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葱
我应该庆幸第一次抵达楼塔是在黄昏。下榻之处就是司空见惯的旅舍,装修见了匠心,但也就如此,而环顾周边,有田野,有群山,也有飞鸟,江南春色只道是寻常。说庆幸是因为餐后,我们一行摸着夜色,走上楼塔溪上那座百年老桥,流水淙淙间,像是突然推开了一扇门:似曾相识的气息。
小镇的寂寥在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深远,古镇的那些屋舍在夜色中是沉默的,一种感觉中的沉默,仿佛在度过漫长的岁月之后,它们有了短暂的停顿。此时的空气却是躁动的,那些在房畔街角,竞相在春天开花的植物,我们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一起努力着往空气里掺杂了一层薄雾般的甜,这就是江南的春夜。
老楼塔房屋的门扉都闭着,而窗户也像是合上了的眼睑,因为人们大多搬到了古镇之外生活,留下来的老人,又有日落而息的传统。在夜色中,偶尔看见从房屋的深处漏出来的灯光,内心会有一点点的意外和恍惚,会张望,想看看里面的风景,风景当然是看不见的。
我们游荡在夜晚的楼塔,湿润如鱼。时间如水,而我们的言语是水中的涟漪,在黑暗中和猫叫犬吠一样震荡开去。
夜色中的猫
有朋友看着夜色中犹豫着避开我们的猫说,这里的猫像是我们小时候的猫,有着小镇的自由。也是,城市大了,家养的猫大抵就是在几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活动,跑出去的,成了野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在这样的夜色中,我们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都是安静的。也许在某个转角,我们不经意间走了当年大名鼎鼎的楼英走过的路。楼英跨元、明两朝,著有《医学纲目》。他是明朝开国时的太医,杀功臣绝不手软的朱元璋对其倒是优渥有加,毕竟天子也是血肉之躯,需要医术精湛者的修理。
医生楼英是楼塔的一个符号,也是走入楼塔深处的一把钥匙,再往里走,楼塔差点成为一座大的城邑。
按照现在的区划,楼塔地处萧山、富阳、诸暨三地要冲。周边群山环峙、岭高峰峻、地势险要,而与富阳交界的大黄岭,是浙东与浙西往来的咽喉通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唐代末期藩镇割据时,钱镠曾想在此筑城设州。但有下属说“继以地类沙积,恐不堪万年基”,便在洲口山石壁上以斧验石。连劈了十八斧头,发现岩石脆软,就放弃了设州打算。(www.daowen.com)
楼塔之名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钱镠放弃设州,但要塞得有信任的人扼守,驻守的任务就交给了外甥楼晋。这里山明水秀,有田可耕,有薪可樵,于是在那个农耕时代慢慢形成村落,发展成集镇,名为楼家塔,简称楼塔。
我们可以遐想一下冷兵器时代这里的热闹,或者可以想象一下烽火瞭望塔的形状,都像是传奇的开始。如此,才是打开了楼塔的第二道门。
再往时间的上游去追溯,以前的楼塔还不叫楼塔,而是叫作仙岩,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说是因为这里山幽涧碧、松竹修茂,东晋名士许询就在此隐居,传说也在此羽化成仙。
这是属于楼塔的隐秘的诗意,守护着楼塔的内心,就像第二天的阳光中,在楼塔溪上掠过的灰鹭,夜色打湿的羽毛泛着回忆的光泽。在楼塔一地,这样的光泽时不时地会闪一下:比如楼塔下辖一个村农历六月十四的“半年节”,是一年当中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杀猪、宰鸡鸭、裹粽子、放鞭炮、大宴宾客……与过年如出一辙。
而和它相邻的一个村的“半年节”却是在农历六月一日。这种风俗的形成现在已不可考,能够听到的也只是一些传奇。我感兴趣的是,这样一种小范围的习俗,为什么能够一代代传承下来?这就涉及人心底处的秘密了。
白天的楼塔镇是清晰的,比如那30多幢明清建筑,其墙角房檐,其雕梁画栋……
都是时间的痕迹吧,物件老了,就像人脸上的皱纹,就像那条鹅卵石路,说出来的都是沧桑和叹息。但那些门额题语传下来,耕读传家、诗礼传家、修身齐家这一类常见的不说,其他还有聿修厥德、日升月恒、视履考祥、绳其祖武、贻厥孙谋、守先待后、居之安等,都是时间所不能剥落的底色。
楼塔的夜和昼这样紧紧相贴着,就像历史和今天,我们总想找到它们的界限,事实上,在找的同时我们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出古镇时,远远看见窗台上蹲伏着一只猫,颇有威严之相,也许它以为自己是一头虎吧。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