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腥风血雨:丧命的帝王,南坡之夜

腥风血雨:丧命的帝王,南坡之夜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十八岁的硕德八剌,登上了皇帝宝座。先皇爱育黎拔力八达重病期间,硕德八剌每日焚香祷天,乞求保佑父皇早日康复,已传为百姓美谈。硕德八剌猛回头,见灯影下站着个小美人。硕德八剌大扫其兴,想喊她回来,又觉得不妥。燕儿随着其他宫女、侍卫和太监一起退出去,走到门口,回眸瞟了皇上一眼,硕德八剌立刻全身热血沸腾。关于这只宝石猫的传说,硕德八剌早就听说过。硕德八剌心中暗想。

腥风血雨:丧命的帝王,南坡之夜

延祐七年(公元1320年),阳春三月。元朝大都(今北京市)城,正是桃红李白时节。十八岁的硕德八剌,登上了皇帝宝座。

登极大典的喜庆气氛,久久不愿散去。茶楼酒肆灯火通明,摊亭挑灯叫卖,嘈杂喧闹,不绝于耳。

京都百姓为有一位天性仁慈,通畅儒学的好皇帝而庆祝。先皇爱育黎拔力八达(即元仁宗)重病期间,硕德八剌每日焚香祷天,乞求保佑父皇早日康复,已传为百姓美谈。怎奈生死有命,爱育黎拔力八达竟于正月二十一日驾崩光天宫。硕德八剌异常悲痛,哀毁过礼,穿素服,睡地上,每日只食一碗粥。其仁孝之心,令人感泣。

天近四更,略带寒意的春风,习习吹来。硕德八剌还没有睡意,站在烛火灿烂的大明殿内,依然沉浸在白天登极大典的隆重而热烈的氛围中。

他才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心,像只小鹿,欢跳起来就不容易平静。一双漆黑有神的大眼睛,闪现着兴奋、惊诧之光,志得意满地环视着金碧辉煌的大明殿。这雕刻盘龙云凤的金漆木柱,和那金灿灿的雕龙宝座,是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象征!这江山社稷,偌大一个大元帝国,从今而后,全是自己的!是真的吗?不是梦吧?

硕德八剌倒剪双手,学着父皇的模样,在大殿上踱了几步。他心里明白,这皇帝宝座得之不易呀!倘若不是当初讲好“兄终弟及”,伯父(元武宗)驾崩之后,嗣皇位的就不会是父皇;倘若不是奶奶答吉弘吉刺氏暗中支持,极力主张,那他硕德八剌,此时此刻怎能站在此地?坐上皇帝宝座!

“万岁爷!太皇太后宣召进宫。”

硕德八剌猛回头,见灯影下站着个小美人。宫女燕儿,一身鹅黄色汉式衣裙,一张粉白盈盈的小脸,朱唇一点,娇艳无比。皇上双眼直呆呆地盯着燕儿,看得小宫女惶恐不安,手足无措。

燕儿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硕德八剌还是东宫太子时,常到奶奶宫里请安,就偷偷地喜欢上她了,因为碍着奶奶的威严,不敢造次。而今,自己是富有天下的一国之君,再也不必顾虑那么许多!他微露玉齿,缓缓走到燕儿面前,不失尊严地抬起手,想抚摸那娇艳诱人的脸蛋儿。

燕儿微微一侧头,躲过皇上伸过来的手,得体地一躬身,道:“请万岁爷快去兴圣宫,太皇太后急着呐。”

说完转身,先自去了。

硕德八剌大扫其兴,想喊她回来,又觉得不妥。还是忍着吧!你跑不了,早晚是朕的人。

兴圣宫平时就经常烛火通明,彻夜不眠。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一来觉少,二来恣意放纵惯了,常找来亲随好友,变着花样儿饮酒作乐。今夜格外热闹,宫前廊檐下,特意悬挂八盏仿唐制大红宫灯,映得宫内宫外喜气洋洋。

答吉弘吉刺氏今夜多贪了几杯,瘦削的脸颊漫上了红云,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许多。一眼看见皇孙硕德八剌满面春风地走进宫来,立即挥手赶走周围的人,只留下心腹好友亦列失八。

燕儿随着其他宫女、侍卫和太监一起退出去,走到门口,回眸瞟了皇上一眼,硕德八剌立刻全身热血沸腾。

“亦列失八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啦!”皇上没好气地回道。

不是只因为她扫了皇上的兴,平日皇上对这个胖妇人,也最讨厌。她长得又高又大,可以盛得下细瘦的奶奶。吊梢眉,圆棱眼,高鼻头,四方嘴,一副男人相,满肚子邪点子。皇上弄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宠信她!

“来,过来,坐在奶奶身边。”

奶奶笑滋滋地牵起皇上的手,放在自己枯干的掌中,抚摸着,两只混浊的眼睛爱抚地看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说。

她有好几个孙子,只有这个孙子最中她的意。硕德八剌模样很像奶奶,儒雅端庄,眉清目秀,颇似汉人后代。且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又像他父皇,崇尚汉文化。最中奶奶意的是,他性情柔弱、温顺、仁孝,听自己的话。所以在立嗣即位问题上,她态度非常坚决,并授意亲信右丞相铁木迭儿搞小动作。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奶奶!深夜宣召孙儿进宫,一定有要事训示吧?”硕德八剌试探地问,眼睛不时扫扫门口,希望燕儿能出现。

“嗯,也没什么大事。奶奶高兴,奶奶要赐你一件宝物,算是祝贺。亦列失八,把宝盒给我拿来。”

不一会儿,亦列失八捧来一只红漆雕龙木盒,递给太皇太后。

答吉弘吉刺氏打开木盒,皇上只觉得眼前一片灿烂,一只宝石猫,趴卧在猩红色金丝绒上。全身蓝灰,闪闪发亮,尤其一对硕大的圆眼睛,活灵活现,闪烁着一层梦幻似的光,朦朦胧胧。更稀奇的是,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猫的眼睛都在凝视着你。

关于这只宝石猫的传说,硕德八剌早就听说过。这是先祖攻打南宋时,手下一员大将,掘了一位皇帝的陵墓得到的,又贡献给了先祖。后来便作为吉祥物,一代一代传下来。到了答吉弘吉刺氏手,被视为珍宝,一直秘藏不让任何人看一眼。

“奶奶活不了几年了,就传给你吧。我大元国江山社稷,就看你的了。”

硕德八剌受宠若惊,立即站起身,重新伏身叩谢,道:“谢太皇太后恩宠有加,孙儿虽然年轻不才,但亦知国本之重要。孙儿会牢记祖训,体国恤民,召贤讷谏,富国强民,壮我大元江山!”

奶奶醉迷迷地笑了,咧开缺了牙的嘴。

亦列失八根本无心听他们祖孙的谈话,一双圆棱眼,都快被宝石猫抓去了。

五更钟响,花香从御花园飘来,融进这酒肉香味中,令人陶醉。

皇上见燕儿一直没露面,起身要告辞。亦列失八赶紧在答吉弘吉刺氏身后捅了两下,咳嗽一声。

太皇太后这才想起来,连忙道:“啊,有这么件事。听说中书省的乞失监出了点事,要杖刑?有这码事吗?我看——,就免了吧。好歹也是位忠心耿耿的朝官嘛。”

传得好快呀!一准是铁木迭儿告的状,想搬出太皇太后的大驾!硕德八剌心中暗想。

“奶奶有所不知,这乞失监平时倚仗右丞相铁木迭儿的权势,卖官鬻狱,大肆侵吞钱财,民怨颇多。况且刑罚乃祖宗订制,孙儿怎敢随便更改?否则,何以正天下!这事通融不得。”

太皇太后碰了个钉子,心中十分不快,半天不言语。

“奶奶,夜已过半,您该歇息了。”

皇上又要告辞,亦列失八赶紧插嘴道:“慢着!老太后还有话说。”她一边起身为太皇太后按摩两肩,一边附在耳边小声嘀咕着。

“对了。”太皇太后道,“我想要几个人到身边侍候。那个徽政院的失列门,不是一直想动弹动弹吗?还有黑驴,挺听话的,还有……”

“奶奶,孙儿刚刚登极,怎可独自一人决定朝官迁转之事。这等大事,待孙儿召集宗亲元老,察访了解之后,根据每个大臣的才干再作决定。”

“哪有这么多啰嗦!下个旨不就得了。你父皇可比你听话。”太皇太后不耐烦了。

“奶奶,孙儿还有句话,说出来,请恕孙儿直言无礼。父皇仙逝,孙儿服丧期间,奶奶没跟任何人商量,擅自宣旨,令铁木迭儿官复原职,任右丞相。朝中已经议论纷纷,众大臣联名劾奏,孙儿正为此事作难哩。黑驴本是江浙地方官,前时依奶奶提议,已调进朝中任中书省平章政事,众大臣也议论纷纷。如今又要调失列门……。奶奶,为人之君,倘若不顾群臣众议,一意孤行,岂不是授人以柄,自掘坟墓吗?孙儿虽然不才,尚懂得顺人心者昌,逆人心者亡,不能因亲情小事,误了江山社稷大事!奶奶,恕孙儿不能从命。孙儿告退了。”

硕德八剌躬身一礼,捧起宝盒,退出兴圣宫。走出宫门,他又有些后悔。干么说这么多呢?好歹奶奶最疼我。可是又一想,君是君,孙儿是孙儿,两码事。

亦列失八惊愕地停住按摩的手,瞪着一双愣怔眼睛,狠狠地盯着皇上的背影,恨不能上前把宝盒夺回来。黑驴是她本家远房侄儿,是她的心腹。他的多次升迁,都是倚仗她的势力。

太皇太后没想到一向温顺谦恭的小孙儿,刚一戴上皇冠,就变了脸,露出少有的威严,说话的口气都变了,不免有些气恼。瘦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长叹一声,道:

“唉!真是水深三丈看得清,人心三寸看不透。我看走了眼,悔之晚矣!”

硕德八剌作东宫太子时,就很仰慕父皇的侍卫长拜住。他是开国元勋木华黎的后嗣安童的孙子,自幼丧父,全靠寡母抚养成人。他宏远端亮颇有祖风,又熟谙掌故,博学多识,声望很高。当年在东宫,硕德八剌曾派人召见他。拜住婉转推辞道:

“吾为天子宿卫长,私自与东宫往来,吾固得罪,于太子亦非福也。目今嫌疑之际,君子自当谨慎为要!”

硕德八剌不仅没恼,反而更加赞赏他的为人处事之品德。即位后,在任命朝中大臣时,想到的第一位人选,就是拜住。封他为中书省平章政事,从一品,仅在右、左丞相之下。

拜住诚惶诚恐,扑倒地上,又想推辞。

皇上不准,坚持道:“朕封委爱卿以大任,是因为令太祖木华黎跟随太祖(限孛儿只斤铁木真)南征北战,开拓疆宇,立有大功;祖父安童辅佐世祖(即孛儿只斤忽必烈),一统天下,定国号为元,改官制,完成大业。爱卿如能爱惜祖宗美名,岂可辞官不就,不尽心辅佐朕乎?”

拜住伏地再拜,诚恳地解释道:“陛下委臣以大任,臣有所畏惧者三:其一畏惧辱没祖宗丰功伟绩之美名;其二畏惧天下大事,臣学识卑陋,未能尽识,有所损害耽误;其三畏惧臣年少,力不从心,不能负担重任,无以上报圣恩。陛下如能垂爱,时时加以饬令,臣当效死不辞!”

硕德八剌微微点头,心想,朕有这样的贤臣,还愁治理不好国家吗?

“朕登极继承皇统后,第一件大事,是去太庙祭祖。朕想近日就去,不知爱卿有何意见。”

皇上是个急性人,见拜住接受封任,非常高兴,马上便跟他商量起祭祖之事。

拜住很喜欢皇上爽快性格。祭祖,自然十分重要,尤其新即大位的皇上,是必不可少的。于是绷起脸,严肃地回道:

“陛下,古人曰:礼乐百年而后兴。陛下亲自去太庙祭奠祖宗,一遵故典,二兴社稷,实在是四海苍生共庆之大事!况且近年,北边大漠,冬季风雪严寒,羊牛马驼尽死;河南黄河决口,冀宁地震,成纪山崩。民不聊生,卖妻鬻女,比比皆是。今陛下以帝王之道化成天下,万姓皆欢,焉有不感泣之理!”

硕德八剌听了这席赞同之言,非常得意,不觉学着父皇的动作,捋捋胡须,伸手一摸,竟触到光光的下巴,禁不住微微一笑,道:

“朕考虑的是天下大事,可是天下如此之大,只赖朕一人是不行的。爱卿对于朕来说,有如股肱,应当经常规谏,尽心辅佐朕,以展宏图大业,振兴我大元国。”

拜住听了,忙起身一躬,谢道:“谢陛下知遇之恩,臣当竭忠效命!昔尧舜为君,遇事征询众臣意见,善众人之长,所以天下太平,万世称道;桀纣为君,则遇事拒绝听谏,刚愎自用,结果被群小包围,致使国灭身亡,后世皆称无道。古人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陛下正当英华之年,智仁宽厚,尽尧舜之德行,真乃我大元江山社稷之万幸。”

君臣谈得如此投机,拜住便将近日见到和听到的宫中大事小情,不分巨细,一件件禀报给皇上。当讲到皇上的太师、右丞相铁木迭儿频繁造访兴圣宫,并与亦列失八、黑驴等人来往诡秘可疑时,皇上警觉起来,眉头紧蹙,道:

“此事不可小视。铁木迭儿虽是三朝右相,又曾是朕的太师,但他仗势欺人,贪赃枉法,朕早已知晓。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不能立即绳之以法。其他小人,不足为虑。爱卿放心。”

拜住颇不以为然,小人为害,往往比君子害人更要阴险狠毒,防不胜防。他不再言语了。

“噢,对了,兴圣宫有个宫女叫燕儿,端庄娴淑,知书达理,有事可托她去办。”

“遵旨!”

拜住施礼退下,心想,朝中大事,岂可去找一宫女去办?皇上对后宫种种事端的意见,很令他失望。但又一思索,皇上只注意处理朝中军国大事,宫中细微末节自然难以顾及。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皇上亲自祭祖,仪式相当隆重,需要做许多准备工作。朝廷上下和宫中内外,一片繁忙。

只有右丞相铁木迭儿不关心这事儿。他心里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布置豪华的房里踱来踱去,看着那些古玩、珠宝,更加怒气冲天。都是拜住那小子,一上台就得到皇上器重,大小事儿都交他办,全不把自己这三朝元老放在眼里。不除掉拜住,就得不到安宁!

可是,最终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他穿戴整齐,疾步来到兴圣宫,想对太皇太后说说,讨个主意。

进入五月,几天不下雨,天气燥热难耐,宫中少有的几棵柳树之叶,干热得卷了起来,有的叶子枯黄了,随着热乎乎的风飘落着。

太皇太后卧病在床,已经多日了,脸色蜡黄,颧骨高凸,两只浑浊无神的眼睛,瞟了铁木迭儿一眼,又闭上了。

铁木迭儿机灵地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体贴入微地问道:“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呢?”

忽然从内房闪出一个胖大妇人,一脸不悦。原来是亦列失八,穿一身汉人的大花夹袄、夹裤,几十岁的人,还涂脂抹粉,一身香气。

“还不是皇上气的!没良心……”

“算了,少说一句吧。哎哟!”太皇太后捂着胸口道。

亦列失八赶紧闭上嘴,坐到床帐边,把太皇太后上半身搂在自己怀里,又胖又大的手在太皇太后胸口轻轻抚摸着,按揉着。

半天,太皇太后长叹一声,道:“唉!铁木迭儿,我老了,你也要见好就收吧。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要自讨苦吃。”

铁木迭儿心中一冷,浑身像沉进冰水里,思忖一会儿,道:“老太后,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新皇上虽然圣明,毕竟年轻,尚需老太后帮着扶他一把呢……”

老太后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不必说了,我心中有数儿。我这病,拖不了几天。我死后,你们不要伤心,若有良心,每逢年节,祭杯水酒,念诵念诵,也算你们不枉伴我这一生!”

说完,老太后不觉潸然泪下。亦列失八陪着呜咽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倒很伤感。

铁木迭儿看看病恹恹的老太后,想想今后光景,也不觉黯然伤神,心里凄凄楚楚的。

老太后朦胧睡去。铁木迭儿准备告辞,亦列失八急忙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一会儿。亦列失八把老太后放到床上躺好,盖上一条厚毛毯,蹑手蹑脚地把铁木迭儿领到另一间屋子坐下。她倒了杯茶,递到铁木迭儿跟前,欲言又止。

铁木迭儿笑道:“是否有话要说?何不直言。”

亦列失八神秘地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一下,然后关上门,回到座位上,俯身低语起来。

突然,铁木迭儿眼睛瞪得铜铃大,惊呼:“这还了得!此乃弑君逆谋,要抄家问斩的!使不得,使不得!”

“你喊什么?轻点声!看你吓得那个熊样儿,连个女人都不如,枉披了一身男人皮!告诉你,事若成功,你若报仇,尽管去报,还不是你说了算!”

“不成不成!恕我不能从命。”铁木迭儿连连摆手,道,“不过,你尽可放心,我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

亦列失八异常生气,轻蔑地哼了一声,看着铁木迭儿弓腰缩脖地走出房门,恨恨地一跺脚。老东西不干,我们干!她下了决心,铤而走险。

硕德八刺白天随着礼部尚书,行祭奠礼,先要沐浴、更衣,接着是祭牲、焚香、叩拜和祷祝,礼节繁缛,都必须恭恭敬敬地进行,这样才能得到老祖宗的庇佑,天下才太平,万事才如意,国泰民安。

劳累了一天,一入夜,便沉沉进入梦乡。十八岁的年轻皇上,跟普通青年一样,正是多觉好眠的时节,连梦都是彩色的。

祭祖大典进行得很顺利,天气亦晴好,月亮一弯,高挂暗蓝色的空中,使重檐歇山式的太庙更加雄伟肃穆,还有点神秘。

三更梆声响过,太庙后墙头,突然闪出一条黑影。它飘过高墙,越过屋脊,趁护卫转身走开的一刹那,又飞到寝殿窗外。里面暗暗的,传来沉沉的鼾声。硕德八剌这小子死期已近,还睡得这么香!蒙面人心中冷笑。回头向远处一挥手,立即有四、五个人冲了过来,正待踹开殿门,突然一声断喝,如同炸雷从里面传来。

“烛火侍候!”

几个蒙面人立时呆若泥塑。

随着断喝,四周顿时亮起一片火把,如同白昼。(www.daowen.com)

平章政事拜住高大威武的身影,站立在火光之中。他两手叉腰,厉声喝斥道:“把面罩摘下,让我看看究竟是何等大胆奸贼,敢夜刺皇上!”

蒙面人被护卫亲军士卒团团围住,不敢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摘下头上的黑布,现出本来面目。

原来是黑驴、失列门等人。

硕德八剌因为太疲劳,临睡前,根本没注意拜住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竟潜藏在寝殿门后。皇上睡得正香,忽然被吵闹声惊醒,抬起身子向外一望,一片火海,映得室内通亮,以为殿外烧起大火,忙高喊道:

“来人呐!谁在外面?”

拜住听见皇上呼叫,转身进殿,施礼禀道:“陛下受到惊扰,臣有罪!臣抓住一批刺客。”

“剌客?”皇上这时才看清,外面是士卒们手中的火把,不是着火,放了心。说有刺客,只觉新鲜,有拜住在身边,并不恐惧,问道,“是谁要行刺朕?”

“是黑驴、失列门等一班奸人。他们蒙着头面,带着凶器,趁夜黑人静,犯上作乱。”

硕德八剌听说被抓获的是黑驴,马上沉吟不语了。黑驴是亦列失八的远房侄儿,亦列失八是太皇太后心腹好友,不能轻易治黑驴之罪。于是缓缓地道:

“把他们押回京城,先关进大牢,回去再说吧。”

“陛下,古法云:弑逆,凡在宦者杀无赦。亦列失八跟黑驴等人勾结,谋逆弑君,蓄谋已久。陛下决定祭祖离开京城,他们就决定行刺陛下,所以臣调集人马,严密保护陛下。今夜已经把他们抓获,臣以为不如就地正法。免得回到京城,有人出面求情,陛下为难。一旦让这些奸臣逃逸出去,对陛下大不利!古人曰: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请陛下三思。”

硕德八剌明白拜住话中的意思,如果回宫,太皇太后横加干涉,怎么办?但是亦列失八仍在宫中,守在太皇太后身边不好前去抓她。皇上为难了。

“杀了黑驴等人不难,谋刺朕的主谋是亦列失八……。杀了黑驴,没有证据没有口供,再抓亦列失八更难了。”

“臣有一计,不知可否?”

“有何计谋,尽管说出。”

拜住略一思索,道:“臣连夜回京,通过燕儿假传黑驴的话,把亦列失八骗出兴圣宫。臣等埋伏在她家附近,一举便可擒获奸人。”

硕德八剌大喜,命拜住依计而行,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亦列失八抓了起来。皇上下旨,把弑君逆臣斩首示众,太皇太后尚不知道。

十天后,右丞相铁木迭儿到兴圣宫请安,才把这事儿禀报太皇太后。老太后连惊带吓,又气又恼,失去了心腹亦列失八,不啻砍去自己的股肱。其苦难言,郁郁不乐,病情日益加重,不久奄然离世,临死前忿然叹道:

“痴儿负我!悔不该立此儿也!”

铁木迭儿无意中将此话转禀皇上,硕德八剌微微一笑,未予理会。按照祖制,他为奶奶举办隆重丧礼。

平息叛乱,论功行赏,拜住被封任中书省左丞相。朝中大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右丞相铁木迭儿失去了太皇太后靠山,朝中大事不让他参与,甚至不叫他知道,心中郁郁不乐,索性装病在家。想当年自己权倾朝野,跺跺脚,地也要颤三颤!如今,门堪罗雀,好不冷清。况且自己复仇计划尚未完成,心中一口恶气未除。老太后啊!你为什么先我一步离去?越思越想越懊恼,竟真的抑郁成疾,时日不久,便追随老太后而去。

硕德八剌没有太皇太后的干涉朝政,胆子大起来。右丞相铁木迭儿虽死,但死有余辜,也应治罪。皇上诏令御史查办,追回所有官爵和封赠,没收万贯家财,免去其儿子官职。

除去奸党,年轻的皇帝擢拜住为右丞相,开始推行新政。广擢汉人儒士,发布《振举台纲制》,颁《大元通制》,行助役法,给百姓休养生息之机。眼见得天下安定,国富民强,一派升平气象。

谁能料到,一场新的阴谋正在酝酿。

至治三年(公元1323年)夏,依照惯例,每当夏天,皇上都要携文武大臣和后妃人等,到上都避暑,秋凉时返回大都。硕德八剌也不例外,带着右丞相拜住等人,来到上都。

皇上住进上都行宫亨丽殿。这个亨丽殿面积不大,又有些破旧,两年前,他就想扩建重修,只因拜住上奏,说“此地苦寒,入夏始种粟黍,此时大兴土木,妨碍百姓务农,恐失民望!”才没修建。现在看看亨丽殿,确实有些不顺眼,心中闷闷不乐。

上都与京城大都大不相同。这里地广人稀,房屋稀疏,街道宽阔,人在其中,会觉得这里的天,比京都的天高远;这里的地,比京都的地辽阔;这里的气候,比京都的气候凉爽得多,每到夜晚,还有点寒意。

这天夜里,硕德八剌送走拜住,让宫女侍候着刚刚躺下,忽然觉得心惊肉跳,坐卧不安,好像有鬼神在左右环绕。他猛然翻身下床,在地上踱了几步,又觉得鬼神跟踪而至。第二天一大早,他烦躁地饬令左右传旨,作佛事驱邪。

拜住听说,立即进殿奏道:“陛下心里惦记国家大事,因而寝食不安。多思伤神,神疲难眠,作佛事无用。况且佛事耗资很大,国家尚不富足,劳民伤财,与事无益。请陛下收回成命。”

硕德八剌看见拜住,心里先自平静了许多,又听他说作佛事无益,很有道理,想了想道:“那就罢了。”

拜住退下之后,有位和尚求见。

和尚身披袈裟,贼眉鼠眼,口中念念有词。面见皇上,惊诧道:“阿弥陀佛!陛下面现灰暗,心有惊悸,江山社稷必有大难,非作大佛事,行善积德,普赦罪囚,才能禳灾祈福……。”

硕德八剌素来信佛,被说得有些心动,道:“右相说佛事无益,你去跟他商量商量,然后再定。”

和尚奉旨,乐颠颠跑去找拜住商议,力图说服他。

拜住眼睛一瞪,大声叱道:“大胆奸人!借佛事之名,蛊惑皇上,扰乱君心,该当何罪?囚徒罪犯,与佛事有何干系?国有国法,朝廷典宪是你改变得了的吗?快与我退下,再来骚扰皇上,定斩不饶!”

和尚不敢多言多语,垂手低头退出。原来这和尚是御史大夫铁失派来的,企图借佛事游说皇上,赦免罪囚,阻止对铁木迭儿余党的杀戮。

当天夜里,一匹快马向京城东南疾驶,急骤的马蹄声,搅得黑夜一片惊颤。

铁失的密室里,正聚拢着铁木迭儿当年的心腹亲信,其中有他的儿子锁南,被罢官以后,就成了铁失家的常客。

酷热的天,密室内严严实实地关着门窗,四个女婢各持一柄楠木纱扇,不停地搧动。锁南脱去外衣,只穿件宝蓝色对襟绸背心,在地上转来转去,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口中不断地骂道:

“这个秃驴,都几天了?还不回来报个信,真没用!”

铁失两臂抱着胸,站在窗前,一双搧风耳,不时抖动一下,捕捉着来自外面的细微动静。

忽然,他伸手止住锁南的怒骂。

室内即刻静了下来,婢女的扇子也不敢搧了。几个人同时站起来,聚精会神地伸长耳朵听。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响到门前时,只听“扑通”一声,似有重物摔到地上。

铁失急忙推开门一看,是那和尚从马背上滚下,躺倒地上,张口喘息。

几名家丁把和尚架到密室内,放在一把椅子上。铁失亲自倒了一碗菊花茶,让和尚喝下去。

和尚喘匀气,呷口茶,把在上都拜见皇上和被拜住斥骂之事,复述一遍。围在周围的人听到这种情况,立刻暴怒起来。

“又是拜住这小子从中作梗,老子非杀了他不可!”锁南咬牙切齿地顿足道。

“对,不杀拜住,我们的大事不能成功。”众人附和地叫嚷道。

铁失弟弟索诺木年轻好胜,早就想在哥哥面前露一手,大声道:“我带几个弟兄马上去上都,不拿回拜住的狗头,誓不为人!”

说着就要往外走,铁失一把拽住索诺木,道:“慢着!不可鲁莽!只杀一个拜住,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拜住。应当动动脑子,想出一个万全之计,……”

一语道破天机,众人立即领悟。室内的空气霎时变得阴森可怖,一场血腥的密谋渐渐形成。

八月初,上都的天气渐渐寒冷,硕德八剌决定启驾南归。

皇上坐在圆顶、黄屋,四柱雕龙刻凤的玉辂(lù)里,听着八匹黑骝马“得得”的蹄声和“叮叮当当”的铃声,心里十分烦躁。命人卷起黄色绣锦软帘,碧蓝的天和黄绿相间的大草原立即出现在眼前,忽然想起那首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不觉吟咏出口。

“爱卿,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又快到了,你说,这时间是不是流逝得太快?转眼朕已经登极三年了。”

右丞相拜住骑着一匹银鞍青骢马,走在玉辂旁,听得皇上问话,马上接道:

“陛下所言极是。常言道: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连中原的孔圣人都有感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不知为何,朕此次幸上都,心里总是郁闷不畅。有时候心悸肉跳,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爱卿,依你看,京城会不会有事发生?”

拜住关心地看看皇上的脸,这张才二十一岁年轻的脸,过早地刻上了细细的愁纹。因睡眠不足,面色苍白,龙目周围有一圈暗影。拜住心里很痛惜,自己未能为圣主分忧,实在对不住圣主恩顾,连忙安慰道:

“陛下体恤百姓,爱民如子;改革旧制,建立新政;除奸扶正,招贤纳谏;国泰民安,四邻依附,江山社稷一片承平景象。陛下勿须多虑。”他看看皇上目光呆痴,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劝道,“想必陛下是离京太久,……对了,留在宫中的燕儿,派人送来大都的消息。大都很平静,御史大夫铁失没有什么活动,每天在家喝闷酒。锁南常去他家,也没发现异常情况。陛下放心吧。”

“燕儿很忠于朕,回到大都,朕要封她为贵妃。爱卿,你看如何?”

“按照祖制,妃子生龙子才能升为贵妃。燕儿没有为陛下生皇子呀!不好破这个例。上次击败黑驴弑君叛逆,燕儿立了头功,陛下收她为妃,赏赐金银珠宝不少,待她已经不为薄。……”

硕德八剌面露不悦之色,默默不语。

拜住直言敢谏,不顾皇上喜怒,信奉“武死战,文死谏”的原则,不想改变自己的意见,而附和皇上的意思。他知道皇上不满自己的反对,愈加恭敬,道:

“臣已传下命令,一路不得耽搁,到南坡住一宿,中秋节之前,一定能赶回京都过节,陛下尽管放心。”

皇上点点头,仍然没有言语。

八月五日,大队人马赶到南坡,已经是酉时日入。虽然距离大都只有三十里地,如果快马加鞭,到夜半三更,还是可以赶到京城的,但是,按惯例,皇上每次避暑归来,都要在南坡休息一日,然后第二天白天回到京城,有文武官员和老百姓沿途迎接。所以在南坡必定要住一宿。

硕德八剌思念燕儿心切,本想连夜赶回大都,可是拜住坚决不同意,又有许多疲惫的文武大臣,都不愿意走夜路,用历来惯例劝说皇上。皇上只得放弃自己的打算。

经过连日来的旅途颠簸,硕德八剌已经很疲劳,进晚膳时,他担心再失眠休息不好,特意多饮了几杯太医配制的药酒,说可以安神解乏。宫女们把他扶到金顶宝帐,皇上已朦胧入睡了。多少天来,皇上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快这么好,宫女太监都非常高兴。

南坡之夜,格外肃杀,北风劲吹,席卷着枯叶败草。天,漆黑;旷野,狼嚎声声。

拜住在皇上驻地周围转了几圈,皇上的寝帐,早已熄烛安歇,两个卫士在帐前来回走动着。一切都很平静,嘱咐卫士几句,便进了自己的行帐。

白天,他虽然安慰了皇上,可是自己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查处铁木迭儿之案,特赦了铁失,还让他做御史大夫,拜住一直认为是一大过失。惩百漏一,终归是一大祸患。那和尚前来游说皇上释放罪囚,分明是在为奸党求情,而且有人看见和尚当晚匆匆骑马南归,不正说明事情蹊跷吗?更令人不解的是,皇上精神不好,夜不能寝,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有内奸?有人随时随地把皇上的情况传递出去?传给谁呢?又是谁在暗中……。

拜住没有了睡意,想想皇上对自己的恩宠,虽死亦无以相报,唯有尽心尽力辅佐皇上,保护好皇上。

三更梆响,北风稍稍减了点威风,帐外静悄悄的。拜住起身披件衣服,提了个红灯笼,想出去巡视一圈,问问护卫将军有没有什么情况。就在他推门之际,听见有兵器碰撞声,接着是人倒地的“扑通”声。他推开门,厉声喝问:

“何人在此喧哗?给我拿下!——”

话未说完,铁失弟弟索诺木手持明晃晃大刀冲过去,突然手起刀落,把拜住的右臂连同红灯笼,一起砍落地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使拜住昏然欲倒,他向后退了两步,倚在行帐上,大声喊道:

“来人呐!快!快去保护皇上!快去护驾!”

索诺木哪容得他再喊叫,一个箭步站到拜住面前,狞笑道:“还想保护硕德八剌?他早已见鬼啦!我成全你,快去追他去吧!”

拜住已经失去反抗和抵御能力。索诺木一刀刺进他胸膛。拜住怒吼着倒在血泊中。

硕德八剌正在梦中微笑,自己回到京都,文武百官向自己朝贺,京都臣民口呼:“万岁!万万岁!”进入后宫,皇后带领嫔妃宫女施礼请安。他四处寻找燕儿,就是看不见她的踪影,心里异常焦急,大呼道:

“燕儿,爱妃……。”

回答他的竟是拜住的吆喝!硕德八剌猛然醒转过来,抬起身,仔细一听,果然是拜住的呼叫,声嘶力竭!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硕德八剌急忙披衣下地,大声呼喊侍卫和宫女。没人答应。正要向帐外走去,帐门已经被冲开。

走在前面的竟是铁失,手持一把宝剑,步步逼向硕德八剌。

“大胆逆臣,你敢作乱犯上,朕要你的脑袋!”皇上戟指铁失叱道。

“嘿嘿嘿!不是你要我的脑袋。暴君,是我要你的脑袋!你杀了我义父铁木迭儿,杀了他全家,杀了他的朋友亲戚!今日,我是来报仇雪恨,要割下你的脑袋!”

硕德八剌原指望拜住等人会来救驾,所以语气强硬,想镇住铁失。不料铁失瞪着充血的眼睛,步步逼近自己,这才慌乱起来,伸手向腰间摸去,那柄宝剑睡觉前就已摘下,心里叫苦不迭。

铁失心中充满仇恨,手持宝剑向前奋力一刺,只见鲜血飞溅,硕德八剌没来得及作任何反抗挣扎,就歪倒地上,一命呜呼了。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南坡之变”。

硕德八剌只作了三年皇帝,年仅二十一岁,庙号英宗,史称元英宗。

九月,晋王也孙铁木儿在克鲁伦河即位为帝,起兵平息了以御史大夫铁失为首的叛乱,从此开始了一个新的王朝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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