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以来,关于法国人究竟为什么把海头汛称作白雅特城,学界早就有过这样的共识,即法国人命名白雅特城,其目的是为了纪念白雅特号军舰。但学者们对于这种命名背后隐藏的信息,比如白雅特号军舰是否到达过广州湾这一关键性历史问题以及命名的具体原因等,从未做出过辨正与分析。这种学术状况在普通公众心目中制造了一个不小的谜团:人们不清楚白雅特城命名的背后真相是什么。随着这一谜团的扩大,公众意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公众的想象力被助长,虚构历史的冲动随之增强,这对于广州湾史的研究和复原都是不利的。
自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湛江文化界的确流行并复制着这样一种观点,即白雅特号到达过广州湾,否则不可能以之命名。但持论者往往提供不出相关的事实,而且也没有以论证分析加以跟进,因此很难证实白雅特号军舰与广州湾之间存在着超越于纪念性意义之外的真实的历史因缘。这类观点又可分为下面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白雅特号是广州湾时期的法国军舰,它因首夺广州湾而被用来命名白雅特城。这种观点认为,法国侵略者为纪念其战舰“白雅特号”最早登陆广州湾,而把霞山称为“白雅特城”。另外一种说法是,在1897年,法国军舰白雅特号为避台风再一次闯入这片海域,其他相关和相似的解释还有很多。[1]我们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白雅特号”最初登陆广州湾或海头汛的观点,最早肇始于新中国成立后遂溪人民回忆反法斗争的文章及相关史料,准确地说则是源于50年代我国史学界和湛江地区文教部门联合开展的广州湾抗法斗争大调查活动。在活动期间,王国强等人编写了一本《遂溪、湛江人民抗法斗争史料》(打印本),该史料开篇即指出:法帝占领广州湾后,曾于西营(即海头)建立了第一次占领广州湾的战舰“白雅特号”的纪念碑。[2]我们认为,在广州湾历史上,法国人在海头建立“登陆纪念碑”是一个事实,有照片资料为证,但该碑的碑文里并没有说明是为“白雅特号”而建,恰恰相反,碑文显示了该碑是为1701—1702年法国商船安菲特里特号到广州湾避风登陆而建,而纪念碑的法语原文也是“安菲特里特号纪念碑”。因此,“登陆纪念碑”(广州湾光复后被拆除)的存在证明不了白雅特号战舰登陆过广州湾,也无法解释白雅特城的命名。
另一种意见则认为,白雅特号是1701年到访湛江或者在广州湾避风的法国船只,白雅特城因之而被命名。在近年来有关广州湾的文字中,的确存在着下面这种颇具影响的想象性描述:早在1701年,法国商船“白雅特号”由安菲特里特船长带领,来到中国海面,因遭遇台风避难于广州湾,便趁机登陆探测,绘制地图,回国后提交法国政府,以致后来激发了法国殖民主义的侵略野心,于1898年夺取了广州湾。[3]这样的叙述,起码存在三大问题:第一,把湛江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件,即从1701到1702年间法国安菲特里特号商船避难于南三岛广州湾的事件,套在了100年前法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军舰“白雅特号”的经历里,这显然是把300年前的一艘法国商船与100年前的一艘法国军舰混淆起来了。第二,如果1701年到达广州湾的法国商船是“白雅特号”,那么1898年到达广州湾的又是什么船?什么号?这个问题没有被涉及。第三,退一步讲,纵使这类叙述没有把时间搞错,并且把“白雅特号”对于广州湾的所谓入侵、登陆重新准确地移植到清末的时空背景中来,那么,白雅特号入侵并登陆广州湾的问题也仍然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因为它仍然是一个既缺乏任何真实历史事实或历史人物亲历基础,又没有得到学界认真分析和论证过的问题。一个既缺乏历史人物经历见证基础,又没有经过学术论证的“故事”或“事件”,当然是一种虚构和想象性叙述。(www.daowen.com)
同时,在史界、新闻界和文化学界,多数作者即使不讲白雅特号军舰到达过广州湾这种观点,也大多会在行文中有意无意地忽略白雅特号军舰在广州湾的存在问题。在数十年前乃至在百年前与广州湾历史有关的旧报纸、旧公牍、遂溪县令李钟珏等人的日记通信和新中国成立后为数不多的与广州湾主题有关的文章中,法舰笛卡尔号(旧译“地斯加斯”号)因广州湾平石事件而被提及(比如发表于50年代的广州湾反法斗争调研文章)。不过在上述资料中,白雅特号基本未被提及,即使是居住在原白雅特城(霞山)的人们,也很难想起属文叙论白雅特号,而其他法舰如帕斯卡尔号(时称“法司加立”“拜斯古”号)、袭击号(即“实不来思”号)和杜基吐鲁英号(也译为“杜居土鲁因”号)等,则在某些史料文章中偶被提及(下文述及)。白雅特号(时译“伯亚”“巴雅”“白雅”等)的史迹常被国内史界记述,但从来不是因为广州湾的缘故,而是因为1884至1885年的中法海战,在这场战争中,白雅特号为法国远东舰队司令孤拔旗舰,与中国近代史的发展转捩存在较大关系。两年来,学者们在广州湾史料的翻译和研究方面都有了一定的突破,其中在叙述广州湾的历史发生时,常会借鉴相关译介资料,提及帕斯卡尔号、袭击号和狮子号舰对海头汛的侵略,但对于白雅特号,却基本不予涉及,即使偶尔借用白雅特舰的图片,也往往寄托着暧昧态度。
由于在法文资料、历史包括军事史知识方面受限,人们对白雅特号军舰的特征、史迹,除了某些基本的技术指标外,很难有一个详细的了解。而在国际知名网站维基百科(包括英法两种语言版本)上,法国远东舰队和白雅特号军舰的词条撰写都存在着严重缺陷,主要表现在词条内容基本上没有反映中法海战或孤拔死亡后法国远东舰队和白雅特号军舰的发展走向及命运,当然更不会涉及白雅特号军舰与广州湾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与此同时,学者们对于入侵广州湾的其他法国军舰的涉及也大多模糊不清,这导致国人对法国侵略者投入侵占广州湾的军事力量的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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