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世昌出任总统之际,北洋军阀皖、直、奉系三足鼎立。徐初为小站练兵之军师,位在冯(国璋)、段(祺瑞)、曹(锟)之上,后又任东三省总督,曹(锟)张(作霖)皆隶属部下,故资望最深。徐面对三系,惟有因其势以均之。皖系段祺瑞当权日久,因之得地独多,其所统辖之武力亦较雄厚;直系冯国璋居中日浅,曹锟方为后起,故得地较少,其所统辖武力亦较皖系为逊;奉系张作霖僻处关外,而得地独少,其所统辖之武力初自无多,后逐渐扩充。
在三系鼎立形势下,皖段迷信武力统一,大有囊括全国之气概;奉张首欲统一东三省,而后入关以逐鹿中原;直曹占据华北及长江流域,徐图发展:一言以蔽之,皆欲独霸天下。徐世昌有见于此,乃运用中枢力量,纵横捭闔,以文制武,保持均势,以维持其个人权位。
自民国八年(1919)上半年迄民国九年(1920)上半年之一年有半时间内,徐为各系地盘之裒多益少,确实煞费苦心。徐树铮曾提出调曹馄巡阅两湖,自任直督,段祺瑞议以段芝贵督皖,吴光新任赣省长,企图排斥直系在中原及长江流域之势力,皆为徐所拒绝,而另以边防督办委段,以西北筹边使及西北边防军总司令委徐(树铮),以满足段、徐之权力慾。张作霖对吉林孟恩远(直系)耿耿于怀,徐调孟为将军,而以鲍贵卿督吉,孙烈臣督黑,授张作霖为东三省巡阅使,以遂张愿。徐跃跃欲试其以文制武之术:盖欲限皖系于西北,限奉系于东北,限直系于中原长江。在此均衡基础之上,进而施行其废督裁兵之理想,而军民分治则为废督之先声,徐亦尽心力而为之。北方各省先后均派有专任省长,如直有曹锟,鲁有沈铭昌、屈映光,豫有王印川、张凤台,鄂有孙振家,赣有戚扬,苏有齐耀琳、王瑚,浙有齐耀珊,陕有刘镇华,奉有王永江等;但其中除王瑚、张凤台二人为徐所自简者外,其他各省皆由督军自保,因此多为督军之亲信,军民分治又从何谈起?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及至皖直两系矛盾尖锐,濒于兵战,不独不受徐之节制,且各欲控制总统以命之,徐之以文制武,成为泡影。一日,徐语其左右曰:“古语有云‘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今预戢之不得,吾其任之自焚以戢之乎!”至此,徐方醒其废督裁兵之梦。自民国九年(1920)下半年起,徐不得不改其均势抵制之策,而易之在战争均势中保存权位,以幸迄于任满。
民国九年(1910)七月,直皖战争爆发。徐犹故颁明令双方退兵,以示中央轸念地方之意。皖段固为舆论所不满,然于兵力,实较直系为雄厚,徐亦虑直非皖敌,因而邀奉张入关,以武力调停,助直倒皖,结果皖军大败。段虽倒,徐为利用派系矛盾,对段优礼有加,任其安居北京,尤其对皖系各省督军,不多更动,以保存皖系实力,既以慰段,兼可自植。
皖段既倒,直奉两系相争,徐又不得不委蛇于两派之间。徐对奉张则任其饱取边防军械军官,自行增建师旅,并委任张景惠为察哈尔都统。对直系则委任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以吴佩孚为副使,同时任命李纯为苏皖赣巡阅使,以齐燮元为副使,提升直系旅长王承斌、阎相文、肖耀南、曹瑛、张福来为师长。吴佩孚自徐任总统以来,一直反徐,此时既胜皖段,乃重申召开国民大会之前议,意在另选总统;徐益恶吴,幸张作霖反对,曹锟斥之而止。吴遂出屯洛阳,埋首练兵,洛阳渐成当时军政重心。吴亦袭段祺瑞之衣钵,欲以武力统一南北,先行控制中原长江各省,再图发展。民国十年(1921)八月,吴升任两湖巡阅使。张作霖满载边防军械以归,扩编师旅,兵力日盛,原皖系各省残余势力,亦多附奉。民国十年(1921)五月,徐任命张兼蒙疆经略使,热、察、绥三特区归其节制。张对国民党孙中山亦开始联系,以牵制曹、吴。直奉两大势力扩兵争权,徐不过一孤高寡助之傀儡而已。(www.daowen.com)
同年十二月,徐应奉张之意,由梁士诒组阁,吴佩孚通电攻击梁卖国媚外,矛头直指奉张。徐意挟奉张武力胁吴以折之,乃改命周自齐组阁,以激张怒,又派吴笈孙及徐世章赴奉请张陈兵京畿,以为中央施令之后盾。民国十一年(1922)四月初,奉军源源进关,旋即爆发第一次直奉战争。徐又循例下双方各退原防之明令。双方接触后,奉军受挫,其十六师又倒戈,结果战事未及一周,奉军大败,撤回关外。徐深知无论直奉任何一方独盛,皆于己不利,于是不得不一面撤裁奉张巡阅、经略使职务以讨好曹、吴,一面仍授张以将军,并暗劝张贾其余勇,倾全力再战,犹期能保持均势。徐于遏皖制直中,始终欲引奉张以为一臂之助,至此,奉张悔己之孟浪,怨受徐之愚弄,遂发出通电,倾囊倒箧以暴露徐之隐私,并以此为其战败遮羞,然对徐则不啻于沉重打击。
奉张败退后,吴佩孚踌躇满志,即与曹锟共筹收拾政局之策。曹、吴深憎徐世昌之计谋多端,乃通电号召恢复旧国会,迫使徐世昌下野。其后,旧国会复会已成定局,然徐仍多方恋栈,吴佩孚乃提出保定光园会议,并授意孙传芳、齐燮元、肖耀南诸人先后通电迫促徐下台。后又经徐倚若长城之王怀庆入府报告光园会议决议,明确全力保护徐之生命财产及其个人一切权利,劝徐从速引退。这时旧国会议员已在津开会,决议徐世昌“祸国殃民,障碍统一,不忠共和,黩货营私”十六字罪状,通电宣告全国。徐至此自知开罪于两大势力,为众矢的,其操纵捭闔之计已穷,惟有辞职告退。同年六月一日,徐回东四牌楼五条胡同私宅,二日入府,借预定为驻英公使顾维钧洗尘之宴,作为仓皇辞去总统告别之筵,当即将印信送交国务院保管,然后于下午三时半由私宅至前门车站,出京赴津,全眷随行。方徐临行,发出冬电二通:冬一电通告全国辞职,由国务院依法摄行大总统职务;冬二电备述任内经办事及辞职原因,大意谓南北和议未完成,教育实业计划未实现,各系战争未能泯,人民疾苦未得拯,在在负疚于心,独于华盛顿会议勉克收回权益,尚堪忻幸等语。冬二电出自徐个人手笔,为其总统一任自我总结之官样文章。
溯徐自民国七年(1918)十月十日就总统职,终于被吴佩孚驱逐,于民国十一年(1922)六月二日下野,凡三年又八个月。经之营之于其间,用心良苦。偶读杜甫咏八阵图,有感于徐之宦海浮沉,诗曰:“功盖三分国(徐之制皖、直、奉),名成八阵图(徐之纵横捭闔),江流石不转(终于智绌计穷),遗恨失吞吴(最后为吴佩孚赶下台)。”似不啻予为徐诵者。
(写于一九六五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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