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1年,秦都咸阳。
一条大道,直通秦始皇居住的宫殿。
是日,秦宫内旌旗林立,香烟袅袅,钟鼓和鸣。
大殿里,初登九尊的始皇帝嬴政,头戴垂旒冠冕,身穿日月星辰绛纱衮服,神采奕奕,踌躇满志地坐在金殿上。他拈着胸前长髯,频频举杯向殿下群臣致意。
秦始皇开国称帝,千古初创,非同一般,遂下令大宴群臣。
大殿里,王子、公卿、百官依序排列,席地而坐。美酒、佳肴、珍果,应有尽有,酒到酣处,觥交错,热闹非常。
坐在酒席前列的是秦始皇十八位皇子。个个冠袍生辉,气宇不凡。由东而西,坐在第十八条杌(wù)案前的是被秦始皇视为掌上明珠的最娇惯、最溺爱的幼儿胡亥,年仅九岁。
胡亥头戴一顶远遊冠,上缀有青带、白緌、翠珠犀簪。身穿朱色衬里绣有七座山峰彩色花纹的白衮服,下系红罗裳,扎着宽约二寸的彩花绅带,腰前悬着韦制的绛纱蔽睐,身后垂着拖地的佩绶。脚穿一双绵丝繍纹白袜。
行酒时,气氛热烈,频无休止,诸皇子个个以袖掩杯,徐徐而饮,彬彬有礼,举措有度。唯有胡亥想吃则吃,想饮则饮,用筷不及便动手撕扯抓挠。酒足饭饱,年少好动自然耐不住性子坐在那里陪着诸皇兄假装斯文。趁着始皇不注意,一躬身溜进侧殿帷幕后去。
胡亥来到大殿门口,一见台阶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朝鞋。按秦制,凡臣下朝见皇上,入殿前必须脱鞋,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放在殿外的台阶上。这天宴会盛大,公卿文武百官俱至,自然鞋子不可胜数。
胡亥站在台阶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皂舄(xì)排在诸皇兄之后,眨巴几下黑眸,嘴角一撇,撩起罗裳前,跑下台阶,双脚左右开弓踢起来。坐在殿门口的一位朝官吓得目瞪口呆,急欲起身上前制止,身旁一位朝官,赶紧扯住他的衣袖。
这时,中车府令,太监赵高急忙跑到殿门口,见朝鞋已被踢得乱七八糟,先是一怔,转而又满脸堆笑地低声说:“殿下,踢得好,踢得好!”说着,赶紧跑到最上一层台阶的尽头拎起胡亥的皂舄(木底鞋),来到胡亥跟前,单腿跪地,抱起胡亥替他穿好。然后跪伏在地,让胡亥爬上后背,便背起他疾步而去。
坐在殿门口的朝臣,望着他们的背影,愤愤地低语道:“幸得是第十八皇子,如是太子,日后,嗣君执政,社稷岂能不乱?”
身边的朝臣急忙佯装敬酒,以袖掩住其口。
公元前211年,胡亥年已“弱冠”(20岁)。
一个深秋的傍晚,胡亥正捧着一卷《韩非子》简书斜靠在香料锦墩上慢慢地阅看着。
这时“吱”的一声响,殿门被人急速推开,胡亥一怔,见是赵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赵高本是赵国人,其父通晓法律,善刀笔诉讼,沾着是赵王五服外宗亲的光,任过地方典狱吏,后因敲诈勒索遭人告发,被处宫刑,其母罚作宫奴,兄弟三人也被净身入宫当了太监。公元前222年,秦国灭赵,赵高被掳往咸阳送入内宫。一个偶然的机遇,秦始皇发现他长得身高体壮,谈吐流畅,且善解人意。经盘问,又得知赵高师承家父,谙通法律,一时高兴,便任命他为中车府令,负责掌管皇帝的车马。
赵高少年时就表现出工于心计,好猜度、善筹谋、不甘人后的性格。家世坎坷,自身遭戕(qiāng),并未使他自甘沉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教诲在他心底涌动着强烈的改变命运的愿望。命运者何?机遇也。机遇之善者可使人平步青云,富甲天下;机遇之恶者可使人身陷苦海,命归黄泉;而机遇平平者则令人终身碌碌无为,不过芸芸众生。机遇可从天而降,不期而遇,亦可匠心独运,事在人为;机遇可旷日持久,亦会瞬间即逝。
赵高要努力创造,不失时机地把握,利用能改变命运的一切机遇。
工于心计,好猜度,善筹谋的性格增强了他实现愿望的自信。
初入秦宫,赵高被分配清扫宫廷茅厕等苦役。他却时时事事小心谨慎,一丝不苟。一天,他正在官内清扫御道,忽然始皇出巡的车队驶过来,他急忙跪伏路旁回避。当御驾前一辆副车从他身前驶过时,一匹边马突然翘起尾巴要拉屎,赵高发现后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撩起袍襟,紧跟马后,将粪便全部接住,然后跪伏原处。这个举动被坐在车里的秦始皇看在眼里,便赏了他个中车府令(掌管皇帝的车马)。
赵高在转变命运的路程上,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当了中车府令后,有了接近皇帝的机会,在长期观察中,他发现秦始皇十分宠爱幼子胡亥。他决心投其所好,把改变命运的赌注押在胡亥身上。从此,赵高千方百计接近胡亥,讨好胡亥。功夫不负有心人,赵高终于取得了胡亥的欢喜。
一天,赵高从胡亥书房前路过,胡亥正在学写篆字,见赵高路过,忙喊他进屋。原来,胡亥正用毛笔在绢上学写《韩非子·说林》上的一句:“巧诈不如拙诚”。“拙诚”二字他总也写不好,问赵高是否会写?赵高接过笔,潇洒自如地在绢上工工正正地写好,引得胡亥高兴地拍手称赞。这件事被秦始皇知道后,又是吃惊又是高兴,便决定让赵高做胡亥的教师。
从此,赵高与胡亥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十年寒暑,赵高绞尽脑汁在胡亥面前成功地扮演着仆人、教师、谋臣的角色。
胡亥见赵高急匆匆地走进殿来,便直起身问道:“有事吗?”
赵高趋步凑近胡亥身边,弯下腰,颇有几分神秘地低声说:“陛下刚才决定近日出巡东遊。”
“噢”。胡亥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
赵高接着说:“陛下决定留下右丞相冯去疾,和殿下主持咸阳事务,令左丞相李斯和我等人随侍出巡。”
“噢。”胡亥仍是不以为然地应着。
赵高似乎有些心急,忙问道:“殿下,不想随同陛下出巡吗?”
胡亥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杌案上,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既然父皇有令,儿臣遵命就是了。”
赵高见胡亥对出巡的事不动心,赶紧走到殿门口,伸头向外张望一阵,转身回到胡亥身边,神秘地说:“殿下,您知道陛下何以突然决定出巡东遊吗?”
胡亥先是晃晃头,然后问:“为何?”
赵高忙趋前一步,躬下身,压低声音说:“最近朝廷一位使者从关东返回咸阳,途经华阴,于舒道(今华阴县附近)遇一位白发老者立在路中说:“今年祖龙死。”言毕,遁身而去。使者惶恐不已,百思不解。进京后,将此事如实禀报陛下。陛下听后先是一震,继而情绪恍惚,思索一阵,忙请方士爻卦。方士答曰:“陛下今年是白虎尅泰斗,犯了災星,唯有出游方可化災避难。”
“噢?”胡亥惊奇地望着赵高。
赵高接着说:“殿下,您知道‘祖龙’二字作何解吗?”
“何解?”胡亥忙问。
“祖者始也,龙者帝也。祖龙,始皇也。”
“啊?”胡亥一惊,自语道:“今年祖龙死,则是今年始皇……”胡亥正要说出那个犯忌的“死”字,赵高忙用手制止,接过话茬说:“方士之言,可信其有,亦可信其无。”稍顷,赵高弦外有音地说:“陛下已进天命之年,这些年十分避讳那个字。已有几个朝臣为此死于非命,同时,近几年又四处派人访求长生不老之术,这次突然决定出巡东游,可见,陛下已是十分担心……”
赵高欲言又止,喉头一动,咽下了话的后半截。
胡亥望着赵高,眨巴两下眼睛说:“你劝我随父皇出巡,是为了不失尽孝道的机会吗?”
赵高感到失望,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说:“殿下,您就未往更深一层,比如以后的前途,您的命运去想吗?”
赵高望着胡亥怔怔的样子,又气又急,索性点破话题:“殿下,如果陛下当真遂了天意,至今可还未立太子啊……”
十月中旬,秦始皇出巡东游的车驾仪仗,浩浩荡荡出咸阳城,直奔南行的驰道。
胡亥也一同随驾出巡。
一路上,虽是鞍马困顿,千里迢迢,然而各地风光旖旎,景色宜人,加之胡亥鞍前马后,形影不离,可谓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秦始皇倒也心旷神怡,超然自乐,似乎早已把那句令人沮丧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天有阴晴。当秦始皇的车驾来到济北郡的平原津(今山东德州市南)时,突然偶感风寒,竟至一病不起。当车驾来到沙丘(今河北广宗西北大平台)时,已是翌年七月,时值酷暑盛夏,一路之上,千方百计投药问医,不但无效,反成沉疴。
秦始皇已处弥留之际。大队人马只好停止前进。
这天傍晚,秦始皇把李斯、赵高叫到身旁。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喃喃地说:“替我草拟遗诏吧……”
“祖龙”死了。
夜暮没有弦月,没有星辰,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滴。
胡亥站在窗前,如果不是赵高和李斯的再三劝阻,他真想嚎啕大哭一场。
父皇驾崩,父子间的血肉亲情使他恸心,可是,父皇的遗诏更使他揪心。
始皇帝爱胡亥如同掌上明珠,肱股之肉,然而在遗诏里没有为他留下一句话,没有给他分封一寸土地。而是诏命在北方戍边的长兄扶苏把兵权交给大将蒙恬,火速返回咸阳办理丧事。
显而易见,父皇是立扶苏为太子,让他继承皇位。
胡亥渴望、梦想、为之奋斗的目的,最终要成泡影。他恨父皇假仁假义,残酷无情,恨赵高自作聪明,徒劳心计,更恨自己在诸皇子中名列第十八位。
初看到遗诏时,失望,愤懑,忌妒使他怒火中烧,肝胆欲裂。然而,几个时辰过后,他渐渐感到平静,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此时此刻,他别无所求,只想哭,嚎啕大哭,让泪水洗掉胸中的不平。
更深夜静,赵高悄悄推开胡亥的房门。
“殿下,您想吞下这只苦果吗?”
“不吞亦吐不出。”
“咽下,其苦难熬;吐掉,则苦尽甜来。”
持续的沉默中,赵高把目光从摇曳的烛光转移到地上晃动着的胡亥的身影,他似乎猜度出什么。
“殿下,南面者为君,北面者为臣。为君者治人,为臣者治于人。治人者生,治于人者死。”
赵高发现胡亥的双手慢慢地握成拳,身体也似乎在颤抖。
“殿下,您的双膝可为始皇帝所曲,难道还可为他人而跪吗?”
胡亥猛地转身吼道:“遗诏已经发出,谈这些还有何用?”
赵高忙从怀中取出一块黄绢,展开,递到胡亥面前。
胡亥看罢,惊异地问:“怎么?遗诏尚未发出?”
“奴才对殿下一向忠贞不惑,此等大事怎敢贸然处置。”
胡亥再看遗诏。又道:“木已成舟,成命难回。”
“殿下,始皇遗命出自奴才手笔,皇帝印玺已托我所管。”
“改诏?”
“改诏。”
“如何改?”
“立胡亥为太子。将扶苏、蒙恬二人赐死!”
“赐死?何罪?”
“扶苏与蒙恬戎边十年无尺寸之功。扶苏屡次上书诽谤始皇帝,又因未立太子而常暗发怨言,蒙恬知情不举却加恣纵。”
“丞相李斯肯与我们合谋?”
“李斯的才能、功绩、谋略,人心无怨,但与长子扶苏的情份能与蒙恬相比吗?他是一个布衣出身的趋利小人,若扶苏称帝必任蒙恬为相,殿下如允诺保其相位,再加封赏,恩威并施,岂敢不从?”
胡亥点着头,沉思良久:“只是赐死长兄……”
“殿下,机不可失啊!或为人君,或为人臣,改变命运的机遇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翌日清晨,一位使者骑着快马,怀揣矫诏向北驰去。
始皇帝的车驾照样启行,一切一如既往。
始皇帝的尸体秘密安放在一辆封闭的辒(wēn)辌(liáng)车里。始皇帝的金根车里坐着穿戴着始皇帝服饰冠冕的亲信太监,每日有人端茶送饭,赵高、李斯和胡亥照样佯装请安、呈奏。
车驾从井陉入关先往北行,依然保持着原先拟定的巡游路线和气派,然后经九原(今内蒙包头市西)从直道返回咸阳。
车驾载着腐烂的尸体,煞有其事地走完了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最后的二千余里的路程。
车驾抵达咸阳时,去北方边郡矫诏赐死的使者业已返回。扶苏已自刎,蒙恬已下狱。
胡亥、赵高、李斯见大功告成,便为秦始皇发丧,接着为胡亥举行了隆重登基典礼。
九月的咸阳,秦宫里旌旗蔽日,锣鼓喧天,笙弦绕梁,香烟薰腾。按胡亥之命,登基大典要比父皇开国称帝时有过之而不及。
大殿之上秦二世胡亥穿戴着父皇一样的装束,正襟危坐在龙墩上,虽然心里潜着几分虚懦和怯惧,外表却是威风凛凛一国之君的神态。当诸王、公卿、文武百官黑压压一片跪伏在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时,他看到阶下是一个个隆起的土丘,瞬间这些土丘又变成一片土塚。此时,一股暗自庆幸的心情油然而起,这些土塚似隆起的后背中没有始皇帝的十八皇子——胡亥。(www.daowen.com)
胡亥微微露出笑容,他像在做一场甜蜜的梦,本不属于他的一切,如今全部得到了。
此时此刻他恍惚飘然欲仙。
然而,当群臣山呼已毕抬起头时,胡亥惊疑地发现,许多张面孔上流露着怀疑、愤懑和轻蔑。
更深夜静,秦二世在寝宫里双手反背,低着头踱来踱去。已被提升为郎中令(掌管宫殿门户,当然国中要事也由他执掌)的赵高走进殿门,见二世满脸忧郁之情,便蹑着手脚来到他的身边,躬着腰说:“陛下,今日初登龙位乃是大喜之日,何以……”
秦二世抢过话头:“有喜更有忧,你没看到跪在阶下那些人的脸吗?特别是诸位皇兄。”
赵高一听,正中下怀,忙说:“陛下,何止是几张脸?”
“还有什么?”秦二世听赵高话中有话,连忙追问。
“据臣所知,有几位皇子今夜聚会钦文殿,以庆贺陛下登基为名,实则怀疑矫诏一事,有人慷慨陈词,有人磨拳擦掌,有人主张将此事公诸天下。”
“噢?”二世一阵痉挛,脸上顿时煞白,忙问:“此事当真?”
“奴才早已派人四处跟踪。这是刚刚有人从钦文殿赶回禀报的。”
“矫诏之事一旦公诸天下,我等不仅前功尽弃,还将青史留骂。”秦二世惶恐不安地搓着双手。
“陛下、决不能让他们先发制人,阴谋得逞。”
“你想怎么办?”
赵高的眼睛里闪动着凶鸷(zhì)的目光,慢慢将伸开的手掌横在自己的喉颈上。
秦二世一震,稍停片刻:“初登大宝就杀宗室骨肉,恐有失人伦,贻笑天下。”
“陛下,矫诏如公诸天下,诸皇子能让陛下身首不离地赴黄泉吗?陛下饱览群书,古往今来皇权之争岂有不与铁血相伴吗?”
二世默不作声,站在殿中央,仰着脸凝视着微微晃动的宫灯,他陷入紧张而激烈的沉思。
赵高趋前一步,站在他的背后:“陛下,自古以来王室权力之争一向不讲骨肉之情。铁石心肠者必为人雄,慈悲为怀者必为人鬼。始皇帝乃千古一帝,雄韬大略威慑四方。然而,为了皇帝宝座,他还讲人伦道德和慈悲为怀吗?相国吕不韦乃始皇生父,结果被他赐死;嫪毒是始皇帝生母赵太后的假夫,因为他们危及帝业,结果一个被赐死,一个被车裂,还诛灭三族。秦灭赵国时,始皇帝还将外婆家的仇人一律坑杀。至于秦灭六国时多少生灵被杀?称帝后,修长城,筑驰道,建阿房宫,乃至焚书坑儒,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时此刻,你不杀他他杀你!陛下,事不宜迟啊!”
秦二世仍然背着身子:“以何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咸阳城中心熙熙攘攘,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一字排开跪着十二个五花大绑的死囚,每人背后插着“谋逆弑君罪犯”的“招子牌”。囚犯的背后站着袒胸露臂,杀气腾腾的刀斧手。午时刚到,监斩官手中杏黄旗一挥,“嘭”地一声号炮,霎时,刀斧手们手起刀落,十二颗人头同时落地,十二股赤红滚烫的血柱凌空喷溅,其状令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在咸阳城东杜邮法场上,还有六个男囚和十个女囚被军士们用千斤重的石滚活活辗压成肉饼。法场上一片血肉狼藉,围观者的惊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哭尸的老太监告诉人们,今天被杀的廿八个男女都是秦二世的同胞兄弟姊妹。
杀完二世的骨肉同胞,他们又把屠刀挥向朝廷的命官和边疆大吏。
时隔不久,大将蒙恬兄弟二人双双饮下二世赐予的毒酒死在狱中;文武百官动辄被捕下狱,赴刑问斩。咸阳城中的法场上,血迹相陈,竟有“血砖”之称。
每杀一批官吏,赵高便趁机安插一批亲信,女婿闫乐被任为咸阳县令,兄弟赵成任为中车府令。他在诛除异己中,私用二世对他的信任,悄悄地编织着自己的势力网。
异己诛除了,谤言却接连而起。
秦二世病倒了。
二世卧床的日子里,赵高终日陪侍左右,温茶喂药,问寒问暖,闲暇之时,专讲一些幽默有趣的故事,不让二世看到令人心烦的奏折和听到毁谤之言。
几天过后,二世病情日渐好转,赵高趁着喂他服药时,说:“陛下,近日来龙体已渐康复,不知陛下可否知道病愈的原因?”
秦二世不假思索地:“是太医们配的药方好吧。”
赵高微笑着摇头。
秦二世:“那是何故?”
赵高放下药碗,“俗话说,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这些天陛下病卧宫中,未曾出朝,不听毁谤之言,不批棘手奏折,所以不烦躁。心不烦则气顺,气顺则肝火不旺,肾气不虚,经络则通。”
“有道理。”秦二世点着头。
“陛下,奴才有一言不知该讲否?”
“讲又何妨?”
“陛下,依奴婢之见,天下以君为贵。贵者权高威重也。贵者神秘莫测也。天子要显示尊贵,须深居简出,不可轻易晤面。况陛下继位不久,年纪轻轻,如经常出朝批奏,倘有不慎,必遭非议。如此,陛下岂能不烦躁,陛下之尊严岂能不受损害?依奴婢之见,陛下应取消朝会,深居宫中,朝廷诸事由我及时禀报,陛下在后宫定夺。如此,凡事必处理得当,天下臣民必称陛下为圣明君主。”
二世不知赵高心怀叵测,倒觉得他的话正中下怀,言之成理。便决定取消朝会,深居内宫,群臣奏事皆由赵高代行处理。从此大权旁落,被人架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秦二世身居深宫,无所事事,终日沉湎于酒色,荒于嬉戏,不久又想起尚未竣工的阿房宫,直道驰道和骊山墓。于是下令在全国征调民伕,大兴土木。本来秦始皇在位时秦朝就国力日衰,民不聊生。现在赋税日趋沉重,徭役名目越来越多,百姓已苦不堪言,遂导至大泽乡(今安徽宿县)暴发陈胜、吴广农民暴动,不久,楚国的项梁、项羽和沛城的刘邦也起兵响应。
赵高凭着心计和手段,得宠于二世,大权独揽,为所欲为。然而,尽管权倾朝野,官职不过是个郎中令,与李斯的丞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论才学论资历,他甘拜下风,论权势、论计谋,却胜他一筹。每逢想到自己仅是个郎中令,就憋气窝火,连做梦都想着丞相这顶乌纱帽。实现这个梦想,李斯是个绊脚石。诡计多端,野心勃勃的赵高,早就打过李斯的鬼主意。然而碍着李斯是沙丘的同谋,在清除异己,诛杀朝臣时,未能对他下手。
如今赵高已是权倾中外,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能甘心于做郎中令,他下定决心要搬掉李斯这块绊脚石。
一天,赵高到丞相府拜访李斯,他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地谈起义军形势。赵高装出焦躁不安的样子说:“如今义军四起,陈胜、吴广、项梁、项羽,还有沛县的刘邦,他们聚众数十万,南北呼应,这些亡命徒以死相拼,官军难以抵挡。近日军报频传,城池接连被攻陷,几路义军直逼都城咸阳,形势已是岌岌可危。可是主上依然深居后宫,沉湎酒色,大兴土木,全然不顾社稷安危。君侯位居相位,一言九鼎,理当面奏皇上,力挽狂澜,拯救社稷……”李斯听罢赵高忧国忧民之话,颇受感动。叹了一口气说:“公公所忧,正是吾人所虑。近日来,义军蜂起,令我夜不安枕,食不甘味,早想面奏皇上,陈启利害。然而圣上深居后宫,多日不肯上朝,让我如何面奏?”
赵高装出一副非常兴奋的样子说:“这有何难?只要丞相肯面奏皇上,我在后宫随时留心,只要圣上闲暇无事,我即派人禀告丞相亲去后宫面奏。”
第二天,赵高便派人催李斯入宫进谏,赵高急忙赶到官门外求见。此时,二世正在后宫的“兔园”里,指挥一群嫔妃宫女竞相追逐兔子,你拥我挤,嬉笑喊叫,丑态百出。二世玩得十分开心,听说丞相李斯求见,连理都未理,让李斯在宫门外,白白站了几个时辰。直到傍晚,赵高来到宫门,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对李斯说:“皇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第二天赵高又派人请李斯入宫,此时二世正拥着一群裸身的美女饮酒取乐,当他在给怀里的妃子灌酒时,赵高前来禀报说李斯有要事,再三请求面见圣上。二世一怒之下,把李斯一顿臭骂。赵高来到宫门外,做着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说:“丞相,恕我不便直言。”说罢长叹一声。
隔了两天,赵高亲自来到丞相府,对李斯说:“陛下命我亲自来请丞相入宫。”李斯一听,受宠若惊,早把前两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急忙穿戴整齐,随赵高一同前往。
李斯兴冲冲地站在宫门外恭候。
赵高来到二世寝宫,见他正在酣睡,赵高知道二世昨天饮酒作乐直到天明,现在正在甜蜜的梦乡。他站在床前,思忖片刻,鼓起勇气,推醒二世。二世睡眼惺松地坐起来,听说又是李斯有要事非面见圣上不可时,跳下床,双手插腰,怒不可遏地吼道:“李斯居心何在?近日接二连三趁朕有事时入宫求见?”二世又指着赵高责问:“是不是你们内外勾结,互相串通,专拣这个时候给朕出难题,令朕尴尬!”
赵高忙说:“陛下息怒,奴才万万不敢。只是……”赵高故意停顿片刻,“其实,丞相早想要面奏圣上,都被奴才挡住,这几次是他非要见圣上不可,甚至要闯宫求见。”
“什么?闯宫?”
“丞相不但要闯宫,还口出不恭之辞。”
“什么不恭之词?”
“奴才不敢说。”
“说!”
“丞相……丞相说,如今已是天下大乱,圣上还在后宫恣意取乐……是何居心?”
“胆大包天!他敢嘲讽寡人?活得不耐烦了!”
赵高听罢,见二世对李斯的怒火已被点起,便抓住时机,火上加油地说:“陛下,丞相的所作所为奴才早有所闻,只是不敢面奏圣上。丞相自恃参与沙丘之谋,如今陛下登基称帝,他本望封爵加禄,独掌朝政,然而……他自然心怀不满。”
“心怀不满?留下他的头就算赏赐了!”
赵高听到这话,心中一喜,忙故作神秘地说:“陛下,有人举报,反贼中不少人是丞相的同乡,近日朝廷派丞相之子三川郡守李由统兵进剿,却久久按兵不动,传闻丞相父子还暗中与反贼往来,近日丞相再三入宫求见,陛下不得不防……”
赵高说完,二世已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指着赵高说:“你亲自去查办此事!”
不久,李斯发现中了赵高的奸计,一气之下,联合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状告赵高,独揽朝廷,欺君罔上,祸国殃民,要求清君侧。二世不但不听,反而下令让赵高将李斯等三人逮捕入狱。冯去疾、冯劫看到昏君无道,社稷无望,便在狱中饮恨自尽。李斯自恃功高,又確未通敌,自然不服,天天在狱中叫骂、申辩。赵高的计谋得逞,如何能饶了他?于是派人日夜刑讯逼供,把李斯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李斯终于被迫招供。赵高怕他在二世面前翻供,便暗中派几名亲信,扮作二世派来的官员来狱中轮流拷问,只要李斯翻供,便毒打一番,如此几经周折,李斯再也不敢改口。赵高见李斯已被制服,便把他承认与反贼串通的供状呈报二世。二世派人来狱中审核时,李斯误以为还是赵高的心腹,照供不讳,承认通敌谋反。恰在此时,李斯长子李由业已阵亡,派出的人已无法查证。赵高便放心大胆草拟李斯父子通敌谋反等罪状,呈奏二世。二世见奏,当即朱批:“处斩李斯,诛三族。”
李斯人头落地不久,太监赵高兴高采烈地登上了丞相的宝座。
赵高拜相不久,秦楚两军在河北平乡爆发了巨鹿大战,结果秦军大败,大将章邯降楚。刘邦、项羽乘胜挥师向西,直逼咸阳。秦都人人自危,一片慌乱,朝廷内外像热锅上的蚂蚁。
深夜,丞相府。赵高身着便服席坐在杌案前。长案的左侧胡乱堆放着一摞各路兵马告急的奏文,压在赵高手里久未转奏。长案的正中展放着一卷《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卷旁摆着一杯新沏的香茶,热气腾腾,馨香袭人。赵高悠然自得地微闭双目,哼着小调,手指在案上轻轻地敲打着节拍。
此时此刻,赵高的心里像开放着簇簇鲜花,美不胜收,十分得意。
一个地位卑贱的太监,平步青云登上了丞相宝座,这奇迹是他创造的。赵高当上丞相后,整日琢磨哪些是反对他的人,如何除掉这些人。不久前,他偶然翻到《韩非子》中《内储说上·七术》这篇文章,读到一个齐国人想犯上作乱,事前设法探明虚实的故事,颇受启发。于是赵高想出一个“指鹿为马”的计策,从而在朝廷里发现了一批不肯附和他的人。他制造各种借口,陆陆续续将这些人杀掉。到今天为止,他勾掉了最后一个该杀者的名单。
政敌清除了,创造更大奇迹的道路铺平了,赵高怎能不高兴?
正在他暗自庆幸时,忽然家丁悄悄推开房门,神秘地将一封书简递到他跟前,低声说:“丞相,刚才有一位素不相识的人,送来一封信,说务必亲自面呈丞相。”
家丁退出后,赵高忙折开信,原来是刘邦亲笔写来的。赵高一阵惊恐,额上霎时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等他看完信后,却又高兴地拍着杌案说:“真乃天助我也!”
第二天,赵高迫不及待地将任咸阳令的女婿闫乐和被提升为掌管宫廷警卫的弟弟郎中令赵成叫到府中,密谋篡逆之事。时近傍晚,突然一位后宫执事太监传来二世口谕,命赵高次日务必进宫,有要事相商。并说,圣上传谕时很恼火。
赵高听罢,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三个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莫非二世听到了什么风声?谋逆弑君不但是死罪且要诛及三族。
怎么办?三个人慌作一团,七嘴八舌没有想出好对策。最后,还是赵高老谋深算,决定明日万万不可入宫,否则将成笼中鸟,砧上肉。事到如今,先发制人或许能大功告成,后发制人则必死无疑。成者王侯败者贼,必须当机立断!
翌日清晨,距咸阳城数里远临近泾水岸边的望夷宫。
几天前,二世住在咸阳秦宫时,经常听到义军的消息,心情烦躁,寝食不安。为了清静,便在三天前率宫中嫔妃迁到望夷宫,想在这里清静地恣意取乐。没想到在这里听到更多秦军战败和义军进逼咸阳的消息,便大发雷霆,埋怨赵高为何不尽快派兵镇压?于是派人传谕赵高来望夷宫。
时近中午,二世仍不见赵高晋见,正在焦急,忽听殿外一阵阵惊叫声,继而是喊杀声,惨叫声。二世急忙跑出殿外,见一群手执刀剑的士兵追着宫内的太监、宫女又砍又杀。宫内乱成一团,霎时间庭院里血迹斑斑,尸横遍地。二世不知何故,慌忙返回殿内,正欲从墙上取下宝剑,一阵呐喊声中殿门被撞开,一群士兵冲进来,他们握着滴血的刀剑,杀气腾腾地向二世进逼。惊恐不已的二世面色如灰,颤抖着一步步向后退,直退到杌案前,才硬着头皮问道:“你们是何人?”为首的一人挺身而出:“我乃咸阳县令闫乐。”身旁的一位接着说:“我乃郎中令赵成!”
“你们……想干什么?”二世胆战心惊地。
“逼宫!”闫乐把手中的剑指向二世:“把印玺交出来!”
“我交……我交……”二世六神无主地一边自语一边去取印玺。当他把印玺交给闫乐时,战战兢兢地问:“我……我退位后,可以当个郡王吗?”
“哼!”闫乐冷冷地。
“那,那,让我当个万户侯吧!”
“你也配?”赵成喊道。
二世突然跪到地上,哀求道:“我情愿做个平民百姓,请你们刀下留情,给我留条活命。”
“你也怕死吗?陛下,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是来要你的命!”闫乐握着剑步步进逼。
“不,不……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丞相赵高。”
“哈哈……陛下,告诉你,今天就是奉丞相之命来取你的头!”
“啊!”二世一惊,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是他?是他?!赵高,你这奸贼!”
“住口!再敢辱骂丞相,我就拦腰斩断你这昏君!暴君!”闫乐喊罢,向身边的士兵一挥手,士兵正想冲上去,二世猛地喊道:“且慢!”说罢,转过身从墙上取下宝剑,无限悲恸地环视殿宇一圈,然后背过身子,把剑慢慢横在颏下。此时,二世热泪涌流,往事如云,心如刀绞。他恨自己,恨赵高,更恨父皇,为什么让他生在充满血腥的帝王之家?
良久,他满腔悲愤地喊道:“父皇啊,是你害了我!”然后,猛地抽动宝剑,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溅出来。
仅做了三年皇帝的胡亥,死时只有23岁。他的尸体被人用一张苇席卷起,埋在杜南(今陕西长安西南)的宜春苑中。
没有庙号,没有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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