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扑朔迷离,无奇不有。
清泰元年(公元934年),七月。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正中的蟠龙锦墩上,坐着登基不久的后唐皇帝李从珂。他十分不耐烦地侧坐着,身上的明黄色的龙袍和头上黄白相间的冕冠,好像已经被汗水粘在身上和头上,湿漉漉、粘糊糊的,难受极了。假如在战场,他早就脱掉战袍,光着臂膀,扬鞭策马了。
可是,这里是皇宫,金銮殿,他是一国之君。
午时已过,尽管已是肌肠辘辘,但是他还没有退朝的意思。
丹陛之下,黑压压地站着一群文武大臣。朝服、朝靴、展翅的乌纱帽,严严实实地裹着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身躯。从寅时入殿参朝到午时已过,一直躬身而立。膀胱涨得难以忍受,酷热已把他们折磨得眼冒金星儿。大臣们都在拼命地坚持着。
看来,今天的朝议没有结果,皇帝是不会散朝的。朝议的中间,皇帝趁廷议之机,去玉屏后面隐秘处享受了一次朝臣们享受不到的待遇。
今天的朝议,是皇帝李从珂让朝臣推荐宰相人选。
专制的皇帝突然给朝臣以民主,各怀心腹事的朝臣,争先恐后地向皇帝推荐着最佳人选。
众人拾柴火焰高,七嘴八舌,一阵功夫竟给皇帝推荐了十余个人选。
皇帝拿不准主意,又下诏廷议。
朝臣们都希望自己能戴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乌纱帽,或者把这乌纱帽戴在自己朋党的头上。
廷议争论得十分激烈,直至互相以手指鼻,出言不逊。最后,李从珂被激怒了。他“啪”地拍了一下龙案,吼道:“别吵了!”
龙颜大怒,大殿里顿时寂静无声。朝臣们个个躬身而立,忐忑不安地等着一国之君李从珂任命谁作宰相。
吼过之后的李从珂,十分不耐烦地坐在龙墩上苦苦思索。
朝臣们屏住气,等候皇帝陛下开金口,一锤定音。
片刻之后,李从珂正襟危坐,分别命两个御前太监,一个去取木匣一个、筷子一双;一个备好笔墨,裁出十几张纸条,然后每个纸条写上一个宰相候选人的名字。
朝臣们莫名其妙,几十道狐疑的目光,注视着龙墩上的皇上。
木匣子拿来了,一双象牙筷子取来了,名签写好了。
皇帝李从珂亲自把写好的名签字面朝下放进木匣里,然后把手伸进木匣里不停地搅动着。
搅动完毕,李从珂扫了一眼丹陛之下的朝臣。
朝臣们更加莫名其妙了。都急巴巴地盼着皇帝抹掉他们脑子里的问号。
这时,李从珂命殿左的御前太监,拿起龙案上的象牙筷子,闭上双眼,用筷子从木匣里夹出一张纸条。
李从珂接过这张纸条,看过后,郑重地宣布:“朕命尚书左丞卢文纪为宰相。”
惊愕的朝臣们,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皇帝李从珂一散朝,便传诏新任宰相卢文纪去后宫议事。
李从珂迫不及待地选出宰相,是急于筹集犒赏军队的钱。
自唐末以来,藩镇割据,各自拥兵,互相攻伐,不外乎是为了抢地盘,扩充实力,称王称霸,乃至篡夺皇位,毫无正义而言。士兵们看得清楚,既然彼此征战都是狗咬狗,何必替他们卖命,于是赏钱就成了军队中的粘结剂。士兵们很明确,“有奶就是娘!”谁给赏钱就跟谁干,谁给赏钱多就给谁卖命。谁给赏钱少或者不给赏钱就临阵逃之夭夭,甚至倒戈。因而,在这段期间,士兵们为了得到更多的赏钱,也就不断地更换统帅,甚至更立皇帝。
李从珂凤翔起兵,主要是因为肯于慷慨解囊,大发赏钱,所以得到部下的支持。同时招降纳叛了朝廷派去的各路征讨大军。
进军洛阳前,为了确保自己登上皇位,李从珂向全体将士许诺:打进洛阳,每人赏钱百缗。
如今,李从珂不仅攻占了洛阳,而且当上了皇帝。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从珂心里明白,能否兑现赏钱,不仅关系到军心的稳定,而且更关系到他刚刚取得的皇位。所以他把解决军队赏钱的问题,摆到入洛阳后头等大事的位置。
刚入洛阳,李从珂立即召见三司使王玫。询问府库资财情况,并限他三日内解决五十万缗赏钱。
王玫当下拍着胸脯一口答应。并说:“府库存资可达百万缗。”李从珂听罢,高兴得不得了,把王玫称赞一番。
三司使王玫是个虚浪浮夸,以权谋私,溜须拍马,严重渎职的财政官。府库掌握在他手里进出无帐,心中无数。听到新皇帝要他准备五十万缗赏钱,他也一口答应。结果,跑到府库里一查,偌大的府库仅有三百钱。
王玫吓坏了。站在皇帝面前,浑身发抖,两只手不停地打着自己的耳光,连连说:“臣有罪,罪该万死!”
李从珂气坏了,怒斥王玫说:“贪赃枉法,欺君罔上,自己打几个耳光就可以饶恕吗?”
王玫被拖出斩首示众。
李从珂万般无奈,立即下令征收财产税。几经努力,也不过几万缗,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李从珂又下令征收房屋居住税。不论是自住或是赁居,都需要预先缴纳五个月的税钱,结果也只收到六万缗。
军队入城已半月,李从珂已登基称帝,可是军队仍不见发赏钱,军中怨言、谤言四起,并出现哗变和成群结伙弃甲而逃现象。更有甚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士卒到市井商号和百姓家中强抢豪夺,一时搅得洛阳民心惶惶,鸡飞狗跳。
李从珂无奈,强令不能如期交纳税收者,一律拘捕下狱,严刑拷打,直至纳齐税款,方可出狱。一时间,洛阳城内狱房暴满,另辟数处也容纳不下入狱者。贫穷的百姓被拷打致死,自缢、投井而死者屡见不鲜。
洛阳的百姓被激怒了!他们把仇恨转嫁到士兵身上,常常把横行市井的士卒殴打致死。甚者,有人夜间纵火焚烧兵营,在井中投毒,导致成群的士兵被毒死。
洛阳城里,百姓和市民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李从珂迫于无奈,又下令文武百官、皇宫后妃出资捐助,最后,也只得二十万缗。
李从珂黔驴技穷,焦急万分。
这天,枢密直学士李专美向李从珂进言。他说:“自先帝长兴年间以来,部队中赏钱现象过滥,士兵骄横无度,欲壑难填。以赏钱维系的军队不足以信赖。国家的存亡,社稷的安定,也不应只靠赏钱。陛下应以前车之鉴,改弦易辙。立法规,建纲纪,废止赏钱制度。”
李从珂问:“朕已许下诺言,怎可失信?”
李专美答曰:“陛下的诺言出自战乱之时,情急所致,本就是一句谎言。入洛阳后,如府库充盈,如数兑付未尝不可。如今府库枯竭,几经周折,仍无着落。依臣之见,只用现已征得的廿万缗,均分将士,不要再横征暴敛,激起民愤。陛下以兵戈初得天下,其业不稳,得失民心,非同小可。”
最后,李专美意味深长地提醒李从珂,说:“陛下,初登大宝,不宜专心致志地倾心于赏钱之事,应提防有人觊觎皇位。”
李专美原在凤翔时,在李从珂麾下任掌书,十分得宠,是心腹之士。
李从珂登基称帝不久,他发现许多士卒因得不到许诺的赏钱,便成群结伙地逃出洛阳。李专美工于心计,足智多谋,他便派出亲信跟踪,发现这些逃兵多数逃往晋阳。他根据这种现象,顺藤摸瓜,结果发现,留在京城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让自己的亲信在李从珂部队中散布谣言:“要求赏,找敬瑭,要福享,到晋阳。”
李专美感到,石敬瑭才是李从珂最大的威胁。
石敬瑭原系沙陀族人。沙陀原是西突厥人的分支部落。古居今新疆东北部,靠近巴里坤湖一带,后迁居盐州(今陕西定边一带)。唐宪宗元和年间,石敬瑭四世祖随沙陀军都督朱邪氏归附唐室,被安置在河东。后因屡立功勋被擢升为朔州(今山西朔县)刺史。这位刺史有个重孙叫臬(niè)捩(liè)鸡,在李克用和唐庄宗李存勖麾下历任刺史。景福元年(公元892年),臬捩鸡在太原汾阳家中生下第二个儿子。当时,受中原文化的影响,目不识丁的臬捩鸡决心改变祖先无姓的习惯,给孩子取姓为石,名敬瑭。
石敬瑭出生于战乱不止,兴废不止的年代。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只要有兵有马,跛子瞎子都可以打天下。石敬瑭少年时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习武之余,喜读兵书,这对于素来崇尚武功,不重视文化的沙陀人来说十分难得,显得与众不同,因而被代州(今山西代县)刺史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看中,并招为女婿。从此,随李存勖和李嗣源南征北战。
石敬瑭随李存勖出生入死,转战多年,屡建战功。李存勖登基称帝后,没有给他封官进爵,仍在李嗣源麾下任一员心腹小校,石敬瑭极为不满。然而,他看到身边被冷落、被遗忘的功臣诸将不乏其人,尤其是他的丈人李嗣源战功卓著,却最受猜疑。于是他把怨恨咽到肚子里,他发誓,等我拳头最大,兵马最多,势力最强的时候再说话。
同光三年(公元925年),魏州发生兵变。朝廷派李嗣源引军攻讨。李嗣源兵抵魏州,被叛军裹进城中,有人诬告他与叛军共谋。李嗣源有口难辩,进退维谷,石敬瑭鼓动岳父:“天下大事无不成于果断而败于犹豫!”
李嗣源在女婿石敬瑭的鼓动下,举兵反叛,并派石敬瑭一举攻克开封,继而进占洛阳,李嗣源旋即称帝。
岳父称帝,石敬瑭既是驸马,又是功臣,身价百倍,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官职一年数迁,陆续由总官府都校升为光禄大夫,检校司徒,任陕州保义军节度使,赐号“竭忠建荣光复功臣”。次年加检校太傅兼六军诸卫副使,进封开国伯。不久,又升为宣武军节度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诸卫副使,进封“开国公”,赐号为“耀忠匡定保节功臣”。掌握了后唐朝廷军事大权。
石敬瑭仗恃功臣和皇亲国戚的特殊地位,在激烈的宫廷斗争中始终处于优势。特别是石敬瑭在朝廷里最大的政敌,枢密使安重诲被杀后,石敬瑭的地位更加巩固。明宗末年,石敬瑭被任命为河东节度使,大同彰国振武威塞等番汉兵马军总管。从此,他在后唐的地位,在内是军事力量的最高统帅,在外是镇守边关要塞的封疆大吏。
战功赫赫又拥兵自重的石敬瑭,内心深处早已萌生篡位称帝的野心。
当年,秦王李从荣被杀,宋王李从厚嗣立皇位时,他心里老大的不痛快,碍着李从厚是岳父嫡生次子,不便公开反对,只好耐着性子等机会。
李从珂在凤翔起兵,屡战屡胜,直逼洛阳时,闵帝下诏,令石敬瑭回京挂帅征讨李从珂。结果南下途中,被李从珂捷足先登,抢到了皇位。
石敬瑭的心里再也无法平衡了。
你,李从珂是养子可以称帝。
我,石敬瑭是女婿为什么不能称帝?
何况,这两个实力最强的节度使,虽有姻亲,却素来不和,明争暗斗,势不两立。
李从珂入洛阳称帝后,石敬瑭尚在南下途中。听到消息后,本想返回晋阳,转念一想,既然木已成舟,就且去洛阳看个究竟。
石敬瑭进京后,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朝见了天子,然后帮助安葬岳父明宗皇帝。
新皇帝已经登基,丧事业已料理完毕,按理石敬瑭应返回晋阳。可是诡计多端的石敬瑭,思虑再三,不敢要求回河东,唯恐引起皇帝李从珂的猜忌。
李从珂起兵反叛,夺得皇位。自知石敬瑭于心不服,日后必成后患。称帝前就千方百计想吃掉他,称帝后自然不会放过他,总想找机会解除兵权,将他杀掉。
石敬瑭的夫人魏国公主是曹太后的爱女,她也看出李从珂居心险恶,所以,请母亲曹太后出面说情,放石敬瑭回河东晋阳。李从珂却以盛情挽留的姿态拒不放走石敬瑭。
李从珂在凤翔的旧将,再三劝阻不能放走石敬瑭,否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石敬瑭的兵马多在河东,只身入京犹如虎入牢笼,困得日久,必有反迹。或有谤言,或有不轨,届时,抓住把柄即行诛除。
石敬瑭看到形势的严峻,虎落平川,凤凰落地,必须忍耐。
月余之后,石敬瑭突然患病,终日泻痢不止,久治不愈。不到半月功夫已是骨瘦如柴。连下床走路也须夫人搀扶,魏国公主见丈夫病得这样,终日哭哭啼啼。
李从珂听到消息,赶到府上探望,见石敬瑭面色如土,瘦骨嶙峋,已是病入膏肓,便顿生恻隐之心。心想,与其病死洛阳,不如让他死在晋阳,免得让人说长道短。(www.daowen.com)
于是,李从珂答应石敬瑭返回晋阳。
石敬瑭象具死尸似的,躺在一架木轮车上。
木轮车缓缓地驶出洛阳北华门,曹太后亲自出城送行。望着车上的石敬瑭,母女抱头痛哭,有如永世诀别。
李从珂看到这种场面,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快感,好像悬在心头上一块千斤重石落到地上。
木轮车拉着行将就木的石敬瑭,拉着呜咽不止的魏国公主,缓缓地离开了洛阳。
曹太后的心快要碎了。李从珂的心却像绽开的花……
木轮车驶离洛阳数日,进入河东地界时,正是一个霞光满天的黄昏。
蓬头垢面的魏国公主,终日以泪洗面,不离夫君半步。
突然,终日闭目昏睡的石敬瑭,睁开眼睛,低声问:“已经入咱河东地界了?”
魏国公主一阵高兴,忙答:“已经进来半天的路程。”
这时,石敬瑭忽地从车上坐起来,猛地抓住魏国公主的手,说:“夫人,我们终于猛虎归山,凤凰升天了。”
魏国夫人又惊又喜,忙问:“夫君,你的病……”
原来,石敬瑭见李从珂总无放他回晋阳之意,迫于无奈,想出一条“苦肉计”。
他悄悄地跑到洛阳市街的药铺里,买了一批泻药,每天都瞒着妻子偷偷地服用,所以终日泻痢不止,连夫人也不知道底细。
石敬瑭回晋阳,如猛虎归山。
调养月余,骨瘦如柴的石敬瑭又变成一个与往昔一般无二的石敬瑭。
石敬瑭返回晋阳时,李从珂把他的两个儿子留在洛阳。兄弟二人都是宿宫禁的将军,长子重殷为右卫上将军,次子重裔为皇城副使。实际上是留作人质。
石敬瑭返回晋阳后,一面继续制造假象,声扬身体多病,不堪为帅,有解甲归田之意,并时常派人去洛阳,请在京供职的两个儿子给他买药,求医,使李从珂感到石敬瑭的病已无法治愈,从而麻痹他的警惕。同时,利用两个儿子作内线,搜集,掌握皇帝的一切动向。另一方面,又以防备契丹为名,加紧起兵的准备。他通过各种办法,秘密地把在洛阳及各地的资财集中到晋阳,加紧打造军械武器,大量招募和训练士兵,储备粮草,伺机举兵反叛。
石敬瑭的一些蛛丝马迹,陆续传到京城,引起朝臣的忧虑。一次,升朝时,朝臣向李从珂奏知有关石敬瑭反叛朝廷的迹象。李从珂听后,心不在焉,不以为然地说:“朕与敬瑭是莫逆之交,我相信敬瑭绝无反叛朝廷之意。众卿且不可以流言蜚语,离间朕与敬瑭的关系。”
朝臣们感到愕然,均不敢再提此事。
然而,朝会散后,李从珂却将端明殿学士李崧与吕琦召进后宫,密商对付石敬瑭的策略。
李崧向李从珂献计说:“微臣纵观石敬瑭回晋阳后的所作所为,待羽翼丰满,时机成熟,必然挥兵南下,入京篡位,为防患于未然,臣以为,契丹国势日渐强盛,早有觊觎中原领土的野心。河东与契丹南北界邻,互为腹背,石敬瑭若挥师南下,必担心契丹乘虚而入,同时惟恐自己军力不足,必然会借助契丹力量。
陛下如能向契丹主耶律德光致书通好,每年赠给契丹十万缗钱财,契丹必然与我朝友好。这样,契丹必不会帮助石敬瑭南下。石敬瑭也会担心南下时契丹兵助我攻其后背。”
吕琦接着说:“为防患于未然,外联契丹钳制石敬瑭,内应加强防范。臣以为,陛下应委派一员悍将屯兵代州(今山西代县)以分石敬瑭之权。一俟有变,攻讨方便。另外,陛下还应派一名心腹大将任北京(即晋阳)副留守,以监视石敬瑭。”
李从珂听罢,觉得此计可行,遂命二人草拟《遣契丹书》。
次日早朝,李从珂任命武宁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屯兵代州。又命羽林将军杨延洵为北京副留守,监视石敬瑭。
李从珂接到李崧、吕琦草拟的《遣契丹书》后,又找来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商量。
薛文遇看罢《遣契丹书》后,大为不满。他对李从珂说:“陛下,依臣之见,堂堂天子之尊屈奉夷狄,此乃国之奇耻大辱。再者,如契丹主太宗耶律德光以和亲为名,欲娶陛下公主为妻,陛下肯否?”
李从珂当即改变了初衷。
恰在此时,侍御太监送来石敬瑭派人送来的书函,李从珂急命拆开,原来是石敬瑭称自己重病在身,久治不愈,不堪重任。要求皇帝免去河东节度使,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如若不能免去河东节度使,亦请移镇郓州,改任天平节度使。
李从珂一时捉摸不定,不知石敬瑭是真心诚意,还是投石问路,便问薛文遇如何处理?
薛文遇回答说:“‘当道筑室,三年不成’,此事至关重大,应由陛下决断。不过,臣以为河东移也反,不移也反,石敬瑭必反无疑,只是或迟或早而已。所以,陛下应先下手为强。诏令移镇,彼必不肯移,届时,陛下以不服军令反叛朝廷为由,解除兵权后杀之,此患即除。”
李从珂又觉得薛文遇的主张可取。
次日早朝,李从珂宣布移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镇守郓州。移河阳节度使宗审虔为河东节度使,镇守晋阳。同时,令武宁节度使张敬达监督石敬瑭接受移镇,按期启行。
石敬瑭接到诏命后,勃然大怒,当即将诏书撕得粉碎。原来,石敬瑭上书朝廷要求解除兵权,是为了进一步探听虚实。不想,被李从珂顺水推舟,弄假成真。事到如今,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石敬瑭反叛的主张得到了他的左右臂膀都押衙刘知远和掌书记桑维翰的支持。他们主张一方面传檄诸镇,兴义兵,共同讨伐弑君篡位的李从珂,一方面起草降表,向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称臣称子,并许诺割让卢龙一道和雁门关以北各州,作为求契丹出兵援助的条件。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五月,石敬瑭正式宣布反叛朝廷。
石敬瑭上表朝廷,指斥李从珂:“帝为养子,不应为嗣,请将帝位让给许王,否则,进兵洛阳,强行废立,还政于李氏宗室。”
许王名从盖,是明帝李嗣源的幼子。
李从珂见表后也勃然大怒,并作诏斥责石敬瑭:“卿与从厚虽有姻舅之亲,但卫州之事,天下皆知,谁肯相信你会真心拥立许王为帝?”
次日,李从珂下诏,削去石敬瑭一切官职,并派武宁节度使张敬达率诸道兵马,攻讨晋阳。
同时还下诏,将石敬瑭在京供职的两个儿子,逮捕入狱,俟擒获石敬瑭后一并诛杀。
张敬达率唐诸道兵马抵晋阳后,在晋安(今太原晋祠南)扎下营寨,然后围攻晋阳,双方激战数月,唐军终未能攻克晋阳城。
九月,耶律德光率契丹兵抵达晋阳,与石敬瑭军联合作战,大败唐军。张敬达被迫退守晋安。晋阳之围被解。
当晚,晋阳城北门外,在一片灯笼火把照耀下,44岁的石敬瑭在百官簇拥下,拜倒在年仅33岁的耶律德光的脚下,口称:“儿臣叩见父皇。”
十一月,石敬瑭在晋阳设坛告祭,登基称帝,国号大晋,改元天福。
石敬瑭称帝后,与契丹兵联合围攻唐军营寨晋安。张敬达虽然拼命抵抗,但诸藩镇兵见大势已去,不肯奋力抵抗,援助晋安的诸道兵也纷纷投奔石敬瑭。
形势紧急,李从珂被迫下诏亲征。
李从珂到达河阳时,便迟迟不肯北上,只好派儿子雍王重美和几位大臣到晋安督战。
一个月后,晋安寨中唐将杨光远、安审琪发动兵变,杀死主帅张敬达,投降石敬瑭。
晋安失守,石敬瑭挥师南下,李从珂只好狼狈地逃回洛阳。李从珂刚离开河阳,河阳守将芨从简便投降了石敬瑭。李从珂想派兵增援河阳,但随从将领及军卒纷纷遁去,投奔石敬瑭。次日,由洛阳西奔的要道渑池(今河南渑池),也被契丹兵占领。
李从珂进退两路都被切断。
洛阳空城,无兵可守。石敬瑭大军随到随进。李从珂已是穷途末路,瓮中之鳖。
石敬瑭攻占洛阳城的前一天晚上。
李从珂在寝殿里下令,将关在狱中的石敬瑭的两个儿子杀掉。
刘皇后劝阻道:“陛下,能否以石将军的两个儿子,求得我们全家的安然无恙?”
李从珂冷冷地凄然一笑,道:“此乃妇人之见。”说罢,命刘皇后取出传国玉玺。
刘皇后捧出传国玉玺,泪流满面地说:“陛下,我们向石将军交出传国玉玺,自动禅位,石将军不能保全我们全家的性命吗?”
李从珂面无血色地回答道:“自古亡国之君,有能苟活于世者吗?”
遂派人召来曹太后和太子重美。
曹太后捧着一个珠宝盒走进寝殿。
李从珂指着曹太后怀中的珠宝盒,说:“母后,此时,全家性命已非吾所有,还要这些粪土何用?”说罢,接过珠宝盒,递给身边的太监,“你们拿去活命吧。”
李从珂领着曹太后、刘皇后、儿子重美,来到皇宫北门的玄武楼。
李从珂命随身太监将楼内杌案堆放到一起,中间摆着一条长案,然后又将所有帷幕取下,堆放到四周,又让太监把事先准备好的硫黄粉撒到帷幕等物上。
一切布置妥当。李从珂板着冷峻的面孔,凄然地说:“母后,皇后,皇儿,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自焚,以求全尸,不受其辱。”
曹太后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地:“皇儿,你和贤婿都是姻亲骨肉,何须以死相煎?”
李从珂制止道:“母后不必细说了,自古皇家皆是如此,皇权之争必以性命相煎。”
“何以自焚而死?”曹太后问道。
“自焚而死,石贼入京无尸可寻,难以发泄兽性,又无法暴尸市井。”
李从珂紧紧抱住玉玺站到中央的木案上,重美和皇后搀着皇太后,紧紧围住李从珂。
李从珂命随身太监点火。
腾起的火焰吞噬了四个人的身躯。
玄武楼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后的废墟,天然而成一座坟墓。
墓中掩埋着51岁的后唐末帝李从珂的骨灰。
他,没有庙号,没有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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