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梅
我第一次到楼塔,是在知道萧山楼塔这个地名的20余年之后——自从踏上讲台,每学年都接触不少萧山籍学生,所以大致知道了有两个姓氏的省内年轻人大概率来自萧山:“来”和“楼”。而且“楼”姓学生哪怕并非来自楼塔,其家族也一定源于楼塔。可是,说起来委实惭愧得紧,超级路盲如区区在下却始终只知“楼塔”之名,并不清楚这座千年古镇位于萧山的最南端,在诸暨、富阳、萧山三市(区)的交界处,离诸暨的次坞,那个近几年因遍布大街小巷的“次坞打面店”而为人所熟知的地方很近——直到今年四月,一个春意融融的周末的午后,在我的一位首届学生的陪同下,我才第一次走上楼塔的洲口桥堍——当然,这位自告奋勇给我这个路盲班主任充当向导的男士,是萧山人。而就在我们抵达楼塔前不久,一位当年的楼姓女生,如今在萧山某校育人无数的楼老师,还在因我而设的饭局散后颇带歉意地反复说,要不是单位下午有事情,本来应该是她给我在楼塔做导游的。她的语调亲切语气诚恳,是我此番楼塔之行听到的第一份来自楼塔的声音。
据史料记载,唐末僖宗中和二年(883)三月,时任杭州都知兵马使兼天下兵马都元帅的钱镠在今楼塔古镇境内的大黄岭平定了义胜军节度使刘汉宏的叛乱,据守仙岩山要冲,欲筑城设州。但当他以斧劈岩,却发现岩石脆软,便放弃设州,而派外甥楼晋驻守于此。楼晋见此地山明水秀,有田可耕,有薪可樵,且仙岩山如虎之踞,洲口溪如龙之蟠,心中甚是喜欢,遂将家眷从义乌迁到此处,在溪南择丘而居,名之曰“楼家塔”——“塔”者,“丘”也。这,就是楼塔之肇始。然后,经过五代、两宋的繁衍发展,明清时期的楼塔已颇富庶繁华,是诸暨、萧山、富阳地区的商贸重镇之一。因钱镠劈岩而思建州之地在古镇之口,故楼塔的山、溪、桥等都以“洲口”命名,即洲口山、洲口溪、洲口桥。
下车伊始,从下榻的仙岩大酒店步行几分钟,便到了楼塔古镇的入口——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洲口桥。夕阳余晖下,古桥在冠如伞盖葳蕤蓊郁的大树的掩映下,沧桑着、青春着、美好着,静穆而安然。
“老师,我们走左边还是右边?”“当然是左边!”我毫不犹豫地指着左边的古桥如是回答——它是一座始建于五代,民国年间重修的四墩五孔桥,通长47米,拱高4.6米,桥面宽3.5米、长44米,两端各以6级石阶接路,两侧护拦各13档,石栏板高0.5米,桥中四个栏柱雕有狮子。这座桥东西向横跨洲口溪,是古时连接富阳和萧山、诸暨的唯一通道,1997年被列为萧山市级文物。据地方志记载,洲口桥最早是一座木桥,至清同治年间改建为石结构平桥,后毁圮。1919年,有乡贤提议集资重修洲口桥,以“上圆宗族梦,下造子孙福,便利四方人”,迅疾得到全体楼塔人的积极响应。至1921年冬天,4个桥墩建成;1923年4月,石拱桥架起,桥面铺成,行人可通行;1928年5月,桥面两侧各13档护栏石板装置成功,洲口桥彻底竣工。该桥用并列分节法砌筑,墩设分水尖以减小山洪的冲击力,已历经百年风风雨雨的考验,像一位全知视角的说书人,为初到的访客娓娓诉说着楼塔的前尘往事。
古桥的右侧,是一座可供汽车通行的新桥。不必说,选择从左边的石板桥面上缓步而行,才更能体会老底子楼塔人生活的静谧和安逸。桥下,清澈的洲口溪水潺潺而流,侧耳凝听,便更觉其淙淙不绝,悦耳,更悦心。而百年前率先提出募捐建桥造福桑梓的那位楼塔先贤沉稳坚毅而踏实的声音,也似仍在桥畔回响。
有道是多年父子成兄弟,多年师生则亦能成姐弟。一晃20余载,我和身旁的“导游”早就一起跨入了董桥所云之下午茶的人生阶段。过了桥,我们一边絮絮叨叨地继续忆当年、致青春,一边信步古街、小巷,恍然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略显破败的老墙门、墙角滑擦的青苔、整齐碧绿的菜畦、石板路上些许的积水和微微的反光,还有斑驳的老墙面上所画的玩“撞拐”“纸飞机”的孩子们,骑自行车带着心爱的姑娘甜甜蜜蜜“游街河”的小伙子……看得人不由地嘴角上扬,会心一笑——四围山色九曲溪,半是仙源半是城,楼塔呀楼塔,我虽是初到,心里却如旧识一般呢。(www.daowen.com)
翌日,我和朋友们再次步入楼塔古镇。走街串巷,转角处处遇风景,其中最有趣的莫过于方言墙了。“各头牛宁”意为“这里没有人”,“凸为子噶”是“故意”的意思,“活风机早”是“肮脏”的意思,“门早会”则说的是“明天见”……这些萧山方言词汇,带着鲜明的吴语太湖片、临绍小片的特点,是地域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远离方言的当下,楼塔的方言墙虽然并非“独一份”,但绝对令人回味,而且也是楼塔人对地方文化保护发出的明晰之声。
大街小巷的两旁挨挨挤挤的都是铺子,吃的穿的玩的,包括在大城市已经很难找到的小裁缝铺,也包括当下颇无古意的电子产品,应有尽有,有的店招名字也很有意思,比如引人调侃遐思的“鲜肉店”——有朋友笑言:“好想给它前面加个‘小’字啊。”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店主和顾客们三三两两,似乎个个都慵慵懒懒的,市声亦似有若无,和着小溪流水的淙淙潺潺,煞是和谐,生活气息很浓,但又决不嘈杂烦乱。天朗气清,微风和煦,穿街走巷间,时不时可以看到晒着菜干、笋干、鱼干的大竹匾,有的匾上还依稀可以辨识出油漆写就的生产队组的名字,显然是颇有些年头的了。“嗯,这个焐肉味道最赞”“那个夏天烧汤最是解暑”,我们随口点评着,还忍不住偷偷拿了些儿尝尝,倒也不曾见有主人出来呵斥驱逐,是为一乐。
走着走着,遇到一位在路上兜售自制番薯干的老太太,倒勾起了儿时的馋虫,便道:“给我称一斤。”看老人家称得很认真,又加了一句:“随便称下好了,多少没关系的。”不料那干干瘦瘦的小老太太却完全不领我的情,一边拿着小小的老式杆秤仔细看秤花,一边极认真地强调:“嘎弗好少呐(你)一滴滴,做人要凭良心,呐只管放心!”我也便一边拍下她和她那估计已经相伴几十年的小巧精致的杆秤,准备回家当稀罕物件儿“献宝”给孩子们,一边笑着建议:“阿婆,让孙子孙囡弄个支付宝、微信的收钱码,以后做生意就方便啦!”“覅,覅,偶老太婆弗会用。”老人家连连摇头摆手,那固执的样儿很有意思,成为我的记忆里成为楼塔市声的底色,可爱、可敬,挥之不去。
“要是走在街上能听到楼塔‘细十番’的声音,那就好了。”一位老友道出了我的心声。传统民乐“细十番”曲调幽雅,古意盎然,此番未能一饱耳福,实为憾事一桩。不过,更遗憾的是没能欣赏到楼塔岩山中心小学绍剧班孩子们的演唱——2013年,岩山中心小学成为杭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绍剧)教育基地。此后,为了将日常绍剧知识普及与学生精品社团优秀生培养相结合,学校设立绍剧艺术长廊,推出“一师一品”微课程建设,还开发了绍剧校本课程《仙岩古韵》,在全校普及绍剧。迄今先后已有四位同学被萧山绍剧艺术中心定点招收为绍剧少艺班成员,还有同学分别被浙江绍剧研究院(浙江绍剧团)和浙江昆剧团录取。孩子们表演的折子戏《过河》《挂画》在中小学戏曲比赛中曾荣获市、区一等奖,其中《过河》参加2015年全国青少年才艺大赛荣获金奖,《挂画》还参加了2016年全国青少年央视春晚,可谓人小志大,为弘扬传统文化唱出了镗鞳之音。
不过,留些遗憾也好。下一次到楼塔,不妨屏气凝神,再次细细聆听楼塔的声音——那是风骨的声音,是文化的声音,更是传承的声音,我闲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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