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与南洋的贸易航线,早在先秦时期已经建立。从南越王墓中出土的熏炉、犀角、象齿、琥珀和一些香料,可能都是从南洋进口的。其中有五支大象牙,已确认是非洲象的;还有一个用锤鍱工艺制成的蒜头凸纹银盒,具有明显的古西亚波斯银器的特点。这些似乎都告诉人们,两千多年前广州与南洋存在某些未被史籍记载的交往。
汉武帝平定南越国后,派出庞大的官方贸易船队,携带黄金、杂缯(丝绸)等商品,从番禺(广州)、徐闻、合浦等多个港口出发,开辟海上商贸通道。船队的篙工楫师都是从本地募召的。船队在渺渺南海中,航行五至九个月,可到达都元国(越南南圻一带)、邑卢没国(泰国华富里)、黄支国(印度东岸)和已程不国(斯里兰卡)等地港口,与埃及、大秦(罗马帝国)和希腊商人进行交易。
南宋人周去非的《岭外代答》记载:“三佛齐国(室利佛逝)在南海之中,诸蕃水道之要冲也,东自阇婆诸国,西自大食、故临诸国,无不由其境而入中国者。”三佛齐国即印度尼西亚,阇婆即爪哇,大食即阿拉伯,故临是印度半岛西南部一港口。上述诸“国”,很早就成为广州重要的贸易伙伴。
汉代的纺织,已可以生产出单色锦缎和色彩丰富的丝绣,以涡卷图案与菱形图案搭配,展现出精致、华丽的视觉趣味。希腊和罗马商人,把丝绸带回欧洲。那时的罗马人,几乎都穿粗布麻衣,丝绸简直是可以让人羽化成仙的神物。当第一位穿着丝绸衣服的妇女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引起的震动,不亚于刮过一场飓风。人们惊呼:“天啊!有哪个穿这种衣服的女人敢说她不是赤身裸体,曲线毕露?”
丝绸在罗马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方面由于丝绸太过轻薄,引起道德上的忧虑;另一方面,价格过于昂贵,在罗马市场上,一磅丝绸的价格,竟达到12两黄金,大量进口,威胁到罗马的国库,所以公元16年,罗马元老院提议颁布限制奢侈的法令,禁止男人穿丝绸衣服,只有妇女才可以穿着。
这种如同黄油一样细滑的丝织物,是怎么生产出来的?罗马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作童话式的猜想:在东方大地边缘,有一个与世隔绝的神奇国度,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有一种羊毛树,人们天天向树洒水,然后从树上采摘一种轻柔的丝线,织成丝绸。商人绘形绘色地描述,在那个神秘国度里,风和日丽,空气鲜美,生活安宁,每一寸空间,都色彩斑斓、芬芳袭人,大地像铺着柔和的丝绸。这些描述,更像是亚热带的中国南方。唯有如此美好的地方,才配出产丝绸。故事口耳相传,愈传愈美,愈传愈神。罗马人干脆取“丝”的发音,把中国叫作“赛里斯”(Séres)。
西罗马帝国亡否,东罗马帝国继起,中国古籍上译作“拂菻国”,亦即拜占庭帝国,统治范围包括欧洲东部、亚洲西部和非洲北部的广大土地。罗马人用毛织品、麻布、金属、玻璃、琥珀、珊瑚、树脂,交换中国的丝绸。这些商船来回一趟,往往耗时数年,行程的千难万险,超乎想象,而长盛不衰的海上丝绸之路,亦在惊涛骇浪的岁月中,渐次形成。
罗马人视中国的丝绸如天珍,千方百计打探其生产原理。中国人小心翼翼地严守着秘密,长达数百年之久。传说罗马僧侣曾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把蚕种藏在镂空的手杖里,从中国偷带回欧洲,罗马才开始有了蚕丝业。从拜占庭艺术中的龙、凤、孔雀及荷花图案,亦可略窥中国文化的蛛丝马迹。
东晋时代,只剩半壁江山,汇聚广州的各地商人,越来越多,仿佛半个中国的商人都挤进来了。从广州输往内地的名贵商品,有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以及无数村野匹夫叫不出名的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并非全是广东土产,很多是广州商人用丝绸等物,与南洋蕃商交换得来,再转运北方。封开虽然是交州治所,但缺乏做海外贸易的条件,海舶只能停靠广州,蕃商也只认广州。
广州与罗马之间,终于打通了两条直航路线,一条从罗马出发,穿过尼罗河,通红海的古运河,循红海向南,跨过印度洋,从太平洋西南部,经交趾七郡而达广州;另一条从罗马到缅甸南部海口,经伊洛瓦底江,北上至云南保山。5世纪时,广州至少已和东南亚、西亚15个国家与地区有贸迁往来。阿拉伯人记下了广州人西行的足迹:“中国的商舶,从公元3世纪中叶,开始向西,从广州到达槟榔屿,4世纪到锡兰,5世纪到亚丁,终于在波斯及美索不达米亚独占商权。”
晋代广州的珠江岸线,已移到今惠福西路。坡山(位于惠福西路五仙观附近)有一个重要码头,史称“坡山古渡头”。码头周围形成了繁华的商业区,客栈连门接户。广州商人和印度、南亚的蕃客做生意,也和北方的商人做生意。1994年,在德政中路以西、担杆巷以北的地方,也发现了一个唐代的码头遗址。但它不是外贸码头,而是一些内河船停泊的,后来这里发展为广州最大的盐运中心。
每年一吹东南季风,坡山便热闹了,一班财大气粗的买家,天天跑来打探消息,翻译们也成群结队在码头“打趸”,生怕错过了什么机会。每当海舶的风帆,隐隐约约出现在遥远的江面上时,码头上便欢声四起,凫趋雀跃。海舶靠岸,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商人们争着上船验看新货,好像敲开了宝藏的大门。
各种商品摆在大街上,琳琅满目,堆积成山,买卖双方围成一圈,瞒天讨价,就地还钱,村声泼嗓,百口喧呼。南朝宋、齐、梁、陈,不断变幻大王旗,没有哪种通货是大家都信得过的,汉代的五铢、货泉、大泉当千、大泉二千等,虽然还在流通,但商家都不太愿意使用,要么用金银交易,要么用盐米布帛交易。到傍晚收市,各自散去,热闹一天的街衢,终于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仿佛只是为明天更大的喧嚣,积蓄能量。
这时到广州做官,已不再是“一闻双泪流”的苦差,而是个肥缺。东晋南朝时,坊间流行一个说法:“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也。”《晋书》夸张地形容,广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南朝时,广州的海贸,已成为南梁的重要财政支柱。据《南史》所说,由于地方官的贪苛,外国海舶不胜其扰,初时每年只有三几艘,后来萧劢出任刺史,纤毫不犯,海舶增至每年十几艘,“岁中数献,军国所须,相继不绝”。梁武帝感叹:“朝廷便是更有广州。”
一篇为广州刺史欧阳頠歌功颂德的碑文,以华丽辞藻形容南陈时的广州:“工贾竞臻,鬻米商盐,盈衢满肆。新垣既筑,外户无扃。脂脯豪家,锺鼎为乐。扬袪洒汗,振雨流风。市有千金之租,田多万箱之咏”,勾画了一幅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画卷,以致陈朝亡后,隋朝派韦洸于接管广州,引起当地人强烈不满,担心换一群新的饿狼来,又要重新喂肥。于是番禺人王仲宣率众造反,主张恢复陈朝,竟然得到不少当地豪族的响应。最后隋朝不得不派大军平乱,又请出土著首领冼夫人,安抚本地人,软硬兼施,才平息了风波。
隋朝是一个说不清的朝代,隋炀帝杨广的“炀”字,有荒淫怠政的意思。帝王家的奢靡淫逸、穷兵黩武,受到历史学家责备,但隋朝的南海贸易却十分畅旺。开皇九年(589)岭南初定,文帝杨坚即下《安边诏》,敕戒广州,不得侵渔前来通商朝贡的海外客商,“外国使人欲来京邑,所有船舶沿泝江河,任其载运,有司不得搜检”,确保贸易畅通。《元和郡县图志》记述,自从杨广开通济渠之后,“自扬、益、湘南至交、广、闽中等州,公家运漕,私行商旅,舳舻相继。”由于海上商旅频繁,官府在广州扶胥镇修建南海神庙,以保佑海不扬波,风调雨顺。
大业三年(607),杨广派遣使臣常骏出访赤土国。赤土国到底在哪里,也没人说得清,有人说是苏门答腊岛,有人说是马来半岛,《明史》则认为,赤土国就是暹罗(泰国),“暹罗,在占城西南,顺风十昼夜可至,即隋、唐赤土国。”
常骏从广州出发,漂洋过海。在当时的通讯条件下,赤土国怎么会知道他的到访,是一件神秘之事。常骏到达时,赤土国派了三十艘船组成欢迎船队,以金锁缆船,奏乐击鼓,迎接贵宾。常骏登陆后,走了一个月,才到达国都。国王派王子那邪迦隆重出迎,以两头大象开路,持七彩孔雀盖,男女百人奏蠡鼓,婆罗门二人引路,将其请入王宫,盛宴款待。常骏送上大捆丝绸和各种礼品,宾主尽欢,熙熙融融。后来王子还跟常骏回访,送金芙蓉冠、龙脑香给杨广作为礼物。在常骏访问赤土国11年后,隋亡唐兴。常骏有没有活到唐朝,不得而知,但他风光了这一回,也死而无憾了。
唐朝是一个让人引以为豪的朝代,海外贸易达到空前的规模。唐诗中,留下了“梯航万国来,争先贡金帛”“岸香蕃舶月,洲色海烟春”“秋来海有幽都雁,船到城添外国人”等诗句;史书中,“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奇珠玳瑁,异香文犀,皆浮海舶以来”“雄蕃夷之宝货,冠吴越之繁华”一类文字记载,更是汗牛充栋,再现了中外通过海路交往的盛况。
唐代的艺术,尤其是在中唐时期,以鲜活的生命力、繁复的形式、超凡的创意,获得朝野的热情支持,达到了历史的空前高度。丝绸与中国的书画艺术,精神上有相通之处。士人山水画兴起于唐代,技法讲究浓淡相生,虚实相济,浓处精彩而不滞,淡处灵秀而不晦,虚实并起,意态万千。一种缥缈空灵、烟云绵邈的韵味,于浓浓淡淡、虚虚实实的墨迹之间,晕化出来,正如一位妙曼女子,穿起丝绸衣服时的感觉,身体在丝绸中游动,丝绸随之飘飘起舞,好像鱼儿在水中吹起细浪,丝丝入扣,妙不可言。有人说士人画乃“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若论丝绸与绘画的关系,则“丝中有画,画中有丝”,亦无不可。(www.daowen.com)
丝绸是最受外商欢迎的商品之一。唐代的丝绸,通过陆路与水路,输往欧洲。贞观十七年(643),朝廷在广州、泉州、扬州设市舶使,专门管理以丝绸出口为主的海外贸易。每年当寒冷的冬季季候风越过南岭之际,满载绫绮罗绢的中外商船,便鼓起风帆,从广州出发,穿越马六甲海峡,跨过印度洋、波斯湾,再到阿曼湾、亚丁湾、东非海岸,经过九十余个国家和地区,航期(不包括沿途停留时间)近九十天,来年再随东南季风“回唐山”。由于海路迢迢,西太平洋的许多古国,便成了中西方贸易的中泊港、集散地。
朝廷在广州设市舶使,专管海外贸易事宜。凡海外商舶埋岸,须缴付下碇税(被称为“舶脚”),才能进行交易。又规定部分货品为专卖货品,民间不准私下交易,统由官府定价收购,通过贱买贵卖,为官府创造高额利润。这类专卖货品,约占到全部货品的十分之三。还有部分“贡品”是要进奉朝廷的,商人也不能染指。除此三项,其他货品,则由商人自由买卖。这套规定,称为“征榷制度”。
除市舶使外,负责交聘会盟、管理外贸的官员,还有过岭南市阉珠玉使、押蕃舶使、结好使等不同称谓。尤其是押蕃舶使,权力甚大。柳宗元《岭南节度使飨军堂记》说:“其外大海多蛮夷,由流求、诃陵,西抵大夏、康居,环水而国以百数,则统于押蕃舶使焉。”日本学人桑原骘藏猜测,押蕃舶使就是市舶使。他在《蒲寿庚考》中提出:“市舶使之称,唐人记录已有之,当时又称押蕃舶使(《柳河东集》卷十)或监[市]舶使。”明人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写道:“自唐设结好使于广州,自是商人立户,迄宋不绝,诡服殊音,多流寓海滨湾泊之地,筑石联城,以长子孙。”
市舶使院还在珠江边建海阳馆,专门用来招待蕃使、蕃商。王虔休《进岭南王馆市舶使院图表》描写:“近得海阳旧馆,前临广江,大槛飞轩,高明式叙;崇其栋宇,辨其名物;陆海珍藏,徇公忘私。”可想其规模十分宏敞。
岭南节度使署附设飨军堂,这是一个联络蕃客与民间感情的机构。受到盛宴款待的,不仅有蕃商,还有本地土著,甚至疍家也是座上客,多达千人以上。柳宗元曾经很生动地描写过飨军堂里举办的活动:
幢牙茸纛,金节析羽,旆旗旐旞,咸饰于下。鼓以鼖晋,金以铎铙。公与监军使,肃上宾,延群僚,将校士吏,咸次于位。卉裳罽衣,胡夷蜑蛮,睢盱就列者,千人以上。铏鼎体节,燔炮胾炙,羽鳞狸互之物,沉泛醍盎之齐,均饫于卒士。兴王之舞,服夷之伎,揳击吹鼓之音,飞腾幻怪之容,寰观于远迩。
由于对外商实行“招诱奖进”政策,刺激海贸大兴。朝廷对保护水陆运输都很重视,杜佑任岭南节度使时,建造楼船、艨艟、斗舰、走舸、游艇、海鹘等各种战船,拽起风帆,冲波激浪,在江河大海上耀武扬威,往来巡梭,以威慑盗贼。
广州是全国的造船中心之一。各国商舶汇聚于广州,都要等到冬季才能回航,大家趁此机会,进行船只的维修保养,清理船身上的海蛎子,修补一下裂缝,有些船要重新上桐油。这是广州修船工匠最忙碌的季节了。他们上船干几天活,就把人家的造船技术也学到手了,比如看到大食国人用桄榔纤维缝合木船,比钉子更好,不会生锈,马上在自己的新船也用上桄榔纤维了。刘恂的《岭表录异》总结说,把桄榔纤维用咸水浸泡,使它膨胀,变得坚韧,用来缚船,不用钉线,也非常结实。广州人还发明了用橄榄糖填塞船缝的方法,“(橄榄)树枝节上生脂膏如桃胶,南人采之,和其皮叶煎之,调如黑饧,谓之橄榄糖。用泥船损,干后坚于胶漆,着水益坚耳”。
天宝二年(743),海贼犯永嘉郡(今浙江温州),朝廷命岭南采访使、南海太守刘巨麟率水师北上征讨。当时扬州大云寺高僧鉴真正准备第二次东渡日本,他从刘巨麟那里买下了一艘船,可载中日僧人十七人,舟人十八人,玉作人、画师、雕佛、刻镂、铸写、绣师、修文、镌碑等工手八十五人,共一百二十人,备办粮食、佛像、佛典、香料、药品等一大批,可以出海远航,技术堪称首屈一指。
广东还有一种巨船叫“木兰舟”,周去非的《岭外代答》描述:“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柂长数丈。”船上可载几百人,贮藏一年的粮食,甚至还养猪、酿酒,有纺织机杼和商店,以防遇上大风浪,船在某个荒凉地方搁浅,人们要在孤立隔绝的环境中,挺过几年时间。船一入海,恍如与世隔绝。人类作为一种陆上的生物,无论意志如何坚强,体魄如何强壮,航海技术如何先进,要在茫茫大海上熬过漫长的日子,都是一件极其折磨人的苦差事。人们终日与大风大浪为伴,在船上唯有大块吃肉,大碗饮酒,借此忘记危险。木兰舟体型够大,抵御风浪的能力较强,很多大食人也看中木兰舟的稳当,都想委托它运货,以致一舱难求,商人们宁愿把货暂时存入仓库,等木兰舟的舱位,也不想给其他船运。
在通往岭北的陆路方面,开元四年(716),张九龄在粤北梅岭开凿了一条驿道,连接章水与浈江。这条路线,“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较以前的灵渠,或潇水—封水线、耒水—湟水线,都更为方便,成了北方入粤的主要路线,到北宋时,已占了入粤交通流量的七八成。水陆畅通,货如轮转,南北商人、四海商舶联翩而至,坡山渡头的规模,大到令人吃惊,繁忙程度,全国之最。
今大德路与海珠中路交界之处,古称为西澳,是广州最大的内港,民廛稠聚,海舶鳞凑,远远眺望,江上的樯桅好像森林一样,密密麻麻。码头上的街道,蕃商云集,宝货盈衢,街道两边开满了大大小小的商铺、邸店和柜坊,各种幌子、招旗,满街满巷,随风招展。对这些以商人为服务对象的行业,法律也有相应的规定,《唐律疏议》规定:“邸店者,居物之处为邸,沽卖之所为店”,而柜坊则是代客保管金银财物的商铺。来自各国的蕃商,进出邸店、柜坊,川流不息,门槛为穿。以前人数最多的南亚蕃客,逐渐被大食和波斯蕃客所取代。
港口风帆如织,各国商舶在这里把犀角、象牙、翠羽、玳瑁、龙脑、沉香、丁香、乳香、白豆蔻、胡椒、蓝靛、檀木等货物卸下,把各种精美瓷器、丝绸、呢绒、布帛、丝线、绣品、漆器、糖、酒、茶、米、梳子、伞、扇子装上船。唐人王建在一首诗中描述这样的场景:“戍头龙脑铺,关口象牙堆”,殷尧藩的诗则有“尝闻岛夷俗,犀象满城邑”的句子。西澳码头每天装船、卸货、泊岸、离岸,热闹非凡。
据统计,唐代每天到广州的外舶约11艘,全年到港舶数达4000艘。假设每舶载客200人,则平均每天在广州港登陆者达2200人,一年多达80万人次。唐人权德舆记述,唐兴元元年(784)至贞元三年(787)间,“万船继至,百货错处”。另一位唐人李翱亦有类似的描述:唐贞元十八年(802)至元和元年(806),“蕃国岁来互市,奇珠玳瑁,异香文犀,皆浮海舶以来。常贡是供,不敢有加,舶人安焉,商贾以饶”,呈现一派繁盛景象。
每天中午时分,码头鼓声一响,交易开始。街道上挤满了住在附近的蕃商和从内地来的客商,他们或蹲在路边交头接耳,或围在客栈门前比比画画,窃窃商议,进哪些货,出哪些货,什么价钱。有些人直接跑上商舶,和舶主洽谈。市场上充斥着表情各异的面孔,有人欢天喜地,有人惴惴不安,有人紧张得满脸通红,有人垂头丧气,面若死灰。南腔北调甚至异国口音的讲价声,此起彼伏。有些北方人觉得奇怪,语言不通,怎么做生意?了解情况的官员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虽言语不通,而贽币交致”,认得钱就行。
唐朝的法币是开元通宝、乾封泉宝等铜钱,但广州人更喜欢用真金白银做交易,铜钱只作辅助,这是从两晋时期就形成的习惯。与海外商人做生意,什么通宝、泉宝,都不及金银信用可靠。阿拉伯人也用波斯金币、阿拉伯金币做交易。岭南出产金银最多,唐人许浑到广东一看,发现“洞丁多斫石,蛮女半淘金”,很多人以淘金为业。由于贸易额连年增长,金银流通量过大,竟然出现“通货膨胀”,金价跌了。唐人王建的诗句“市喧山贼破,金贱海船来”,证实了这种情况。
傍晚收市的鼓声一响,码头上聚集的人群,就像退潮一般,迅速向各条街道的深处退去,瞬间码头便平静下来了。朝廷规定,城门、坊门、市门黄昏后必须关闭,天明再开启。城里实行宵禁,一更三点敲响暮鼓,便禁止出行。但黄昏才罢,谯鼓方声,广州城外码头的夜市,在一片半暗半明、摇曳不定的烛光下,又见到人头攒动了。喧嘈声混着潮水声,漫天漫地涌起,再度充盈街巷,直到鬼宿渡河时分,才逐渐散去。
唐代诗人张籍曾有诗咏广州的夜市:“蛮声喧夜市,海色浸朝台。”这里的人好像恨不得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拿来做生意。美国人谢爱华(E.H.Schafer)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中写道:“南方所有的城市以及外国人聚居的所有乡镇,没有一处比广州巨大的海港更加繁荣的地方,阿拉伯人将广州称作‘Khanfu’(广府),印度人则将广州称作‘China’(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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