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帝王末路:后梁郢王朱友珪与末帝朱友贞

帝王末路:后梁郢王朱友珪与末帝朱友贞

时间:2023-09-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均王朱友贞,是后梁开国皇帝朱温的三子,算上养子朱友文,排行第四。十九岁的友贞被封为均王。均王友贞将博王友文接入密室。然而,他也十分担心朱温的几个嫡子,这几年他们相继长大成人,并握有兵权,特别是郢王朱友珪,是他登上皇位的最大政敌。朱友珪虽是朱温的亲生儿子,但非嫡出。这个遥喜便是郢王朱友珪。一次,朱友珪酒后狂言,说父皇如立嗣友文,他将率兵血洗洛阳。

帝王末路:后梁郢王朱友珪与末帝朱友贞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

开封城,酷暑流火的季节开始了。

马步军都指挥府里,高大、宽敞、粗梁抱柱、琉璃飞檐的殿堂里,门窗洞开着,贪婪的主人,希望天下所有的风都从这些门窗里吹进来,吹走烦热,留下宜人的凉爽。

这座殿堂的主人均王朱友贞。坐在编得精细的簟席上,伏身楠木杌案,身穿白色杭绸背心,操着刻刀,专心致志地镌刻着一方鸡血石方印。均王朱友贞,是后梁开国皇帝朱温的三子,算上养子朱友文,排行第四。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出生在朱温汴州宣武节度使府中,自幼长得细皮嫩肉,文静恬雅,聪明俊秀,朱温视若掌上明珠,深受宠爱。十九岁的友贞被封为均王。不久,又被任命为天兴军使,“天兴军”是朱温称帝后,广招天下武艺精湛的勇士,新建的一支禁军,作为驻守皇宫贴身扈从。天兴军的统帅,自然要慎选精明可靠的人。不过,友贞自幼与笔墨丹青有缘,厌恶舞枪弄棒,及至长大看兵书如读天书,味同嚼蜡。赋诗作画却精神焕发,废寝忘食。常和文人雅士侃侃而谈,直至同餐共饭,同榻抵足。在朱温看来,友贞不习武艺,不懂兵家韬略,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不像二子友珪热衷于权力,又善于钻营,所以让友贞任天兴军统帅最可靠。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四月,朱温迁都洛阳后,命养子博王朱友文为东京留守,命友贞为检校司空、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负责镇守开封。

几个穿戴考究,风度翩翩的儒生,寒暄着走进殿门。

朱友贞见老朋友来访,忙起身穿好衣服,让仆人端上茶,备了几盘点心,热情款待。

一个儒生端起茶碗,说:“堂堂的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不上校兵场,却躲在府上镌刻石章。”

朱友贞笑着说:“惭愧,惭愧,马步军都指挥使徒有其名而已。”

另一个儒生笑着说:“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府堂,见不到刀枪剑戟,却满墙名人字画。”

朱友贞忙说:“此言差矣!”说着从杌案上拿起刻刀,擎在半空,说:“请看请看,这不是刀吗?”

众人哄然一阵笑声。

笑谈过后,一位儒生正色说道:“均王,近日开封城街谈巷议中,都在谈论……”儒生欲言又止。

“谈论什么?你我不分彼此,说出何妨?”朱友贞催问着。

儒生抽起坐下的簟(dàn)席,凑到友贞身边,放低声音说:“都在议论陛下龙体欠安,立嗣建储迫在眉睫,郢王友珪及在京诸王四处活动,都在跃跃欲试。”

朱友贞淡然地说道:“立嗣建储由父皇酌定,陛下一言九鼎,诸王兄弟四处活动岂非枉费心机?”

一位儒生说:“均王殿下,圣上素来爱你如掌上明珠,多委以重任。凭殿下的才学和品德,立嗣建储,陛下未必不想到殿下。我等今日登门,是想让殿下火速赴京都洛阳,以不失时机!”

“哈哈哈……”友贞一阵阵笑后,说:“诸君让我回京疏通关节,争取立为储君?”

“正是,正是。”几位儒生齐声回答。

朱友贞敛住笑容,说:“我虽为皇室宗亲,贵为皇子,但一向淡漠于政事。争权夺利,不免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古往今来常常为此而祸起萧墙,骨肉相残。俗话说,争者不美,让者有德。让父皇钦定就是了,我从无奢望。至于火速进京去洛阳,诸君不懂皇家规矩,臣驻守地方,无诏命擅自入京者当诛。所以,我当谢谢诸君一片心意。不过,请诸君再莫谈论此事。来,来,请鉴赏我这方印章如何?”

话音刚落,门吏来报,博王友文来访。

儒生们听说博王造访,便起身告退。

均王友贞将博王友文接入密室。

二位落座后,博王显得心情十分激动,外表却又故作矜持。

原来,朱友文刚刚接到皇帝朱温派钦差送来的诏书,命他即刻启程进京。同时,钦差还捎来妻子王氏的密信,说父皇已决定立他为嗣。朱友珪也在秘密策划,紧锣密鼓,让他见诏后须臾不要延误,云云。

朱友文接到诏书和妻子的密信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多年的努力没有付诸东流,一切牺牲都得到了收获。他非常感激妻子王氏,用自己的贞操和肉体,为他换来皇位。他深深感激这位未来的皇后,他要好好报答她。然而,他也十分担心朱温的几个嫡子,这几年他们相继长大成人,并握有兵权,特别是郢王朱友珪,是他登上皇位的最大政敌。

朱友珪虽是朱温的亲生儿子,但非嫡出。唐光启年间(公元885—887年),朱全忠在藩镇中势力尚小,终日征战。一天,行军至亳州(今安徽亳县)发现一名美貌绝伦的妓女,便派人召到军营侍寝。不久妓女怀孕。当时,朱温对张夫人敬惮三分。班师汴州时,未敢将她带回,只好在亳州购置一套房屋,留下银两,让她离开青楼,从良为民。不久,这位妓女生下一个男孩,遣人进汴州向朱温报喜。又得一子的朱温很高兴,但相隔遥远,无法照顾,只好派人送去大批银两,并给儿子起个乳名“遥喜”。这个遥喜便是郢王朱友珪。

朱友珪自幼一直跟随母亲在亳州长大成人。后来,朱温终于说服张夫人,将他们母子接入汴州。朱友珪母亲出身妓女,在那种低层社会环境里长大的朱友珪,进入朱温府中与众人格格不入,常常受到歧视。成人后怀有强烈的争强好胜心和报复心,且刁蛮好斗,心狠手辣。

朱温称帝后,封友珪为郢王。开平四年(公元911年),又加封检校司徒,左右控鹤都指挥使、兼管四方将军。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又加封诸军都虞侯。握有军事大权。长兄朱友裕死后,他认为朱友文虽排行第二,但他是养子是外姓人,皇储非己莫属。朱温偏偏又十分喜爱朱友文,加上朱友文之妻王氏善于取宠朱温,越发使朱温对友文偏爱。一次,朱友珪酒后狂言,说父皇如立嗣友文,他将率兵血洗洛阳。朱温得知后罚他杖刑四十,打得他皮开肉绽。从此,朱友珪对朱友文愈加忌恨。

朱友文接到诏书后,首先想到,登上皇位后,一定要除掉朱友珪,否则难以慑服全家。至于四弟友贞,对立嗣一向无动于衷,为人又温和善良,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但他与友珪毕竟是同胞兄弟,将来欲杀掉他的兄长友珪,他未必不找麻烦。

所以,朱友文见诏后本应火速启程,但考虑汴州是军事重地,京都洛阳的后方,必须稳住。匆忙之中他赶来均王府,名义上是礼节性道别,实则是先给朱友贞吃颗定心丸。

谈话之初,朱友文尽力抑制住兴奋的心情。

拉开话题后,戒备的闸门也渐渐拉开,越谈越激动,越兴奋。言谈话语间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立他为储的事,也酸辣尖刻地嘲讽朱友珪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也泄露出对友珪暗藏杀机。

朱友贞除了偶尔说上一半句恭维和祝贺的话,一直沉默不语,表现出对立储之事无动于衷。他听得不耐烦时,偶尔拿起杌案上的方印端详着,时而补上一、二刀。

最后,朱友文俨然以皇帝陛下的口吻对友贞说:“将来我称帝后,一定任四弟为东都留守,作我的后盾,我还会继续委你以重任。”

朱友贞毫无兴奋和感激之情,轻轻打了一个哈欠,顺手又拿起杌案上的方印,以不屑的口气说:“岂敢,四弟不才,专好舞文弄墨,雕虫小技,绝非栋梁之材。再说宦海沉浮,世态炎凉,何必自讨烦恼。四弟一生别无他求,只图清静无为。”

朱友文看看时间不早,从簟席上站起身,拍拍友贞的肩膀,用长者的口吻说:“四弟,我很欣赏你的知足常乐。古云,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不过你现在年纪尚轻,将来会知道权势对人的重要。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特别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言罢,朱友文拱手告辞,欣然离去。朱友贞站在殿门外,望着朱友文远去的背影和铿锵有力的步履,以及那趾高气扬的气焰。他嘴角微微一颤,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

良久,他在心里“哼”了一下:“你还不知是哪家的野种。狐假虎威!”朱友贞感到燥热,心里像烧着一团火。

朱友贞悻悻地返回殿内,继续镌(juān)刻着印章,总感到下刀不准,进刀不稳。突然,刻刀一滑削掉一块石肉,刀尖扎进左手掌心,一股殷红的血汨汨而出。

朱友贞想,或许这是一种预兆。

当夜幕悄悄笼罩开封城后,家丁突然来报,钦差供奉官丁昭溥捧旨到。

朱友贞感到蹊跷,慌忙在殿内跪拜接旨。

诏书当然是皇帝朱温颁发的,却是令朱友贞即刻诛除谋逆篡位的朱友文。

洛阳今晨一诏,今晚又一诏,一者立友文为嗣,一者诛除友文。必有一真一假,友贞不愿去思索,去鉴别,但他感到接到这封诏书时,心里涌出一丝惬意,一阵快感,像一阵凉风,拂去一天来压抑在心头的郁闷和惆怅。

有令则行,朱友贞欣然决定执行圣旨。即行诛除朱友文。

思忖片刻,朱友贞决定派亲信随从与供奉官丁昭溥一同前往博王府。声称友贞拜托友文回京都洛阳时,给母后带去书函及补药。

丁昭溥等人入更后出发,三更鼓响时,丁昭溥带着朱友文的血淋淋首级回到均王府。

丁昭溥打开包裹,朱友贞见友文的人头,了然无有上午那种趾高气昂、得意忘形的神色。

朱友贞用布盖住友文的头,自言自语地说:

“应了今天的兆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何苦呢!”

丁昭溥捧着朱友文的人头星夜兼程,驰马返抵洛阳。

丁昭溥离开均王府没有一个时辰,洛阳又一匹快马驰入均王府,来使送来邸报,称:“博王友文谋反,派兵冲入殿中,赖郢王友珪忠孝,率兵诛乱,保全寡人。然疾因震惊,弥致危殆。今命友珪代主国政。”

朱友贞看罢邸报,反背双手在殿中央低头漫步,陷入沉思。

这时,驸马都尉赵岩和左龙虎都统袁象先,神色紧张地走进殿内。

赵岩的夫人是友贞的胞姐长乐公主,袁象先的母亲是友贞的姨母万安大长公主。三人关系一向往来密切,推心置腹。

突然听说博王反叛被诛,不知真假,两个人连夜赶到均王府。

赵岩进门便问:“殿下,博王是被陛下诛杀了?”

友贞不动声色,不慌不忙地说:“博王的人头已经被供奉丁昭溥捧回洛阳。”

“这是何故?”袁象先不解地问道。

“你们二位看看朝廷刚刚送来的邸报。”友贞指着杌案说。

赵岩和袁象先急忙拿起邸报,一起看。

赵岩看罢,问友文:“殿下,你怎么看?”

友贞拿起邸报走到烛台附近,将邸报送到烛上点燃,一边看着燃烧的邸报,一边说:“不说谎能干成这种大事?不杀人能登上金銮殿吗?说不定到这般时候,戏快收场了。”

袁象先接着说:“殿下,难道你真的就无动于衷吗?”

友贞站在地中央,依然双手反背,望着赵岩和袁象先,沉默不语。

赵岩和袁象先很难从这张白皙的脸上找到答案,感到无可奈何。

两天后,洛阳传来消息,皇帝朱温驾崩,遗诏命郢王朱友珪嗣立皇位,改年号凤历。继而,新登基的皇帝从洛阳发来诏书,擢升朱友贞为东京留守,行开封尹,检校司徒。

接到朱友珪从洛阳发来诏书时,朱友贞与赵岩、袁象先聚在均王府里喝闷酒。酒已过三巡,三人皆低头不语。

赵岩终于憋不住,说:“均王晋升东京留守,行开封尹,检校司徒,我们为之庆贺。咱们应该高兴才是。来,痛痛快快干一杯。”

袁象先则说:“与其说庆贺均王晋升,不如说为朱友珪阴谋得逞,夺位成功,干杯。东京留守只是官升一品,而夺到皇位则位登九尊。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太阳,怎么能比!”袁象先显然很气愤,他冲着友贞说:“我替你感到憋气窝火。朱友文虽然身首两处,也算值得,毕竟陛下已经决定立他为嗣,怪他命运多舛,功亏一篑。在这场夺嗣的戏中,毕竟唱了配角。你呢,充其量算个跑龙套的,还给人家充当了刽子手。用博王的人头换个东京留守,还值得庆贺?这酒我无兴再喝。”

朱友贞沉默片刻,才说:“二位仁兄,今天确实不是喝庆功酒的时候。要小心,不能因贪杯,像博王那样稀里糊涂地把头丢了。”

赵岩与袁象先感到奇怪,问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朱友贞沉思片刻,说:“郢王夺得皇位的内幕,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从古自今,凡假诏篡权嗣立的新君,最怕的是宗室诸王不服。凡属靠杀戮称帝者,登基后必先杀宗室亲王,以绝后患,保全皇位。如今,长兄友裕早亡,友文被诛,同胞兄弟只有我和小弟友敬,另有冀王友谦等。友谦等是父皇义子,又率兵驻守地方,友珪一时鞭长莫及。所以,我是友珪首先要除掉的目标。友珪既想杀我,对你们就不会网开一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么!我赞成象先兄的意见,今天不是喝酒的时候,我们要设法躲过灾难,保住头颅。”

赵岩不悦地:“我们像作贼一样东躲西藏?依我之见,不如以讨逆为名,率兵杀进京都洛阳。”

朱友贞忙说:“郢王正愁着没有杀我的罪名,时运未来君且守。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洛阳,皇宫,寝殿里。

新皇帝朱友珪摒退殿内所有侍从。殿内只有他与由仆人擢升为禁军统领的冯廷锷。张皇后亲自为他们沏茶,备点心。

冯廷锷呷了一口茶,对朱友珪说:“陛下,为何对均王还不动手,是否不忍下手?”

朱友珪脱掉身上的龙袍,递给张皇后,转过身,说:“父皇我都敢杀,友贞有何不忍下手。只是……”朱友珪沉吟片刻,接着又说:“只是父皇之死,朝廷内外谤言四起,非议纷纷。此时,若无端诛除友贞,恐是火上加油,引起众怒,群起而攻之,非同小可。我是想,尽力等待时机,或友贞有反叛之举,或有诽谤之言,再以忤逆之罪将他诛除。既名正言顺,又可杀一儆百。”

冯廷锷:“可是据派往开封的亲信坐探报称,朱友贞、赵岩、袁象先等人销声匿迹,悄无踪影,根本无法搜罗谋反和毁谤朝廷的口实。”

朱友珪:“友贞本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毫无权欲之心,谅他不会有不轨行为。”

冯廷锷说:“陛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友贞不杀终是后患。”(www.daowen.com)

张皇后从一旁插言道:“冯统领之言,望陛下三思。”

朱友珪皱着眉头,犹豫不决地望着冯廷锷,说:“你是说秘密派人把友贞干掉?”

这时,传事太监匆匆走进殿内,略带慌张地说:“陛下,外朝有人密报,护国节度使冀王朱友谦投奔晋王李存勖(xù),扬言与晋王合兵进攻洛阳,讨伐陛下。还有,北面招讨使、三军统帅杨师厚奉诏回京入朝,却带精兵万余,企图不明。朝臣得此消息,不满之情溢于言表。甚者,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朱友珪听罢,眉宇紧锁,陷入惊恐不安的沉思。

冯廷锷提醒朱友珪:“陛下,此时更需提防后院起火。”

朱友珪却斩钉截铁地说:“先扑灭前院的火。”

开封,均王府。

沉寂数日的庑(wǔ)殿,今夜灯明如昼。朱友贞、赵岩、袁象先久别重逢,显得格外兴奋,亲热。特别是朱友贞一扫往日的郁郁寡欢和儒士的彬彬有礼,变得精神焕发,老谋深算,俨如运筹帷幄的主帅,显出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样子。

朱友贞正襟危坐在簟席上,满面春风地像考问小学生似地问赵岩和袁象先:“二位仁兄,你们知道今晚邀你们来府要共商何等大事?”

赵岩和袁象先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朱友贞眉飞色舞地说:“友文是先父养子,可受诏立嗣为君,友珪杀父弑君可以称帝,我为何不可黄袍加身?”

“噢?”赵岩和袁象先先是感到惊异,继而变得异常兴奋,活跃。

赵岩把手握成拳头,在杌案上“砰!”地一敲,说:“殿下,你终于想干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袁象先也说:“殿下,我们早就盼望你……只是,不敢直言不讳。”

朱友贞踌躇满志地在地上踱来踱去,又说:“凡事均要审时度势,不可造次。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以肺腑之言,我何曾不觊觎皇位?但前些年,二兄、三兄野心勃勃,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二兄友珪,长兄死后他为大,得天独厚,顺理成章。三兄虽为异姓,但已入朱门,并得父皇偏爱。我排行四,自难与两位兄长抗衡,不可得而强夺,必遭天谴民怨而身败名裂。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二兄三兄相争,三兄死于非命,我们少了一个政敌。二兄初登九尊,踌躇满志,锋芒毕露,我们不可针锋相对。长期以来我礼贤下士,敦习儒典,雅好书画金石,惰于政事,与人无争。古云,时运未来君且守,困龙自有上天时。如今,形势骤变,冀王友谦公开叛逃,与晋王联兵攻洛,大兵压境。北面招讨使三军统帅杨师厚奉诏入朝,自带精兵万余,醉翁之意显而易见。朝廷命官不甘为杀父弑君之逆贼效忠。友珪逆贼毫无回天之力,索性避居后宫,沉湎酒色,醉生梦死,弃朝廷于不顾。于是越发群情叛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现在正是我出山的大好时机,这是天意,天助我成。”

赵岩、袁象先听得津津有味,喜形于色,做梦也没想到,真是士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今天朱友贞完全变成与往日迥然不同的人。两个人听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赵岩说:“完成夺嗣大业,天时,地利均在,唯有一人,不知肯否拔刀相助?”

“谁?”袁象先问,

“北面招讨使,三军统帅杨师厚。”

朱友贞点点头。

杨师厚此时身拥重兵,镇守黄河之北,轻重之势不亚于始皇时代蒙恬的三十万大军。他又身兼中书令,为梁朝赫赫有名的重臣宿将,洛阳禁军及诸镇兵马均愿听命于他。

袁象先忙说:“杨令公若向禁军发话,此事立成。但是,杨令公为本朝重臣,肯否与友珪为敌?若其不为,则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赵岩回说:“杨令公率万余精兵回洛,今驻兵于魏州(今河北大名北)不肯即刻入洛,显然是静观事态,以期定夺。我们必须抓住时机。”

赵岩说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着朱友贞。

朱友贞踱来踱去,低头沉思。突然,快步走到他俩跟前,斩钉截铁地说:“此等大事必须铤而走险,成败在此一举!”

当即决定派赵岩、袁象先回京都洛阳,秘密活动,派心腹马慎至杨师厚军衙所在的魏州,劝杨师厚助均王讨伐友珪,并答应事成之日赐犒赏军钱五十万,入主朝政。

不久,杨师厚派部将王舜贤至洛阳与赵岩、袁象先密谋策划,又命招讨马步虞侯朱汉宾,率军南屯滑州(河北滑县南),作为外应。

二月八日凌晨,夜空中一片繁星,朱友珪与张皇后及两个宠妃同床而眠,正在酣梦之中。

突然,皇宫内外,人声大哗,火光四起。原来,赵岩与袁象先率数千士兵攻入皇宫,喊声震天。

朱友珪闻变,惊慌失措,撇掉两位嫔妃,领着张皇后仓惶逃出寝殿。刚出殿门,恰遇冯廷锷来救,三人在慌乱中逃往北城门。冯廷锷在前一路厮杀,掩护朱友珪和张皇后逃到北城门下时,发现赵岩率领禁军士兵一字排开,站在城楼上,拉满弓箭,瞄准城门下的朱友珪。

赵岩站在城门上,向城下喊道:“驸马都尉赵岩,奉均王之命讨伐逆贼朱友珪。死在临头,是自裁还是乱箭穿身,自行选择。”

朱友珪听罢,恍然大悟,方知是朱友贞发动兵变。顿时捶胸顿足,追悔莫及。面对此情此景,遗憾地长叹一声:“恨未杀友贞!”言罢,对冯廷锷悽然地说:“请君赐我一死,以求完尸九泉。”说完,紧紧抱住张皇后,闭上热泪涌流的双目。冯廷锷见必死无疑,无路可逃,遂咬紧牙关,抽出宝剑,对准朱友珪的腹部猛地一刺,继而又将张皇后杀死。

冯廷锷见朱友珪与张皇后已死,把宝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抹,三个人的尸体倒在一起。鲜血蠕蠕流淌着,淹没着城门脚下被火光映照的黄土地。

赵岩、袁象先见大功告成,留下王舜贤安顿洛阳局面,他俩携带传国玉玺,赶赴开封,迎接均王朱友贞入主洛阳。结果,朱友贞不肯离开旧地开封,遂下令改开封为后梁都城。

随即,朱友贞在开封登基称帝。复称年号乾化。杨师厚赐爵邺王,兼中书令,赵岩任租庸使,统掌全国财赋。袁象先受命特进,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其它藩镇均加官晋爵,赏赐钱帛。

称帝后的朱友贞,面临一个破败不堪,矛盾重重的王朝。北有强敌,南有外患,内部诸藩、诸王又脾性难驯。其中最使他忧虑不安的是北方强悍的劲敌晋王李存勖,以及占有魏博之地的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

李存勖继承父业,久据河东,兵强马壮,实力雄厚,不断蚕食周边,觊觎梁地。朱友贞登基不久,李存勖发兵攻占幽州,河朔,并欲趁后梁新主立业未稳,挥师南下。朱友贞终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长期屯驻魏博六州,屏守后梁北边疆,是朝中重臣宿将。拥立朱友贞登基后,矜功自傲,无视朝廷,所管六州财赋截留地方,还私自建立几千人的亲兵队伍——“银枪效节都”,根本不把朱友贞放在眼里。

贞明元年(公元915年)三月,杨师厚突然病逝。朱友贞等暗自庆幸,租庸使赵岩趁机上书朱友贞建议将魏博分为两个节度使,以削弱势力,增强朝廷对魏博的控制。朱友贞依计而行,遂以贺德论为天雄节度使,领魏、博、贝三州,以张筠为昭德节度使,领相、澶、卫三州。贺德论与张筠二节度使赴任时,朱友贞派开封尹刘鄩率兵六万相随,屯驻魏州城外。又命相州刺史王彦章率五百骑入魏州城。但魏博之兵,父子相承,年代久远,多互为姻亲,不愿分徙两镇。应命派往昭德的魏博士兵,成群结伙,在军营中抱头痛哭,不肯离去。贺德论派员督催、威逼,惹得士兵怨声载道。结果,当晚魏州发生兵变,冲入梁军牙城,劫持天雄节度使贺德论为人质,胁迫皇帝朱友贞收回成命。朱友贞惊慌失措,忙派供奉官扈异至魏州,委任乱军首领张彦为刺史。张彦坚持仍以天雄军统帅魏博六州,梁帝朱友贞不准。张彦遂胁迫贺德论出面向李存勖求援,以威逼朝廷。李存勖见有机可乘,立即出兵入据魏州,杀张彦,徙贺德论为大目节度使,继而又攻占德州与澶州,屯兵魏县,与刘鄩大军对峙。

魏州为梁朝北方重镇。魏州一失,河南之地顿无屏障。梁主朱友贞闻讯坐卧不安,焦虑万分,三令五申催逼刘鄩驱退晋军,收复魏州。刘鄩无奈,仓促出阵,屡战未捷,相持数月。一日,李存勖声称要撤离魏州,回师晋阳,留下一名大将守营,梁王闻讯,急令刘鄩倾巢而动,直逼魏州,结果中计。被李存勖团团包围,血战一日,六万梁军死亡殆尽。刘鄩被迫率残部渡过黄河,退保滑州。

朱友贞称帝不久,先是魏博发生兵变,继而魏州等地相继失守,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刘鄩大军丢失魏州,节节败退时,朱友贞的爱妃德妃张氏,突然七窍流血而死。几经侦讯,既未查出死因,也未捉到凶手,只好杀掉几个贴身太监和宫女。朱友贞失去宠妃,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使他神情沮丧,终日以泪洗面,无心朝政。

这天,为德妃出殡,宫内外忙忙碌碌,杂乱无章。朱友贞忙碌一天,既伤心悲痛,又劳累不堪。入夜后,回到寝殿,摒退左右,和着衣服躺在床上。想起德妃的去世,想起北方的战事,国事家事一齐压在他弱不禁风的身上,他感到力不能支,他感到后悔,何苦拼死拼命不择手段,争夺这个遭罪的皇帝。他想起当年悠然自得,潇洒自如的神仙日子。长嘘短叹一阵后,渐渐感到眼皮沉重得无法支撑,他懒得脱去衣服,便阖上了眼睛。正当他要进入梦乡时,隐隐感到床下有细微的骚动,他猛地睁开眼睛,随即翻身下床,一边喊“有刺客!”一边冲出门外。这时寝殿门已经关闭,值夜的太监不知溜到何处,朱友贞情急智生,推开窗,翻身跳出殿外,大声呼喊:“捉刺客!”值宿的卫士闻声而来,冲进室内,果然从床下搜出三名蒙面刺客。朱友贞令卫士审讯受何人指使,三个刺客拒不招供。朱友贞令卫士严刑拷打,刺客仍守口如瓶。朱友贞大怒,下令逐个审问,不供者当即斩首。结果第一个刺客被斩,第二个刺客也被斩,轮到审讯第三个刺客时,他吓得扑地跪倒地上,连连叩头喊着“饶命!”朱友贞让他从实招供,他只好承认是受康王朱友敬指使,并承认德妃就是他们暗中投毒致死。

朱友贞当即下令派兵包围康王府,将康王及其家眷不分老幼,尽行收捕入狱。

次日,朱友贞亲自在寝殿的庭院里设堂审讯康王朱友敬。

十八岁的康王朱友敬,与友珪身世相仿,母亲早年过世,孤独的童年陶冶了他倔犟的性格。他在诸位兄长争夺皇储的争斗和残杀中逐渐长大。他过早地悟出一个结论:谁想当皇帝就得敢于杀皇帝,谁能杀皇帝,谁就可以当皇帝。

朱友敬五花大绑地站在殿前台阶下的砖道上。他长得膀宽腰圆,气宇轩昂,一表人材,囚犯的身份并未使他脸上流露出半点怯懦和恐惧。

朱友贞坐在阶上的杌案前,板着铁青的脸面对兄弟,形同陌路。他喝令友敬跪下,友敬不睬,友贞命太监将他按倒在地,他又挣扎着站起,无奈,朱友贞命太监用竹杠压住他的腿弯强行跪倒在地。朱友敬边挣扎边大骂。

朱友贞大怒,将杌案一拍,喝道:

“大胆钦犯朱友敬,为何密谋害朕?”

“我也要当皇帝!”

“朕已登基称帝,你何以还想当皇帝?”

“二兄友珪也已登基称帝,你何以还要当皇帝?”

“大胆!密谋弑君,还敢不老实受审!”

“你已逼杀皇帝友珪兄,我只是谋杀未遂,你的罪大于我,你有何资格审讯我?”

审讯无法进行,朱友贞大怒,立即下令杖毙康王朱友敬。

一阵“扑、扑!”的击打声后,一个活生生粗壮、倔犟的汉子,变成一摊血肉。

继而,康王的五族均被诛杀。

原来,康王朱友敬,幼时左眼里有两个瞳仁,长大后,人皆说是帝王相,便萌生称帝的念头。

康王被杀后,朱友贞终日惶恐不安,唯恐其他诸王有人效尤康王,所以更加猜疑。从此以后,每日出殿必有随从,每夜就寝,必有宦者侍立榻前,宿卫军士逡巡殿中。诸王不得执掌要政,不得入后宫,违者格杀勿论。并派出坐探,监视诸王行迹,稍有猜疑即行诛杀,弄得人人自危。

从此,在朝廷里专任租庸使赵岩及德妃张氏兄弟亲族,操纵朝廷,倚势弄权,离间将相,国政日紊,祸事迭起。

内忧外患,压得朱友贞喘不过气来。

康王谋杀案发生后,朱友贞总感到宝座不稳,诸王不服,不承认他是正统皇帝。他跟姐夫赵岩商量,要强化他的正统地位。赵岩建议,让朱友贞率领文武群臣去洛阳举行南郊大典,一者广造舆论,二者祈天地诸神庇佑。

贞明二年(公元916年)底,朱友贞无力回天,只好求助上天。十二月,天寒地冻的季节,他下令文武百官随同,拉起浩浩荡荡的队伍去洛阳举行隆重的南郊大典。为了广造舆论,下令百姓倾城空巷,跪在路旁迎送皇帝。贫穷的百姓衣衫褴褛,不避风寒,冻得叫苦连天,怨声载道,骂不绝口。

谁料,就在朱友贞煞有其事地举行祭天祀地大典时,李存勖已趁机亲率大军从冰上越过黄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大梁河南重镇杨刘,并扬言直捣开封。杨刘失守的消息传到洛阳时,又传言晋军已占开封。祭祀典礼顿时乱得一塌糊涂,文武百官蹲在祭坛四周捶胸顿足,抱头痛哭,洛阳百姓像惊弓之鸟四处逃散。皇帝朱友贞也是魂不守舍,惊悸不安。大典中途告辍,急忙下令返回开封。

朱友贞返抵开封时,晋军前锋已到达距开封不远的郓、濮两州。朱友贞被迫仓促应战。

龙德三年(公元923年)夏,晋军终于攻克郓州(今山东郓城),都城开封顿时告急。朱友贞遣悍将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率军抵御。

王彦章率军由滑州顺河而下,先克德城继围杨刘,初战告捷。但王彦章的副将段凝是赵岩派来的亲信,专司监督。段凝恐王彦章功劳过大,取悦皇上,因而十分嫉妒,百般刁难,层层设置障碍,极力通过赵岩在皇帝面前诽谤王彦章。朱友贞也担心王彦章功劳过大成为第二个杨师厚,日后难以驾驭,遂将王彦章从前线召回,命段凝为北面招讨使。结果军中士卒骚动,将帅不服,朝中敬翔、张宗奭(shì)等重臣也极力反对,朱友贞却拒不接受,

李存勖抓住机会,率军倾巢出动,渡河至郓州,长驱西进,所向披靡。段凝兵败被擒,李存勖所率晋军直抵开封城下。

朱友贞见一朝文武乱成一锅蚂蚁,慌忙召集群臣共商退敌之策。结果,群臣均哑口无言。宰相敬翔痛苦万分地伏在阙下,泣不成声地说:“陛下,时至今日,即使张良、陈平复出,也将无可奈何。请陛下先将我赐死,臣不忍心见到国家覆亡!”言罢,骤然奋起,将头触碰在陛前汉白玉的石阶上,颅碎血涌,一命呜乎。

朱友贞无计可施,突然想到,城欲被破,诸王之中或许有人趁机谋逆,勾结晋军篡位称帝。于是找来姐夫赵岩密议,以共商退敌为名,将诸王邀至后宫,待齐聚之后,他命赵岩及禁军将领皇甫麟每人赐鸩酒一杯,全部毒死。

诸王死前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死状惨不忍睹。

杀掉诸王时,李存勖已发兵攻城。将士见晋军多如蜂蚁,个个骁勇剽悍,自知难敌,无心恋恋,纷纷趁黑夜丢掉武器,乔装成百姓,弃城而去。朱友贞无奈,下令百姓登城参战。

十月十日,晋军攻城甚猛,梁军无力支撑。开封尹王瓒见大势已去,擅自下令开启城门,晋军大将李嗣源指挥大军蜂涌入城。

开封城内一片刀光剑影,杀声四起,尸横遍地。不久晋军攻入皇宫,直逼后宫,朱友贞慌乱之中逃回寝殿,欲取传国玉玺逃出皇宫。他逃进寝殿后,玉玺已不翼而飞,太监告诉朱友贞,一刻钟之前租庸使赵岩亲临寝殿,杀死宫监,抢走玉玺,不知去向。

朱友贞顿时感到血往上涌,满眼金花,险些晕倒。此时,晋兵已冲进寝殿院庭,禁军将领皇甫麟率领禁军厮杀抵挡。朱友贞见大势已去,死亡将至,他还不愿死在晋军刀下。便将皇甫麟喊进寝殿,嘤嘤而泣着说:“皇甫将军,朕无力自裁,卿可助之?”说罢闭上双目,皇甫麟见庭院中禁兵纷纷被杀,已无路可逃,悲恸地大喊一声:“陛下!”刹那,宝剑穿透了朱友贞的前胸。然后,皇甫麟迅即抽出剑,反握剑柄,腰一躬,手中宝剑已经透出后背。

朱友贞和皇甫麟的血,合在一起,在光滑平坦的地面上流淌着。朱友贞做梦也不会想到,是天意让他选择了与二兄朱友珪相同的死法。

次日晨,李存勖率领晋军,浩浩荡荡举行了入城式。

后梁的末帝朱友贞,依然倒在后宫寝殿的血泊中。后梁王朝和他一起完结了。

时年,龙德三年(公元9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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