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在武昌待了一个月,即1853年1月至2月(准确时间是1月12日至2月9日)。此时的太平军,威势赫赫,已经有五十万人(包括老弱妇孺)的规模,不仅军械精良,更有数千艘船只。
眼看着清朝在江苏、安徽、江西的统治呈现土崩瓦解之态。清廷震怒之下,把时任钦差大臣署湖广总督的徐广缙逮治入狱;以湖南巡抚张亮基署理湖广总督;提升湖北提督向荣为“钦差大臣”,专责两湖军务;以两江总督陆建瀛为“钦差大臣”,率军入防江苏、安徽;以河南巡抚琦善为“钦差大臣”,驻守湖北、河南;以云贵总督罗绕典专守荆襄之地。
可见,派三个“钦差大臣”来防太平军,不可谓不重视。火上房的关键时刻,这些举措其实效用不大。何者?从前合力拒守尚抵抗不住,如今分兵四出,结果自不待言。
太平军占领武昌后,城内的满人、汉军旗人以及官吏、士人阖家自杀的不少。在“镇压反革命”方面,太平军毫不留情,特别是对抓到的河南、山西、安徽、四川、云南、贵州等地来援官军,基本全部杀掉,投降的也杀。只有对在武昌迎降的守将,太平军才稍显仁慈,留下几个当“参谋”。
太平军还把武昌城内各处监狱犯人尽数放出,无问情由。不少当地地痞流氓趁机与犯人一起,红帕裹首,冒充太平军,日夜四出,恣意搜抢民财,连穷巷陋室也不放过,皆抢个空净,丝毫没有朴素的“阶级情感”。由于当地居民害怕太平军,见面就下跪呼为“王爷”,所以对这些老乡贼人,就背地叫他们“本地王爷”。
克复武昌省城图
文化宣传工作自不可少。太平军在武昌城大规模刻印宣传品,号召居民入拜上帝会,每25人为一馆,青壮年(包括妇女)均着短衣,持“圣兵”牌号,入城外军营参加训练。
同时,太平军严命民间向上缴纳一切财物,除金银珠宝外,钱米、鸡鸭、茶叶,甚至连咸菜也要上缴,称为“进贡”。得物后,太平军发给缴纳者一张“凭证”,上书“进贡”二字,下钤一印。如果有人匿物不交,被查出后就会被按住打屁股数十下,打得鲜血淋漓,以示警告。由于太平军逼索严苛,所以民众逃亡不少。
纪律方面,太平军对强奸处罚最严。只要被查出有奸淫妇女行为者,会立刻被斩首。数天内,悬于汉阳门外的血淋淋的人头,大多为犯奸污妇女罪的士兵。
武昌居民对“贼”的印象,一是皆长发,红帕包头;二是均“短装”,即使穿紫貂海龙外套,也中间一剪断之;三是广西客家的“女贼”皆“大脚高髻”,气力非凡,不少人能背二百斤货物。她们身穿绫罗绸缎,背扛粗包兵仗,让人印象深刻。
至太平军从武昌撤走时,这些“女贼”开始强抢当地妇女的首饰,见有鲜亮衣衫,也夺之而去。武昌妇女当然打不过这些人,只能忍气吞声,任其抢走自己身上的心爱之物。
在武昌的阅马场,太平军天天派人去那里“讲道理”。“讲道理”场面宏大,每次均敲锣呼唤地方居民以及新入会的人员临听,宣讲“天父”的“功德”“天王”的“勤苦”“东王”的“操劳”,让大家一心一意跟随“天王”打江山。
据身临其事的文人陈徽言在《武昌纪事》中讲,太平军在阅马场建一高台,每日临讲的是一个“戴红毡大帽贼,年四十许,面瘦削,系玻璃眼镜,手持白蓵,俨然踞上座。另一童子,执乃传贼,挥蓵招人近台下,若相亲状。所言荒渺无稽,皆煽惑愚民之语”。
据他推测,这位宣讲“大师”应该不属于“广西老贼”,他能用“官话”宣讲,可能是湖广一带入拜上帝会的儒师或乡间冬烘塾师。此人也不可能是太平天国高层,因为除洪秀全、黄文金、曾天养外,大多数人都很年轻,四十岁以上的人很少。
“讲道理”大会期间,也有不和谐之音。陈徽言讲,他曾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人推开众人,高声抗辩,驳斥太平军宣传“大师”所讲的内容是摧毁儒学道统。恼羞成怒之下,“大师”立派太平士兵把此人四肢分绑,准备五马分尸。见对方这么没“风度”,抗辩人笑言:“我死得其所,不忘儒宗,终于于地下见祖宗!”
怒极的太平军首领把“讲道理”变成“不讲道理”,命令士兵甩鞭打马。可这五匹马从来没进行过这种“专业”训练,不知分头跑,拖拉半天也没把人分成五块。最后,宣讲“大师”亲自下台,抽刀砍死了这位挺身抗言者。
太平军并不想在武昌久留。咸丰三年正月初二(1853年2月9日),由于向荣、张国梁率兵在东部大举进攻,太平军把夺取的官银和物资捆载至船上,逼使几乎所有的武昌男性居民上船,然后自武昌直下江南。
太平军2月9日开拔,仅仅四周后,已经兵临南京城下。武昌距南京有一千多里(五百八十九公里),可见太平军行军之神速。其间,这支水陆大军经武穴(今湖北广济),克巢湖,下九江,破安庆,占池州(今安徽贵池),连下铜陵、英湖、和州,神兵天将一样,于3月8日出现在南京西南的善桥。
太平军自武昌蔽江而下的情景实在骇人,帆幔蔽空,衔尾数十里,炮声遥震,喊杀冲天,声势炫赫,似乘风破浪而来。清兵望风遁逃。
清军之中,只有向荣一部远远蹑随,这时候他们再不敢追上硬拼。更可笑的是,当时清朝内部军事高层根本不知道太平军的目的地,有人猜是自上游走荆州,有人猜太平军是分股窜长沙。
2月15日,太平军在下巢湖(距鄂东咽喉要地武穴镇很近)设计,大破清朝钦差大臣陆建瀛的江防军,俘获无数枪炮弹药,杀掉清军两千多。陆建瀛本人从九江逃回南京。
接着,石达开率水军自下巢湖顺流而下,2月18日就攻占了九江,一举掌握这个控扼皖、赣、鄂三省门户的重镇。待向荣尾随的清军赶至九江,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当时太平军主力已经杀入安徽。
2月24日,安庆虽然有狼山总兵王鹏飞所统一万多人的山东兵,可这帮花拳绣腿的绿营兵不战自溃。藩库饷银五十余万两及城上二十门重炮皆为太平军所得,王总兵本人“单骑奔桐城”。
2月26日至3月7日,池州、铜陵、芜湖、太平府(今安徽当涂)、和州相继为太平军攻克。
3月8日,南京城被困,太平军“自城外至江东门,一望无际,横广十余里;直望无际,皆红头人(太平军头戴红巾)也”。(江士铎《乙丙日记》)
围城后,太平军扎大营,立垒二十四座,开始昼夜攻城。3月19日,太平军在仪凤门外挖掘地道,往里面填塞装满火药的棺材。一声巨响,城墙崩垮数丈,太平军将士蚁登而上。可能弄错了引线,红巾士兵登城喊杀之际,“地雷”又震,一千多太平军士兵被崩上天空。守城的清朝官兵反败为胜,提刀猛杀,争割死人首级、耳朵,掉头去府衙“报功”。
由于争功抢首级引起混乱,南京城防转弱。所以,太平军主力忽然蜂拥而至,清军来堵缺口时,另外一支太平军已经从水西门(三山门)越城而入。
南京失陷。
钦差大臣陆建瀛从将军署往外跑,在一个叫十庙的地方被太平军捉住,未及求饶,就被当街砍头。前广西巡抚邹鸣鹤、署布政使巡道涂文均、粮道陈克让、上元县知县刘同缨等人,均被太平军处决。
江宁将军祥厚、副都统霍隆武有血性,率少数清兵死守内城,危难时,尽驱兵士家属(多半是妇人)登陴相守,与太平军相持两昼夜,最终寡不敌众,均被杀。有老弱未死者数百人,都被太平军中的娃娃兵驱赶到城外河中淹死。
陆建瀛死讯传至北京,清廷认为他属于“死节”,想大加赠恤。有御史上言,直斥他在恩长之役中见死不救,并说他遁还金陵后,又与将军祥厚不和睦,致使南京如此坚城十二天即被陷。“其被杀于十庙地方,是已逃而终不能逃,非阵亡自尽者,不可同城亡与亡者(祥厚等)比。”清廷认为有理,只赏还其总督一衔,算是对这个庸官的恩恤。
对于陆建瀛的贻误大局,当时就有人作诗讥评:“疆帅控上游,初议岂不壮。舳舻亘千里,江皖赖保障。前矛甫遇贼,一战总戎丧。翩然乃退飞,踉啮弃兵仗。匿迹归白门,吾民复何望。城中十万户,湍决各奔放。大府方闭阁,精嫌仍未忘。”
陆建瀛此人,实无大略,乃当时“巧宦”的典型,只知曲投时好,俯仰浮沉,遭逢有事之秋,肯定没有好下场。太平军靠“上帝”,陆建瀛自己信各种“神”。
初迎战时,他每每对士兵大言己军上方有裸身女神在督兵,骗人骗己,谁都不信。回奔南京后,他又声称“观音大士”帮助守城,下令南京士民天天焚香礼拜,敬崇观音。最后几天,他实在无计可施,派兵士扛无数神道纸人上城,吓唬城下太平军说有“众神天助”,使得城下的太平军笑声一片……
所以,如此一个钦差大臣,只能以八字相赠:荒诞骗民,粉饰欺君。
南京陷落,不仅北京的清政府中枢震惊,全国震惊,连全世界都感震惊。时任英国驻华全权代表兼香港总督的文翰,就立刻向伦敦发去报告,分析南京被太平军攻陷之事对清政府的影响:
如南京陷落一成事实,中国政府将受到自变乱发动以来所未曾有之严重打击。所以者何?中国故都之地位,以及其在历史上之关系,在中国人心中如何重要,姑置不论;即以地势言,南京城在扬子江岸,大而且要,居帝国之中央,接近运河,实足以阻碍一切交通,切断米粮运往北京之路;今竟被强有力的大队武装叛徒所占据,此事诚未可忽视,尤不应随意加以掩饰。
福祸相依。南京,这个中国极具政治意味的大城市一朝得手,于太平军而言,虽然号称奇胜、大胜,最终在此为“首都”,却丧失了千载一时的大好历史机会,也为太平天国日后的丧亡埋下伏笔。
想当初,洪、杨等人起事时,这些戴红头巾、拖家带口的队伍一直在广西境内桂平、武宣、象州、平南等地,悠悠转绕,直到1851年9月25日攻占永安(今广西蒙山县)。
如此巴掌大的一块城池,对当时没见过世面的众多太平军将士来说,已经是“大城市”了。他们在此地一待就是半年多,洪秀全本人还弄了三十六个美妃天天“言传身教”。他们在小小永安城,偏于一隅,拜上帝会头头们封王建制,制礼作乐。
自永安突围后,太平军直扑桂林,猛攻三十二天,目的就是想拿下省城。但桂林城非常坚牢,太平军未能攻下,洪、杨二人只能率众经兴安、全州入湖南,在湘桂边境打转。
当其时也,不少太平军将士皆思恋老家,想由灌阳而归,仍窜回广西。幸亏杨秀清有远略,决意北攻长沙。虽然那时的太平军主力驻于郴州,仅萧朝贵率一两千人进攻长沙,但这种决策最终打消了军将南归广西的念头。
长沙未能攻下,萧朝贵又战死,太平军最终凭借石达开取得水陆洲大胜,顺利撤围。
那个时候,洪秀全产生了“以河南为家”的念头,同时杨秀清想从益阳攻常德。当时太平军无船,想打到南京的领导人几乎没有。到达益阳时,太平军意外地获取船只数千艘,于是他们弃常德陆路不走,自湘阴临资口漂入洞庭湖。下岳州后,在1853年1月12日攻陷武昌大镇。
依理讲,湖北西连秦蜀,东控吴会,南达湘粤,北连中原,应该可以稳定一下政权。但当时太平军内部议论纷纷,有入川之议,北进襄樊取中原之议,以及南下取金陵之议。选来选去,杨秀清本人决定以南京为目的地。
太平军内部争论非常激烈,杨秀清便搬出看家“法宝”,咣当一声摔倒——天父下凡!“天父”命令大伙去南京,说那是“小天堂”,是“新耶路撒冷”。由此,再无人敢有异议。
由于军中船只日益增多,太平军顺流而下,连战连捷,自武昌28天就打到南京,又用十二天时间攻取了这座中国南方最具政治象征意义的城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军事史上的奇迹。
即使在南京初破之际,洪秀全仍旧持有入河南问鼎中原之意,但他最终为杨秀清说服,移驾入南京,并改南京为“天京”,作为首都。
据说催使杨秀清下这一终极决定的,乃是一名年老湖南水手,他“大声扬言,亲禀东王(杨秀清),不可往河南。(他)云河南河水小而无粮,敌困不能救解。今得江南,有长江天险,又有船只万千,又何必往河南!”(李秀成自述)所以,日后洪、杨仅派林凤祥、李开芳率一支偏师北伐。
为了稳定军心、人心,并替自己主张定都南京大造舆论,杨秀清授意太平天国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建天京于金陵论》。小册子上共有四十一名高级领导者的表态。他们语气近乎一致,都盛赞南京“虎踞龙盘”“形险地胜”,从地理、经济等角度大称南京之好,集体为杨秀清抬轿子。
一直颇具前瞻性和进取心的杨秀清此时忽然变保守,没有果断地指挥军民直接北伐扑向帝国的心脏——北京。
形随势起,势随形生。以当时太平军昂扬的斗志和生猛的战斗力,直落而下攻取北京,并非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完全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偏师北伐在初期取得的连连胜利事实也表明,当时什么水土不服、官军众多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假设太平军全军尽力在攻落南京后立刻扫北,胜算极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太平军主力至其灭亡也没能真正踏上北中国大地,只能借豫王(胡以晄)、燕王(秦日纲)两个王号,来想象一下中原土地了。
太平军自上而下最没想到的是,他们自己入了南京这个“小天堂”后,腐化堕落得异常之快,很快就沉湎于温柔乡中。日后的内讧残杀,更使得“天京”本身成为孤城一座。
当然,杨秀清决意定都南京,也有其可称之处。当时,太平军号称“百万”,那是算上家属和沿路裹胁的民众,真正有战斗力的士兵仅十万左右。而太平军一路“攻下”的城市,其实多为清军自己弃守,诸如长沙、桂林等战略要地一直就没能拿下。
虽然江南大块地方被占,但清政府并没有到达崩溃地步,一直能组织起有效的军事抵抗力量。太平军入城仅十天,向荣就在城外孝陵卫扎立“江南大营”;未几,琦善也在扬州建“江北大营”。
建都南京,经济上有了保障,假如领导层军事调动有方,立刻平定南方九省,集中兵力占领苏南和浙江,即使不打垮清朝,占领南中国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保守的思想和贪图安逸的作为,最终让杨秀清等人定都南京后不思大的进取。
胜利之鼓轰天作响之际,其实已经隐约传来了丧钟之声。
将领之中,时任“殿左一指挥”的罗大纲明确反对建都南京和分军北伐,他抗言说:“欲图北必先定河南,大驾(洪秀全)驻河南,军乃渡河。否则,先定南九省,无内顾忧,然后三路出师,一出汉中,疾趋咸阳;一出湘楚,以至皖豫;一出徐扬,席卷山左。咸阳既定,再出山右,会猎燕都(北京),虽诸葛(亮)不能御也。”
为太平天国效过力的英国人呤唎也有类似看法:
南京的占守对于太平军的今后成功是不利的。无论哪一种革命,要获得成功就绝不能放弃攻势;如果要采取守势,就必须具有某种惊人的组织,否则就会挫折自己的锐气。革命成功的主要因素在于行动迅速,一旦抛弃这个原则,既存的政治机构就可以巩固自己的力量来对付革命了。
天王在南京停留下来,开始防守自己的阵地,实在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且是一个使他失去帝国的致命的错误。如果他不让敌人有时间喘息,从惊慌失措之中恢复过来挽回颓势,而集中兵力直捣北京,那么毫无疑问,他的光辉灿烂的胜利进军就会使他几乎不遇抵抗地占领清朝京城,而清王朝的崩溃就会使他一举得到整个的帝国了。以后数年之中,太平军虽然处于这种不利的影响之下,不仅仍旧能够坚强抵御清军,并且要是没有英国加以干涉的话,还能够彻底击溃清军,这证明他们如果利用最初的有利时机继续进军,他们的成功将是轻而易举的。
太平军可采取两条路线。照他们的情况看来,任何一条路线都可以推翻专横的清朝统治。其一是不要停留,一鼓作气向北京进军,攻克一城即弃一城,以缴获的物资财富来充实自己,沿途招收不满现状的群众来增强兵力,不分兵防守孤城使军队分散削弱。
其二就是放弃南京而集中所有兵力于南方各省——广东、广西、贵州和福建。这几省人民较之其他各省人民更激烈地反满;而更重要的是,这几省是太平军主要领袖的故乡。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迅速从满洲人手里夺下扬子江以南的全部地区,这时,纵使不能取得整个帝国,至少也可以在南方建立一个完整的王国;这条行动路线较之他们所采取的不适当的路线具有何等的优越性!
天王不实行上述两条路线中的任何一条,而首先在南京建都,创立新的朝代,这不但是严重的错误,而且也是完全不合理的。
无论正确也好,失误也罢,太平天国自此定都“天京”。至同冶二年(1864年)天京被攻陷,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十一年。不可否认的是,之所以说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达到了旧式农民战争的最高峰,其在天京建立与清王朝对峙的太平天国农民政权,并以此为中心指挥北伐、西征,进行政治、经济、军事、教育建设,颁布施政纲领《天朝田亩制度》和《资政新篇》等功不可没。
总之,无论太平天国犯过多少错误,有过多少空想,就从1851年金田起义算起,至1864年天京陷落,对于十四年的起义斗争来讲,“天京”的作用显而易见,而太平天国余部直至1872年的抗争,则更是“天京”的余威。
太平天国迈出了反抗的至关重要又极其艰难的第一步,历史意义重大。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虽然太平天国反抗封建统治剥削,追求自由平等的观念是进步的,但在实践的过程中,并没有行之有效的措施,
太平天国旗帜
有时,甚至走向了进步的反面。
有关太平天国入南京后一段时间的见闻,以江宁李圭著的《金陵兵事汇略》以及无名氏著的《金陵纪事》所记较为翔实。两位作者都亲身经历过太平军攻占南京后的实际生活。他们虽然处处以“贼”称呼太平军,但其笔下所记皆为耳闻目睹,大都属实。
笔者现从这两个读书人当时的记述中摘取数段“亲历”,一一释义,以观太平军之各方建制。
先举《金陵兵事汇略》:
贼既入城,诡言不杀人,(南京)有以土物入献者,给以贡单,无相扰。人多信之,争馈银、米、牲畜、菜蔬,取伪贡单榜于门。讵贼见单益搜索,以其不为备,私藏必多也。
初犹未排户入搜,惧有官兵伏匿,唯遇人于路必镣。至十二日,见人则逼使舁尸弃诸河,不从杀之,如是者数日。
忽出伪示逼民如常贸易,其时店铺百货掠几空,无有应者。
忽又以查人为名,比室搜括,令壮男子听驱使,胸背以黄布写贼衔,谓之“招衣”。携幼童使为小仪,俾持旗伴随其行。男子毋许归家,归则谓与妇女私,干天条,罪应诛。于是立“男馆”,搜其家有私藏金银者,立置重典。
驱妇女出于外,不使家居,襁幼稚,负行李,仓皇道路,惨不可言。(这些妇女)或得间自投江河,或投子女于河。既驱而之东,又复驱而之西,有啼哭者目为“妖”,(被)鞭棰交下,夜则露宿檐下。越日乃立“女馆”。是时夫妇虽觌面而不敢交言,否则谓不遵天令。
(评曰:20世纪有文人声言,太平天国入南京受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完全是乌有之事。献银献物,当属居民惊吓后的无奈之举。太平天国立“男馆”“女馆”,全城居民组织军事化,使本来生活正常的南京人,忽然夫妻家人分离,男入“男馆”,女入“女馆”,形同劳改,夫妻不得聚,父母子女不能见。此措施短时尚可实行,长时谁也受不了。)
贼将分股窜镇江、扬州,逼壮者数万登舟,欲使为前锋,城中知之鼎沸,或自尽,或窃逃。贼惧一时不能制,有伪丞相钟芳礼、伪巡查周才太者,性稍平和,乃请逆酋设机匠馆、牌尾馆。机匠馆处工役织纫人,牌尾馆处残废老弱人,二者皆不调战阵。
入馆之家,凡遇贼搜括,告伪丞相辄杖责追还,残废者得安食室中,老病者使扫街道,于是入馆伏处者几十万人。旋又设杂行菜圃,杂行亦工匠之流,菜圃者于隙地种植蔬菜,两处亦不下二万数千人。
(评曰:这些举措,稍安众心,使老弱残废免死于沟壑战垒之中。)
无何,贼传伪命,凡读书识字者,悉赴伪诏书馆,否则斩,匿不报者同罪,因得数百人使为伪造文檄示。合贼式者,分入各酋馆为伪书吏。又捏造天主书教人,不能背读者杖之。
出伪示,谓人死为升天,不许哭,不用棺木,不设香火,违则为妖邪。黄烟之禁与洋烟同严,有犯辄斩。
(评曰:强制性宣传“拜上帝教”,坚决“移风易俗”,其心切切,但其行存过。)
六月,计贼中裹胁人数:男馆,广西约千五百人,广东约二千五百人,湖南约万人,湖北约三万人,安徽约三千人,(其他)各省总约二千人,金陵约五万人,镇江、扬州约五千人;女馆,广东约一千人,湖南约四百人,湖北约二万五千人,安徽约三千人,镇江、扬州约万人,金陵约十万人。贼逐一设门牌,凡男子十六岁至五十岁谓之牌面,余为牌尾,立馆长分统之。
(评曰:说“裹胁”,并非完全都是,确有一些“自愿”加入者。太平天国的力量在增加。)
各馆按月送册核其数,男馆远调及逸出均注明。贼初入发粮无限,来取即与。自名籍可稽,每馆发米有定额,于是米价陡贵,百斤需六金,尚无购处。又用北贼(韦昌辉)伪印票,交贼官及馆长出城者,以此为信。
将与官军角拒,发伪令必先吹角以集人,至北贼(韦昌辉)伪府听令,以贼目执尖角令旗,率众立俟指挥。战必驱被胁者在前,积贼随其后,败则跪祈天父,官军或谓其有妖术,往往竟疑惧不进。
(评曰:由此可见韦昌辉当时在南京的重要作用。此外,太平军跪祈上帝的仪式,竟能使政府军疑其在施法搞“妖术”,可见清朝官军对太平军太不“知己知彼”。)
十一月,贼船由芜湖进泊相近高淳县之臼湖,图犯东坝以解镇江之围。向大臣(向荣)遣邓提督绍良等守东坝迎击之,斩获甚众。
时城贼待被掳之众若犬马,少壮者纷纷逃亡,不足于用,乃取老而健者,使登陴击柝,犹不足,则虽老病者亦予役,伺便逃逸者甚众。妇女亦日供奔走操作,惫不得息。
贼于湖北、安徽掠得盐米各船皆泊仪凤门、旱西门外,令伪女官执旗悉驱出城,首戴肩负,运入仓中,尚途命童子持鞭驱策,行稍缓,则鞭扑交下。并使女馆削竹签置城外濠沟,跋涉委顿,泥涂颠仆,自寻死与受矢石鞭棰死者无算。
(评曰:太平天国初立未稳,此举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其惨令人痛之。)
洪逆(洪秀全)更善掉弄文字,不可以意测,如“圣”改“胜”,“上”改“尚”,“耶”改“耳”,“国”改“郭”,“火”改“亮”,“清”改“菁”,“秀”改“莠”,“亥”改“开”,“卯”改“荣”,“丑”改“好”。
辛亥之岁,为洪逆在大黄江僭号之始,癸丑洪逆踞金陵,则称“辛开元年”,“癸好三年”。又称历代帝王均为“相”,有所谓改定四书曰:“孟子见梁惠相,相曰:‘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郭乎?’”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评曰:太平军在南京开“删书局”,专门删改历代儒家经书。可笑的是他们并非“去芜存精”,而是玩笑一样大搞荒唐的变字游戏,让人啼笑皆非。)
又有隐语,火药曰“红粉”,炮弹曰“元马”,巨炮曰“洋庄”,掘地道曰“开垄口”,敛费曰“科炭”,百姓曰“外小”,遗矢曰“调化”,溺曰“润泉”,社稷宗庙寺观俱曰“妖”,悉令毁除,书籍字纸亦曰“妖”,必残践而后快,官兵曰“妖兵”,官曰“妖头”,自贼中逸出者曰“变妖”。妻俱称王娘,子称嗣君,伪官丞相以下俱称大人,妻称贞人,子称公子。陷永安以前附贼者,称功勋加一等。伪王昆弟叔侄,俱称王宗。亦设女官,其在伪府者,有女丞相、女检点,在外统带女馆者,有女军帅、女百长。其服色尚黄,次红紫,次青蓝黑白。伪王绣龙,余各有等差。
伪撰之书,则有《天理要论》《天情道理书》《千字诏》《原道救世歌》《旧遗诏》《新遗诏》《天父天兄下凡诏书》《行军总要》《士阶条例》《制度则例》《天道诏书》《真圣主诏》《武略》《醒世文》《三国史》《三字经》《天朝田亩制度》《太平军书》《太平营规》《天条书》《改定四书》等类,逼人诵读。
(评曰:太平天国兴起时间不长,但政教合一的“理论体系”比较庞大。虽有些方面思想比较进步,可惜实际效用不在,难成太平天国的指路明灯。)
除《金陵兵事纪略》之外,另有无名氏所撰《金陵纪事》,也从细节方面勾勒出太平军在南京的活动,以及当时一般百姓对他们的“看法”,尤其是文中多涉太平军某些奇特的习俗、称呼和战法,尤补其他史料之不足:
贼皆黑瘦,相貌多犯杀,断不能成也。初出示皆魔障语,专以天父哄人,以天条杀人。
伪官以司马为最小,不用红头,换黄绸扎头,自旅帅以上皆戴风帽,六月不除,以黄边宽窄验官之大小。自夸十日破城,不是人做事,乃天做事。
贼多赤足,其胆皆泼,心多入魔,目直视若痰迷者。其逐日给米,遇节及贼首生诞散肉,皆苗人土司法,衣服亦多为苗装,髻蟠于额上,上服齐腰,下敞裤脚。
以天为父,以狗肉敬之,以耶稣为天兄,即其祖师。以二三十字为讳,改丑为好、亥为利,凡姓王者皆改姓汪或姓黄。以神庙为妖庙,毁神佛抛于水。
午餐吃粥,唯早晚赞美拜上,掳来人皆使拜上,又曰“拜祖”,能拜者即为天父之子,虽洪秀全亦以为弟兄,故外虽仆役,食则同起同居,明明强盗用伙计也。
(评曰:太平军的领导人多为客家人。客家人相貌与中原汉族无甚分别,大多数人相貌端正,并无凸颧凹腮的面相。他们之所以多“黑瘦”,乃多年在岭南炎热气候下生活所致。加之几年的栉风沐雨征战,当然不可能白胖。
至于有苗装苗俗者,皆因客家人长久以来与少数民族混合杂居而成,且两广炎热,人们习惯赤足。笔者十年前初到广东,就对当地人光脚穿皮鞋很纳闷,日久则见怪不怪矣。
至于以狗肉敬耶稣,实为具有洪秀全等人特色的基督教。)
木瓦匠皆有总制,称“大人”。碾米为“臼人”。各伪官之女儿皆欲称“金玉”与“雪”,名其书曰《礼仪》。
库为“圣库”,兵为“圣兵”,粮为“圣粮”,其狂妄殊甚。七月间,要织五色锦缎被三百床,闻有大配之意在八月间,是贼思淫逸,以为享天福矣。
贼之东西贵亲以杨、萧而分,国丈又有陈姓者,国伯皆洪、冯、杨、萧、韦、石之尊属,黄、赖、蒋、魏皆贼首旧姻,事皆从刻。又有吉、侬两姓,侬当是侬智高之种裔,皆苗倮。钟、周两人略为和平顺理,然亦非善类。贼之杀人打人,皆听小崽之唆,故欲剁为脔,不足惜也。
伪官之司马亦曰“牌长”,曰“卒长”,管二十五人,以上有百长管百人,旅帅管五百人,军帅则管千人,用风帽黄边矣。再则(以)典金、典妆、典竹、典炮、典硝、典铅码、参护、监军等名。又有巡查、检点、指挥、侍卫、总制、内医、国伯、国丈、东西贵亲、丞相。天官以下(设)六官,官皆有协理,皆稍知文理识字者。其余掌仪、舂人,名目甚多,忽增忽改,并无定见。
最重牌刀手,错杀皆不问,封伪职则为“参护”。亦最重书手,敬如宾客,即识字与知文理者封升伪职则为“监军”,余多为总制。今忽南京数十人皆封为总制,分各行铺,牢笼之术也。事事求异于人,伪官不曰“加级”而曰“加等”,亦自以为独得。
尤可笑者,自造历书不用闰与大小进,月有三十一日,是全无知识也,积久必有夏冬倒置之时。其语屡变不可信。
(评曰:太平天国在南京所制组织架构,政治、经济、军事制度等各类名目异于寻常,且变化多端。“异端”之反抗在名目上无以复加。)
每逢夜战,贼在城隅只点一灯极明亮,又用人在城上擂大鼓、打锣鼓以助军威。有夜战则更鼓尤众盛,平时将神香遍收,每晚在城垛洞内焚烧,烟雾迷离,伪若守城人众,其实城上并无多人。
……
而杨秀清忽闹龙灯,且多用灯彩在鼓楼一带山上盘旋,以惑外人之耳目,以壮城里之声威。有兵攻城,亦带往在各城呼喝喧嚣,明是虚者实之,因城空,伪为多人之意。
(评曰:城中人尽晓“太平军”虚实,城外清军全然不知,可反证杨秀清的多勇多智。)
贼善为奸细,多办(扮)医卜星相小买卖者,且杂入官所募之乡勇中。贼性桀骜,与软语乞怜,多见杀,直与硬语,竟置之。
贼亦有毒烟药,战稍却,即放毒烟,使人昏闷致溃败,贼或转败为胜。初到立营,亦遍烧毒火于长围外。此方以黑砒石、黄漆叶、人粪为最毒,如无解药,预于出战前以醋洗面则不受毒,或以某草泡醋薰棉絮塞鼻亦能解。
(评曰:太平军平时侦察工作做得极好,粗中有细,又能搞“化学战”,战术运用灵活。)
贼之可异者,持竹竿而战,插竿首以长钉,以此为战具。掳不知战之良民以与官兵战,明用以当官兵之头刀,贼心洵不可问。
而广西距南京数千余里,破数十府州县,以及镇江、扬州,复远扰河南、直隶,数年来人多空城自逃,不与相战斗者何也?
长毛贼但恃其胆之泼,逢危急时,恒骗呼其众曰:“放胆,有天父看顾!有天父保佑!”以此愚弄人。湖南、广西人心蠢笨,往往堕其术中。江南人力本软弱,心尚明白,皆不信其言也。
又曰:“越吃苦,越威风。”又曰:“代打江山打先锋,要汗如珠。”又激怒官兵曰:“尔有十分命,只有一分胆,我只一分命,却有十分胆。”其被围时云云,而兵不怒也。
然则兵之雅量为何如。以战死为能人,以人死为可贺,谓死者魂已升于天堂,其语不近人情,皆非人类语。其意不过煽惑人心,欲人帮助伊相叛逆而已。问伊魂何不即升天,乃若是扰乱滋闹耶?
(评曰:无论正邪与否,信仰的力量,在太平天国前期起到支撑士气的极大作用。正是有“天父保佑”的精神胜利法,才让众多徒众有战斗勇气和大无畏的斗志。但没有科学理论武装和指导的农民起义,根基终究不牢,难以长久。)
除此之外,撰写《金陵纪事》的作者还写如下诗歌讥嘲太平军。其中语句虽偏激,但可从中看出太平军这些南京新主人们具有反抗精神,追求平等,在“移风易俗”嫁寡妇、强迫妇人放脚方面做出了“激进”的努力:(www.daowen.com)
登塔凭高作望楼,雨花营垒又坚筹。
一旬竟把南京破,千里来从西粤流。
白胖无人皆黑瘦,红头封职换黄绸。
自矜十日天行事,昼夜排搜匿满洲。
胆泼心魔跣足忙,本来巨盗又苗装。
长毛连须盘前髻,短服齐腰敞下裳。
神庙毁来原木偶,贼魂疾望入天堂。
无情忌讳尤堪笑,不许人家说姓王。
妄称天父与天兄,拜上相交若有情。
穷困求粮需掳掠,豪华屠狗供粢盛。
岁时朝贡无些差,朝暮饔餮有诵声。
济众博施良不易,百般勉强盗虚名。
弟兄姊妹逼相呼,视十天条自犯无?
道理听来皆蛊惑,尘凡谁降莫疾愚!
书藏孔孟皆须杀,令出杨韦不足虞。
邪法弗灵兵法少,不知何物是耶稣。
牌刀手果有何能,手执藤条面似冰。
上帝弗劳伊赞美,下民尽受尔欺凌。
家家搜括都无物,处处伤残转自惩。
还说入城怜百姓,者番蹂躏已难胜。
伪官风帽看黄边,小大绸衣暑尚棉。
洋伞非关遮赤日,严刑先戒食黄烟。
红鞋倒蹬常骑马,白浪空舱亦放船。
如此太平诳天命,火神六合聚歼旃。
魂得升天骗法新,将来成谶自先陈。
盗言甘美徒调舌,叛语支离惯弄唇。
贺死信为真悖逆,开科那解用儒珍。
想伊欲补冬官制,木匠居然做大人。
寡妇频言与丈夫,柏舟节义笑为迂。
挖沟驼米朝朝苦,削竹担砖事事粗。
一日万家缠足放,四更百长竭情驱。
蛮婆大脚鸣锣过,女伪高官意气殊。
虽然太平天国以异端的形式觉醒起家,但它取得的成就及坚持时间之久,却证明它的各项章法或说建制还是有效的,还是有进步意义的。
太平天国的失败,有多方原因,也包括它的建制失措。
如在“天国”大家庭中,人人平等皆以兄弟姐妹相呼,但当哥、当弟以官大官小来界定。所以二十一岁的石达开在信中和“红头文件”中称六十多岁的曾天养为“弟”,年轻的陈玉成称其族叔陈得才为“弟”。
后世好事者把太平天国“龙凤合挥”当成彰显“男女平等”的结婚证,其实是类似粮票、布票一样的“人票”,妇女只是有功将士的“奖品”。
而大多出身贫民的太平天国高官,只对下严格要求禁欲、禁酒、禁烟,上层什么都不禁,且都是最高级的“供应”。平日里出门,这些人又最爱几十人抬的大轿,比清朝官员还要摆威风显阔。太平天国的奢靡、专制是其失败的原因之一。
当然,从宣传方面讲,太平天国早就“天下为公”了。无论是工商业还是个人财产,太平天国全部施行“公有化”,大家都在“供给制”下生活,按级别领取吃穿用物。
表面上看,洪秀全本人十分朴素,每日领十斤牛肉票而已。但想想他后宫中的数千女官和佳丽,想想他穷奢极欲的堂皇宫殿,十斤肉票只是某种符号而已。太平军将士尤喜穿金戴银,大金镯子常常在臂上挂戴,官大的甚至套满两胳膊,一举一动叮当乱响。
在砸烂一切“腐朽事物”的同时,高层们大搞个人崇拜。所以洪秀全和杨秀清、萧朝贵假造“天兄”之言,宣称金龙大龙是“宝”,不是“妖”,各自以“真龙”自居;把基督教各神的“名字”、宗教用语以及各王爷的名字都强行避讳,违者处死,一般人不得在名字中有“龙”“天”“主”“王”“德”等字,姓王的一律改姓“黄”(广府话中二字同音),连天王表兄王盛均一家人也要改。所以,翻开太平天国文件和名册,没有一个姓“王”的……
天王府的对联更牛气:余一人乃圣乃神乃文乃武,众诸侯自南自北自西自东。对此,有看不过眼的当地书生冒死在对联旁另贴纸联:一统山河四十二里半,满朝文武三十六行全;讥笑了太平天国局促于南京一地的窘况和其内部高层的低俗气息。
英国历史学家埃利亚德在《神话、梦想与神秘事物》中说:“任何一种宗教,即使是最原始的宗教,都是一种本体论:它揭示神圣事物和神圣形象的存在,并进而表明那种存在实际上是什么,从而建立了一个不再如睡梦一般的、飘忽不定的、无法理解的世界。”
冒领、龙袍样式
不得不慨叹的是,太平天国迷狂的革命者们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随着胜利果实愈长愈大、愈长愈多,他们既不可能对不可认知的事物做出更加准确的猜测,又不能与不可控制的环境达成妥协。地上的“天国”,是奇异纷扰而不能摆脱的诱惑。
特别是洪秀全和杨秀清等“万岁”与“九千岁”这样的宗教兼世俗头领,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他们头脑中所崇拜的对象的性质,一步一步陷入傲慢与自大。如此一来,日复一日,太平天国走向灾难。
无论如何,熙攘之间,洪、杨在南京定都,看上去前途无限。
一水涓涓看不绝,滔天已是满洪流!
附件一:《避难记略》(节选)
说明:此书的作者曾含章是江苏常熟人。他生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卒于民国二年(1913年)。清同治二年(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他是常熟县秀才。
《避难记略》记载了他在常熟对太平军的耳闻目见。此书对于太平军的爵职称谓、避讳、衣冠、考试、路凭、设关收税、砸毁孔庙和神庙的行为等多有翔实记述。从节选中可见,对孔夫子加以“孔老二”(孔阿二)之蔑称,还有“发洋财”一说,实源于太平军。
……
贼之暴殄特甚,煮饭盛器即秽溺其中,甚有以字纸作草纸用者。
夜间以大木炽火,睡于其侧,曰“烤火”,虽暑天亦然。或谓身上有疮,烘之以代搔痒也。
贼中有讳用之字,或添写,或改用,最为可笑。如秀字添草头写莠”字,全字添草头写“荃”字,青字添草头写“菁”字,皆因伪天王洪秀全、伪东王杨秀清之名也。山字改用“珊”字,伪南王冯云山之名也。贵字改用“桂”字,伪西王萧朝贵之名也。又顺字缺偏旁中一竖,国字中“或”字改写“王”字,亥字改用“开”字,丑字改用“好”字,皆不知其何意也(客家话和白话中,这两个字谐音很不好)。又上字改用“尚”字,华字改用“伍”字。
贼中伪考试,常熟取者曰“秀士”,苏州取者文曰“博士”“约士”,武曰“猛士”“勇士”,金陵取者曰“俊士”“杰士”。可笑者伪报条上写秀士为“莠士”,可谓名称其实矣。
应伪考试之人,初犹令伪乡官胁从之,皆无耻之辈,稍识数字者应之,亦无有不取者,取后皆与洋钱三四元,此贼之以利诱人也。
后通文墨者亦应之,甚有生员、廪生亦应之,如钱竹(筑)溪名敦钧,住南门外关帝庙开弄,咸丰元年青宗师科试案首,后应贼试取伪秀士、伪博士辈,竟以得取莠士、博士为荣,真狗彘之不若矣。
贼中禁吃鸦片烟,钱竹溪适被贼查出,捉去杖责,荷校鸣锣示众,秀士、博士,如是如是。
伪干王为伪天王下第一人,自命不凡,贼中称为“圣人”。有伪诗集示考试者,诗中皆不脱东、西、南、北四字。又将四子书涂改,称孔圣人为“孔阿二”,侮圣毁贤,罪不容于死。
伪考试之题有曰:“四海之内皆东王。”又曰:“天父原来有主张,磨来磨去试心肠。”尚有数题目,不能悉记。
……
贼于圣贤像、神像、佛像及专祠中之有像者,若范公祠、杨公祠、于公祠,皆毁坏无遗,若东周市普善庵内之佛像深藏而完好如故者,不多得矣。
……
贼犯上海,掳得夷人之物,曰“发洋财”。
贼之掳人,以麻绳穿辫根牵之以走,掳至贼馆,不得外出,夜间以麻绳缚住手足,数日方免。
城中修造改作,用水作、木作及杂作者,俱令伪乡官雇之。城门上进出,皆于面上打一图记,以为识认,或向贼馆中取一伪凭,曰“飞纸”。
土人携家眷什物而避难者,恐途中被扰,向伪乡官取一伪凭,曰“路凭”。
土人中不得剃发,而商贾有往上海、通州、海门去者,不能不剃。至从上海、通州、海门归者,短发又不便,因有向贼中说明缘故,而取伪凭为据者,曰“剃头凭”。
贼中铸炮,将在城与各乡庙宇中之铁香炉、铁烛筌(签)及钟、磬等物,搜括无遗。
……
城上俱拆民房遍盖之,以蔽风雨,曰“走马台”。
城中民房,小者皆作柴料,大屋为贼馆者尚可,然伤于投诚后者亦不少,其余皆墙倾壁坏,门窗板壁拆毁无遗,甚至拆去楼板,而搁栅亦皆截去。
贼将房屋改作及拆彼造此者甚多,如钱贼之馆在陈家巷杨砚芬家,将对面民房拆去,改造照墙;又将后面民房拆去,改造花园,将常熟城隍神庙花园中之亭台楼阁移去。又陈家巷庆顺典当厅场上添造房屋一所,诸如此类,不可胜记。
衙门官舍,若常熟县衙仅存头门及大堂,昭文县衙仅存头门,道辕及游文书院唯瓦砾而已。文、武庙及两邑城隍庙尚可。忠孝祠、杨公祠、范公祠、安济堂俱毁。节孝祠、于公祠尚可。文庙大成殿拆为平地,今圣位(孔夫子牌位)暂供明伦堂上。文庙大成殿、崇圣祠两庑俱无,唯存明伦堂、尊经阁及斋房。
庵观寺院,若城中之致道观、致和观、慧日寺、方塔寺、白衣庵,及城外之破山寺、三峰寺、维摩寺、拂水寺、龙殿、小云栖寺、普福寺、普仁寺、资福寺、接待寺、新塔寺,毁坏甚多,间有存者,唯破屋数间而已。在各乡镇者亦有毁坏,然较之在城附郭,则大相悬矣。
……
附件二:《贼情汇纂》(节选)
说明:这是清朝张德坚《贼情汇纂》记太平天国的印章、朝仪、服饰、仪卫、称呼、饮食等内容。
观太平天国的这些作为,大可发现这个政权的性质是翻版的封建等级制度。他们的礼仪繁琐森然,贵贱尊卑比清朝官府还严,世袭特权远远超过中国古代历朝历代封建王朝。其中对太平军的一些细节描述,有助于我们深刻思考这个政权最终失败的原因。
笔者仅节选印章、服饰等部分内容以说明之。
伪印
贼众皆乡愚市侩,多不识字,安知篆文,故所刻伪印皆宋字正书,四面刻阳文云龙边,留正中一行另镌一线边,刻伪官衔于其中,并无印信关防字样。
伪王皆金印。伪天王印八寸(1寸≈3.3厘米)见方,四面云龙,中空一行刻“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九字。左首角上镌一金字,右首角上镌一玺字。左首边上刻“奉天诛妖”四字,右首边上刻“斩邪留正”四字,然非紧要诏旨,不用此印。另有三寸六分见方一印,四面龙文,中刻“旨准”二字,凡批答伪奏章及各伪书皆钤之。
伪东王伪西王印,长六寸六分,阔三寸三分,亦云龙边。如杨秀清印,中一行刻“太平天国”四字,下忽双行以“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为一行,“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为一行,下接“杨秀清”三字居中。萧逆印伪衔亦双行并列。
伪南王、伪北王印,字则单行居中。伪燕王、豫王印,伪侯印字,字皆单行,然必系以姓名,如“太平天国燕王秦曰(日)纲”“太平天国真忠报国佐天侯陈承瑢”之类。伪东王对伪燕王印,长各递减二分,阔递减一分,伪侯印长减四分,阔减二分。
伪王侯印凡笔画粗肥之处,皆中空如飞白体。伪侯、伪天官正丞相银印,以下皆木印。伪丞相印长五寸,阔二寸五分,以次至两司马,每降一等减长二分半,其阔皆对折,如伪指挥印长四寸五分,阔二寸二分半,是也。
凡金银印其质皆极薄,金印则金匣、金匙钥,银印则银匣、银匙钥。自丞相至两司马印,中一行但刻伪衔,不系姓名。伪衔甚多,各举一以概其余:如伪丞相则刻“太平天国天官正丞相”。各伪衔皆首缀“太平天国”四字。凡伪印皆同,后不复述。
伪检点则刻殿左殿右几检点,指挥则刻殿左殿右几指挥,将军则刻炎(以五行命名,炎为避讳之后的“火”)一正将军,总制则刻金一总制,监军则刻木正木一甲一监军,军帅则刻中一军军帅,师帅刻中一军中营师帅,旅帅则刻前一军前营前旅帅,卒长则刻前一军前营前前一卒长,两司马则刻前一军前营前前一车两司马。
其余杂职及各典官,职同何官,印之长阔即同何官。伪典官极多……伪官卑者多有正副,正副亦皆有印。
……
贼中制度标新立异,朝更夕改,繁冗太甚,故群下亦不甚遵……
伪服饰
贼由粤西至长沙,尚皆布衣褴褛,缝数寸黄布于衣襟,以为记号,囚首垢面,鹑衣百结者,比比皆是。即首逆洪秀全、杨秀清等,亦止红袍红风帽而已。打仗前则短衣赤足,取其登涉轻便,故掳来之人,无论士农工商,必先脱其衣冠履袜,唯以包巾分别新旧与尊卑。
兵及新虏之人皆扎红巾,伪官与老长须则包黄巾,旅帅以下黄布巾,
太平天国马褂和马褂上职衔图
以上黄绸巾。拖长一寸,官大一级。百姓男女概令包蓝布巾。
掳得幼童貌者,伪官得之,谓之“公子”,众贼得之,谓之“老弟”,周身皆着花绣,以抄得香珠玉佩手镯指环及荷囊扇袋之类,悬带于腰项襟袖之间,行动则金玉撞击,铿锵有声,且使之癫狂跳掷,以为笑乐。
……
由武昌下窜,船只多载妇女,群贼皆各揣刀械陆行。始爱衣饰华美,尽数背负,既而力不能胜,则沿途抛掷,久之身着重裘过燠,汗出力绵,举前截改之短衣一并撩弃。贼之后,衣衫被褥狼藉原野,如此暴殄,实旷古所无。
迨至江宁,乃锦绣缎疋出产之区,其繁华更胜于湖北。贼于是又变易其服饰,更张其伪制,平时戴风帽者谓之功勋加一等。又自金田起至永安州止,相从之贼不拘有官无官,俱谓之功勋,准着黄马褂,朝帽额中写“功勋”二字,职同伪总制。永安州至岳州相从者,自将军以下至师帅,皆红袍红马褂,以上则红袍黄马褂,有功小官亦有赏黄马褂者。
……
其伪王等角帽,又名金冠,伪官角帽又名朝帽。自洪逆以下金冠皆以纸骨为之,雕镂龙凤,粘贴金箔,即戏班盔头也。
……
至伪服,仅黄龙袍、红袍、黄红马褂而已,其袍式如无袖盖窄袖一裹圆袍,洪逆黄缎袍,绣龙九条,杨逆绣龙八条,韦逆绣龙七条,石逆绣龙六条,秦、胡二逆绣龙五条,伪国宗绣龙从各伪王制,伪侯伪丞相绣龙四条,伪检点素黄袍,伪指挥至两司马皆素红袍。其等差则于黄红马褂内分别。
洪逆黄马褂绣八团龙,正中一团绣双龙,合九龙之数,杨逆绣八团龙,韦石秦胡四贼皆绣四团龙,自伪侯至伪指挥皆绣两团龙。
自洪逆至指挥皆于前面正中一团绣伪衔于其中,伪将军至伪监军黄马褂前后绣牡丹二团,俱绣伪衔于前面团内,伪卒长两司马红马褂,不绣花,前后刷印二团,书伪衔于团内。其伪衔之字亦分金字红字黑字,如帽之制,皆由各典袍衙绣绵衙制造,此伪服之制也。
贼初呼靴为妖服,只准着鞋。近立典金靴衙,制红黄缎靴,亦有定制:靴皆方头,洪、杨、韦三逆皆黄缎靴,绣金龙,洪逆每只绣九条,杨逆每只绣七条,韦逆每只绣五条,石、秦、胡三逆素黄靴,伪侯至指挥素红靴,伪将军以下皆皂靴。其女官冠服如男制,然未见有戴角帽凉帽者。冬月则戴风帽,夏月则戴绣花纱罗围帽,如草帽形,空其顶,露发髻于外,或亦有定制未考。女官尊者,则金玉条脱两臂多至十数副,头上珠翠堆集;官渐卑,则金玉珠翠亦渐少矣。
大抵伪冠服攫自戏班,既则任意造作,前次攻克岳州,获绣龙黄袍、黄马褂,绣“承宣”二字,团龙黄马褂及织金团龙黄马褂,錾金为字,蟠龙金冠多件,制尤侈僭……
(注:广西情形方靖、罗凤池说,湖北情形张玉琴等说,江宁情形程奉璜说,一应伪制及式样或曾见俘物,或考自伪文告。又伪书中角带字样,难民迄未见过,故不叙。)
伪称呼
王世子臣下呼称幼主万岁
第三子臣下称呼王三殿下千岁
第四子臣下称呼王四殿下千岁
第五子臣下称呼王五殿下千岁
以下第六子至百子千子皆依此类推
王长女臣下称呼天长金
第二女臣下称呼天二金
第三女臣下称呼天三金
第四女臣下称呼天四金
以下第五女至百女千女皆依此类推
东世子臣下称呼东嗣君千岁
第二子臣下呼称东二殿下万福
第三子臣下呼称东三殿下万福
以下第四子至百子千子皆依此类推
东长女臣下称呼东长金
第二女臣下称呼东二金
第三女臣下称呼东三金
以下第四女至百女千女皆依此类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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