,少者三千,多者达一万九千人。这分明是些小朝廷、土皇帝,叫他这个大明天子如何高枕无忧?纵观今日天下,“棘刺”不在朝臣,而在亲王藩国也。建文帝必欲除之而后快。
一天深夜,建文帝召黄子澄进宫,问道:
“先生可记得当年东角门的谈话么?”
“臣时刻不敢忘。”黄子澄应声答道。
建文帝遂令黄子澄为太常卿,与兵部尚书齐泰密谋削藩之事。
建文帝决意削藩,但顾虑颇多。亲王俱是叔辈,藩国又是太祖皇帝所封,明令削藩,恐为天下人议论,有伤圣君之名。又怕激起兵变,弄得不可收拾。因此表面上对亲王们尊崇如故。
一日,户部侍郎卓敬密书上奏,称燕王智虑过人,现镇抚北平,地势险要,兵马精强,万一有变,不易控制,应徙封南昌。建文帝阅毕,召卓敬入殿,对他说:
“燕王乃朕骨肉至亲,应无他变。”
卓敬叩首道:
“陛下岂不闻隋文帝和杨广的故事么?父子至亲,尚自相残,何况叔侄!”
建文帝脸色顿变,不待卓敬说完,便道:
“卿且休言!容朕细思。”
此语传出外廷,顿时流言四起,都说新主有意削藩。诸王闻知此事,俱怀不安。
不久,朝廷接到密报,周王朱橚有不轨之举,燕、齐、湘三王亦参与此事。建文帝大惊,忙召黄子澄、齐泰入内密议。齐泰认为诸王之中惟燕王最强,除掉燕王,余人可不讨而服。黄子澄插口道:
“不然。欲除燕王,先须剪其手足。今宜速捕周王,先行处罪。除周慑燕,一箭双雕。”(www.daowen.com)
建文帝点头称善:“避实击虚自是上策。只是周、燕相连,周王岂肯束手就擒?”
黄子澄微微一笑:“陛下不必过忧,臣自有计。”
建文帝大喜道:“朕得先生,可以无忧了。凡事当尽委先生。”
黄子澄领旨出宫,当下召曹国公李景隆,授他密计。
李景隆依计而行,率兵千人,扬言奉命防边。到了开封,突然袭入周王府,把周王朱橚及其妃嫔统统拿下,押解至京。建文帝见失魂落魄的周王成了阶下囚,不免又生怜悯之心,意欲放他归国。黄子澄和齐泰坚持不可。于是废周王为庶人,锢禁京师狱中。诸王人心益乱。
都督府官吏高巍,痛感国事危机,恳切上书献策。奏称分封诸王乃太祖皇帝的长远大计,上法三代之公,下庇圣子神孙。然藩国地大兵强,易致生乱。诸王又多骄逸不法。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实属两难。为国家安定计,宜勿施晁错削夺之谋,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广封诸王子弟以分其势,小其地以分其力,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黄子澄、齐泰二人承建文帝削藩密旨,正欲建功扬名,哪里肯听高巍的忠告,遂将奏章扣下不报,束之高阁。
黄、齐二人日夜苦思削燕之策,只因燕王地广兵强,一时不便下手。一日,忽得密报,燕王私造兵械,指日图变。建文帝闻知,忙问良策。黄子澄谓先发制人,出兵讨燕。齐泰却认为不可,建议调燕藩护卫军出塞,以弱其势,然后静观其变,寻机兴师问罪。建文帝不想把事情闹大,遂纳齐泰之言。以备边的名义,派都督耿瓛练兵山海关,都督徐凯练兵临清,又派都督宋忠到开平戍边,并从燕王府护卫军抽调一万五千人归宋忠统辖。网张东、南、北三面,成擒燕之势。同时密令北平左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张信,密切监视燕王,伺机除之。
燕王朱棣身居北平,志在朝廷。京师消息,无所不知。建文帝削藩之举,使他又恨又怕,惶惶不可终日。当年他大哥皇太子朱标去世,父皇曾有意将他立为太子,后来听信群臣之议,立了皇太孙朱允炆。朱棣心中不满,暗中蓄下异志。他听从心腹之臣道衍和尚的主张,在燕王府的宫舍下边建了很多密室,秘密请来工匠,在里面日夜打造兵器。又养了许多鹅鸭,日夜闹嚷不休,来遮掩打铁的声音。建文帝继位不到半年时间,已有五位亲王或死或废,更使他坐卧不安。他一面佯称病重,一面暗中加快准备。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五月,京师举行太祖皇帝的周年祭典,称为“小祥”。建文帝传旨各亲王不必进京,但对王子却没有明确的规定。朱棣为了麻痹朝廷,狠狠心把三个儿子统统打发进京。心腹亲信都劝他不要冒这个险,朱棣却笑着说:“皇上对本王疑心甚重,本王偏送去三颗定心丸,也好让那班奸臣贼子找不到破绽。”朱棣话虽这么说,事后却也忐忑不安。齐泰果然有意扣下王子作人质,幸亏皇上优柔寡断,三位王子才逃脱大难,待到父子团聚时,朱棣喜极流泪,庆幸天不灭燕。
为了继续迷惑朝廷,朱棣索性假装得了疯病。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跑到闹市狂呼乱叫,闹得大街上乱哄哄的,车马都不得通行。王府侍卫们要扶他回去,他就乱打一气。饿了就在饭摊上抢食物吃,困了就躺在路边沟渠呼呼大睡,一睡就是大半天。侍卫们只好远远跟着,暗中保护。这样闹腾了十天半个月,全北平都盛传燕王爷疯了。
北平左布政使张昺(bǐng)始终心存疑惑,便亲自带人到燕王府探问病情。当时正值盛夏季节,赤日炎炎,却见燕王身披羔皮大衣,坐在炽热的火炉旁,犹自瑟瑟乱抖,连呼天冷。张昺恭敬地向他问候,燕王却东拉西扯,满口荒唐。张昺竟信以为真。
燕王府的百户邓庸奉命到南京呈送燕王有病的奏章,被齐泰拿下,严刑审讯。邓庸受刑不过,只好把燕王府私造兵器、操练壮丁的事一一招供。建文帝乃发符遣使,往逮燕府相国,密令张昺、谢贵联络燕王府长史葛诚及指挥卢振为内应,设法图燕。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一向为燕王信任,故命他伺机捉拿燕王。谁知张信念燕王昔日对他恩重如山,终不忍下手。遂潜入燕王府,将朝中密旨对燕王和盘说出。朱棣感激不已,跪拜张信。张信走后,朱棣即命人监视葛诚、卢振,召集心腹亲信密议对策。
一天,张昺、谢贵、张信等亲率卫士,陪同朝廷使臣来到燕王府,迫令交出相国。朱棣传令请使臣入内收验罪犯,随行卫士不得入内。张昺、谢贵不知是计,与使臣昂然入府。来到殿上,只见燕王全无病态,笑脸相迎,不免暗自惊奇。谒见完毕,燕王赐宴,酒过数巡,命人进瓜数盘,置于席上。三人连连称谢。燕王忽勃然变色,厉声怒骂:“寻常百姓尚念骨肉之情,本王身为天子亲属,性命偏危在旦夕。天下何事可为,亦何事不可为!”言毕,掷瓜于地。忽见两廊伏兵冲出,捉住三人,一齐绑起。燕王又传:“带罪犯!”只见刀斧手推着两个人来到堂下,正是燕王府的葛诚、卢振,俱是五花大绑。燕王哈哈大笑道:“本王哪有什么病!为奸臣所迫,以至如此。今日奸臣自投罗网,不杀何待!”刀斧手手起刀落,五颗人头砰然落地。燕王当即调兵遣将,攻占九门。都指挥张信早已带着他的部下加入了燕军的行列。不到半天工夫,北平城就落入燕军之手。
七月癸酉,燕王在城郊誓师,扬旗击鼓,刀枪林立,称“靖难军”。发布檄文,历数黄、齐罪恶,以“清君侧”为名,造起反来。檄文日期不署建文年号,仍称“洪武三十二年”。
燕王出师,迅雷不及掩耳。通州、遵化望风归降,蓟州、居庸关亦被攻陷。都督宋忠率兵来夺居庸关。他心生一计,哄骗将士说:“尔等家属,俱在北平,现闻已被燕兵屠戮,积尸盈途,快随我前行,报仇雪恨!”军士闻听此言,个个怒目切齿,摩拳奋掌,争向居庸关杀去。来到关前,遥见燕军旗帜下,士卒整齐,不是父兄,就是子弟,询问家人,都称无恙。当下恼动军心,大呼“宋都督骗了我们!”一阵喧哗,相率倒戈。宋忠手忙脚乱,燕军乘势杀来,官军顿时溃败。宋忠逃奔不及,死于乱军之中。开平、龙门、上谷、云中诸守将,望风降附。
官军战败的消息飞传南京。建文帝正与一班儒生在讨论“以礼治国”,此时也慌了手脚,匆匆忙忙祭告太庙,宣布削去朱棣的燕王封号,废为庶人。又命大将军耿炳文率师征讨燕军。建文元年八月,大军出征。临行前,建文帝再三叮嘱道:“当初南朝梁元帝萧绎说过:‘一门之内,自动干戈,实属不祥。’如今众位将军与燕王对垒,也要好好体会这个意思,千万不要使朕蒙上杀叔的恶名。”
耿炳文领旨出师,大军号称三十万。建文帝在南京日夜遥盼佳音,不料连连接到败报。先锋杨松勇武轻敌,遭燕军袭杀,全军覆没;大将潘忠引兵驰援,中伏被擒;耿炳文率主力部队出战,挡不住燕王铁骑踏阵,官军损兵折将,退守真定城。燕军狂攻三日,未能破城,遂回师北平。建文帝十分懊恼,急召齐泰、黄子澄问计。黄子澄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深虑。耿炳文老迈无能,臣举荐曹国公李景隆,将门之子,材堪大用。”建文帝听了连连点头。说起来,这位李景隆还是建文帝的表哥呢。他长得一表人材,平素喜欢读书,论武谈兵,头头是道,就连建文帝也佩服他三分。只是他身逢太平盛世,从未亲临战阵,唯一的“军功”就是擒拿周王。这次正好让他沙场建功。齐泰道:“李景隆能文不能武,断不可用!”建文帝此时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板,哪里肯放:“李景隆乃朕之周亚夫也!”当即拜李景隆为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出征。为了表示尊崇和信任,建文帝还效仿古代皇帝礼待大将的做法,亲自为李景隆推车,行“推毂礼”。李景隆受此重任和殊荣,不免趾高气扬,不把那些老将放在眼里。他亲率主力进驻河间,又命镇守辽东的江阴侯吴高挥师南下,夺取永平,对北平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燕军将领闻李景隆重兵压境,不免惊慌,议论纷纷。燕王笑道:“李景隆乃赵括一类纸上谈兵的人物,不足畏惧。”他决定率主力驰援永平。诸将不解:“倘若李景隆乘虚来袭北平,如何是好?”燕王道:“我出援永平,正欲诱他前来。先破吴高,后破李景隆,统统在此一举。”当即传令世子朱高炽和道衍和尚率一支人马固守北平,他自己亲率大军去解永平之围。
李景隆闻知燕军主力驰援永平,认定燕王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暗自得意,立即下令全军直扑北平。怎奈北平城坚壕深,一时攻打不下。老将瞿能怒不可遏,亲率二子和一千精兵,冒着矢石,杀上彰仪门城头。道衍和尚亲率各路守军赶来堵截,与瞿能在城头展开激战。瞿能寡不敌众,忙派人请李景隆调大军接应。谁知李景隆暗藏私心,不愿让这员老将抢了他嫡系部队的头功,故此按兵不动,不多时,瞿能的人马力不能支,被打下城来,这位老将气得破口大骂。
当时正值隆冬,天气奇寒。道衍和尚心生一计,命守军连夜汲水灌城。一桶桶凉水从城头上浇下去,转瞬即冻,结水成冰。第二天早晨一看,北平城竟象披了一层厚厚的冰甲。官军攻城越发困难了。
李景隆督师苦攻了十余日,仍未得手。探马又传来坏消息:燕王已杀败吴高,并在大宁收编了宁王的军队,军势更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回来。李景隆闻报大惊,进退两难,只得分军为二,一部分继续攻城,一部分列阵迎击燕王。使他百思不解的是,燕王怎么能收编了宁王的军队呢?
原来,燕王率大军赶到永平,吴高根本抵敌不住,仓惶丢下几千具尸体退出了山海关。燕王没有急着赶回北平,却改向北赴大宁。大宁是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封地。宁王虽然年轻,但也曾跟四哥朱棣统率过戍边的军队,有些打仗的经验。朱元璋把朱棣和朱权封在北方,也就为的是防御塞北元军残部的骚扰。朱棣一来怕朱权听从朝廷的命令,出兵袭他的后路,二来想把宁王手下的三万精锐骑兵弄到手,扩充自己的实力,便打起了宁王的主意。
燕王命大军偃旗息鼓,潜至大宁城外,隐蔽起来,自己只带几名亲信将领,进了大宁城。见了宁王,说起父皇去世,新君生疑,日子不好过,忍不住痛哭流涕。宁王同病相怜,不免相对垂泪,备加抚慰。燕王向宁王诉苦说:“朝廷大军压境,北平被围,危在旦夕。愚兄无法,只好逃了出来,投奔十七弟,求贤弟设法救我!”
“小弟怎样才能救哥哥呢?”宁王不解。
“我本心并不想反叛朝廷,只因奸臣相逼,遂至今日骑虎难下。只要贤弟为兄代上一表,陈述愚兄心迹,代为求情,我想皇上定会允准。”
宁王信以为真,马上亲手拟了一道表章,情词委婉恳切,请赦燕王一死。连夜派飞骑驰送南京。又吩咐设宴款待燕王,杯盏相交,推心置腹,亲密无间。
燕王在宁王府天天饮酒,畅叙兄弟之情,他手下的将领却依计行事,秘密收买了宁军的大多数将领。过了几天,燕王向宁王告辞,说是欲回北平。宁王殷勤地送出郊外,置酒饯行。酒杯斟满,敬给燕王,谁知燕王忽掷杯于地,大喝道:“伏兵安在?”只听一声唿哨,燕军冲出,将宁王团团围住。宁王大惊失色,回顾自己手下诸将,竟一个个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宁王都指挥朱鉴情知有变,拔剑上前救护,竟被燕军杀死。燕王紧握着宁王的手说:“贤弟不必惊疑,愚兄此举,也是万不得已。将来事成,决不会亏待贤弟!”宁王万般无奈,只得交出兵权。宁军从此全归燕王指挥。
燕军声势大振,复杀奔北平而来。燕王一马当先,左右冲杀,当者非死即伤。这时北平城也九门齐开,守军在燕世子朱高炽和道衍和尚的带领下,一齐杀出。官军腹背受敌,顿时溃散。李景隆见大势已去,仓惶引残军败卒逃到德州,上书朝廷,惶恐待罪。不料朝旨下来,竟是对他的慰问和嘉奖,还加封他为“太子太师”,另有御酒、貂裘等重赏。李景隆受宠若惊,跪在地上,恍恍然如在梦中。
原来,李景隆的奏书一到京,便被黄子澄扣下来,不让建文帝知道。怕的是李景隆这个败军之将连累了他这个举荐人。建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最信任的“先生”竟会对他撒下弥天大谎,他的那道诏书成了千古笑柄。
建文二年,太子太师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在德州檄调各路人马六十万,进攻真定。燕王亲率燕军迎击。双方展开血战,直杀得山摇地动,日暗天昏。箭雨中,燕军尸横遍野,燕王战马三易三蹶,幸亏燕军援兵赶到,方转败为胜。李景隆一败于白沟河,再败于济南城下,最后单骑逃回南京。黄子澄见事不妙,径自去见皇帝,要求对李景隆严加惩处。御史大夫练子宁等人纷纷奏言,要求皇帝将李景隆处死。建文帝念及亲情,只是不听。
燕王在济南城外击破李景隆的大军,本以为济南城唾手可得,没想到碰了一个大钉子。山东布政司使铁铉与将军盛庸,督众固守,誓死不降。燕王的招降书被扯得稀烂,掷出城外。燕王大怒,令将士蓄积城外溪涧之水准备灌城。铁铉使出诈降计,恳请燕王退师十里,只带少数轻骑入城受降。燕王不知是计,跨马张盖,径趋城门,差点儿被从天而降的大铁板砸死,好不容易才在侍卫的救护下逃得性命。城外所蓄山水,也被铁铉的兵士趁乱偷偷放掉,灌城之计终成泡影。燕王恼羞成怒,调集大炮狂轰滥炸,直轰得城头上砖石横飞,守军非死即伤。忽见城上竖起一些大木板,上面赫然写着“太祖高皇帝之灵”七个大字,有些木板已经被炮火击碎了。燕军吓了一跳,急忙停止射击。面对先帝的“牌位”,燕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暗自叹息这个铁铉实在不好对付。双方对峙了三个多月,燕军师老无功,遂退回北平。
建文帝接到捷报,擢升铁铉为兵部尚书,镇守济南。封盛庸为历城侯,拜为平燕大将军,统兵北伐。又命都督吴凯进驻沧州,遥为犄角,合图北平。
燕王闻知,乃命大将张玉偃旗息鼓,奔袭沧州,大破官军,生擒吴凯。燕王亲率大军进攻盛庸的部队,不料中了埋伏,在众将的护卫下,奋力死斗,才夺路逃脱。大将张玉不知燕王已经突围,拼命杀入重围寻觅,被官军一阵乱箭射毙马下。
燕王奔还北平,检阅将士,损折两三万,闻知大将张玉战死,不禁痛哭失声。经此挫败,燕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道衍和尚进言道:“臣前谓师行必克,但费两日,两日就是东昌的昌字。今东昌遭败,已成过去,此后必获全胜。”燕王重新振作,招兵买马,以期卷土重来。
建文三年春月,燕王又誓师南征。临行前,自撰祭文,哭奠大将张玉,并脱下自己的战袍,焚赐忠魂。全军将士,无不感动,临阵奋勇,以一当十,大破官军。建文帝无计,遣使与燕王议和,以为缓兵之计。后来又听从方孝孺的劝谏,改变主意,将燕王的使者投入狱中。
燕王闻报大怒,遂横下一条心,孤注一掷,置大江以北于不顾,率大军直捣南京,要与建文帝赌个输赢。
燕军渡过长江天险,占领了镇江,直接威胁南京。建文帝徘徊殿上,束手无策,群臣个个无计可施,纷纷揪打李景隆泄愤。金殿上乱成一团。建文帝喝住群臣,委派李景隆去燕营议和。燕王声称朝廷交出奸臣,他才罢兵。说罢,掷下一份“奸臣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人名。李景隆灰溜溜地揣起名单,回来复命。
群臣认为燕王不肯议和,纷纷劝建文帝出走,暂避兵祸。方孝孺反驳道:“京师城高池深,还有精兵二十万,粮食充足,陛下宜坚守待援,不可轻动。”建文帝依言而行,布置军队防守。齐泰、黄子澄上书请求出外募兵,不待建文帝准奏,便径自出城而去。建文帝不禁叹息道:“这班人把事情弄成这样,却忍心抛下朕逃跑吗?”
正说着,外面报知燕军已兵临城下。建文帝闻奏,倍加惶急。只见御史魏冕,踉跄趋入,报称左都督徐增寿密谋献城降燕。建文帝半信半疑,接着又有几人接连入奏,口出一辙。建文帝乃命左右拿到徐增寿,斥骂道:“你贪生怕死,朕偏要你先死!”亲自动手,拔出佩刀,将他砍死。余怒未息,又见翰林院编修程济跑入殿中,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燕军已入城了!”建文帝惊问道:“这么容易,莫非有人作内应?”程济道:“曹国公李景隆大开金川门,迎入燕王,所以京城被陷。”建文帝如五雷轰顶,顿时泪下:“罢了,罢了!朕未曾薄待曹国公,他竟如此负心,天理何在!朕今日在劫难逃,不如殉了社稷吧!”言毕,即欲拔刀自尽。身边的几个臣子慌忙劝阻,将建文帝拥入内殿。
燕王亲率精兵悍将,旗甲鲜明,浩浩荡荡从金川门进入南京,在曹国公李景隆的陪同下登上城楼。南京各门的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武器,归降燕军。不少文武官员听到消息,急忙随风转舵,跑到金川门城楼上参谒燕王。燕王内心十分得意,表面上少不了温言软语抚慰一番,声称此来只为“面君请罪”,别无他意。朱棣心里明白,他这次冒险孤军深入,只占了北平到南京的一条狭长地带,大半天下还是建文帝的天下。如果建文帝逃出了南京,登高一呼,他燕王就会四面楚歌,前功尽弃,说不定连一条归路都保不住。想到此,朱棣内心不免生出几分焦灼。为此,他曾多次秘令部下万万不可放走建文帝。正思忖间,忽见城中皇宫烈焰腾空,探卒来报,建文帝和后妃等在宫内自焚了。朱棣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一阵轻松。
昔日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皇宫,现在已成了一片瓦砾残砖。横七竖八的焦木,散发出一阵阵刺鼻难闻的气味。在这一片废墟中间,赫然躺着几十具尸体,面目发肤,全已烧焦。至于哪一个是建文帝,已经根本无法辨认了。
朱棣见到这副惨状,心中也不觉恻然,叹息道:
“痴儿,痴儿,你又何至于如此呢?”
如何确认朱允炆的尸体,确实让朱棣头疼。从附近抓到一些太监和宫女来辨认,也都说不清。后来还是一个老太监胆子大,指着一具尸体硬着头皮说这便是皇帝,其余的太监宫女忙随声附和。朱棣便下令把这具尸体盛殓起来。至于那究竟是不是建文帝,却只有天知道了。
燕王朱棣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改元永乐(公元1403年),史称明成祖。
即位后,朱棣下令清宫三日,张榜缉拿“奸臣”,一律严惩不贷。截手断足,削耳割鼻,寸磔油烹,斩首灭族,无所不用其极。
一场惨烈的大屠杀又开始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