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平越已七年,对岭南越人来说,生活总算慢慢恢复正常,也开始接受这些看样子不会走的北方人了,他们当然不希望再有新的入侵者,再经历新的战乱。因此,抗拒北方和保境安民的口号,深得人心。公元前207年,刘邦攻入咸阳,秦朝亡。赵佗乘机拥旄岭南,自立为王,号称南越国。
距此两千一百多年后,人们在繁华的中山五路改建新大新百货商店大楼时,从地下挖出一个属于南越国时代的建筑地基,还有万岁瓦当和云树纹瓦当。考古学家有强烈的感觉,这一带地底,必有一个秦、汉时代的巨大遗迹。
这个猜想,在1995年夏天得到了证实。建筑工人在忠佑大街的工地上,挖出了四个万岁瓦当。经过勘探发掘,考古学家发现了包括约4000平方米用石板砌筑的斗形大水池、一条长达150米的曲流石渠和回廊在内的古代建筑遗迹,还有典型希腊风格的叠石柱、八棱石柱、石栏杆、砖瓦、步石、石板桥等大量秦砖汉瓦。石构水池呈斗状,池壁用石板作密缝冰裂纹铺砌,池壁石板上发现有“蕃”等许多石刻文字。
宫署御花苑的全石构曲流石渠,迂回曲折,由西向东,渠底密铺黑色卵石。弯曲石渠中有两个用以限水和阻水的渠陂,以形成碧波和粼粼水景。可以想象御花苑处处小桥流水,水果飘香,花草繁繁,龟鳖爬行,鱼翔浅底的景致,一派岭南山水园林风光。石渠连接大型蓄水池引水,并有木质暗槽出口排水入珠江,保持水流长年不断。
考古学家还清理出一段砖石走道的遗迹,宽阔平整,以印花铺地砖夹道镶砌,目前只清理出20多米长的一段,两端均未见尽头。在走道北面发现砖质窗棂,涂朱瓦当,涂朱、绿色的灰塑基饰等宫室建筑残件。在发现的砖瓦建筑构件中,最具特色的是一块烧制而成的大方砖,又大又厚,边长95厘米,号称“中国第一大方砖”。为了防止砖在烧制过程中变形,工匠在砖坯上留出一些圆孔,显示了古代工匠的聪明巧思。
遗址出土了大量的绳纹板瓦、筒瓦、“万岁”瓦当、云纹瓦当、带钉瓦、大型花纹砖、凹面砖等各类建筑材料,戳印有“公”“官”“留”“居室”等字样的各式瓦片,种类繁多,是当时制陶工匠在产品上留下的印记。遗址还出土了汉代鎏金半两铜钱,这在岭南十分罕见,尤显珍贵。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日常生活用品,如陶罐、铁斧、铁凿等生产工具;铁铤、铜镞等兵器;还有一枚印文为“中府啬夫”的封泥,“中府”为宫廷内府之名,“啬夫”为官名,“中府啬夫”即南越王内府的主管钱币之官。
在这个遗址里,还有一个很奇异的景观,就是水井特别多,达83口,堪称“星罗棋布”。井的年代自南越国、东汉、晋、南朝、唐、宋至民国时期均有,既有土井、砖井、瓦井,也有木井、篾圈井和陶圈井,反映了不同时期的建筑文化特色。其中有三口南越国时期的食水砖井,最深的达14米,最浅的也有8米。
最特别的是八卦砖井,八行竖砖间砌横砖,呈八卦之状,可见古人已懂得这种刚性力学结构之原理,其筑井的技术水平,精妙高超,超乎想象。人们先挖井坑,用弧扇形砖结砌成井圈,井圈外再用纯净的泥土夯打结实,以阻隔地下污水渗入井内。井底用五块大石板铺砌,中间一块方形石板的中央凿一圆孔,其余周边四块弧形石板也各凿有一个半圆形小孔,井水通过这几个小孔,从地底下慢慢渗上来。井底石板之下还铺有细沙,形成非常精妙的滤水体系。
凡此种种,显示这里曾经存在一个规模宏大、栋宇连云的园林建筑群,部分遗址叠压着秦代的造船工场。规模之大,令人吃惊。考古学家经过认真考察后,断定这是南越国的宫署。人们为这个发现欢腾雀跃。但在一片热闹声中,也有人提出质疑:既然船台与宫苑几乎是同时代的产物,它们怎么会建在一起?
这个疑问,听起来很有道理,赵佗怎么会容忍一班光头赤膊、大汗淋漓的工匠,整天在王宫外“叮叮当当”地敲钉拔楔、刨板锯木?其实,在船台与宫署之间,相隔了起码几十年。南越国成立之初,赵佗还住在任嚣城里。汉朝开基以后,战乱并未停止,叛乱此起彼伏,刘邦忙于应付。岭南亦危机四伏,赵佗虽自立为王,但各地还有不少反对势力,周边的闽越国、长沙国和西南夷国,亦虎视眈眈,令赵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在这种情形下,他断无大兴土木,修建王宫园林的雅兴。
兴建如此规模宏大的宫署,至少要等南越国与汉廷的关系稳定以后。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北方乱局,逐渐平定,刘邦也急需与民休息,不想再为岭南大动干戈,于是派陆贾携玺绶、诏书,出使广州,承认南越国的既成事实,封赵佗为南越王。诏曰:
越人之俗,好相攻击,前时秦徙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越杂处。会天下诛秦,南海尉佗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越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俱赖力。今立佗为南越王。
陆贾乘船从西江顺流而下,进入增埗河,在今西场附近登陆。赵佗给他一个下马威,有意把他撂在增埗河边,不予理睬。陆贾就在岸边搭了间窝棚,号称泥城,日居衡茅,耐心等候。几个月后,赵佗才不紧不慢地召见他。后人把泥城称作“陆贾城”,立“开越陆大夫驻节故地”碑以作纪念。
陆贾原以为在赵佗治下,越人应接受中原礼俗,没想到赵佗竟一身越人的装束打扮,头发梳成越人的椎状,而不是像汉人那样束发为髻;接见时双腿向前叉开而坐,也不像汉人那样跪坐,还自称“蛮夷大长老”。陆贾非常生气,像婆婆一样数落赵佗,责怪他“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还威胁说,汉廷可以掘烧你的祖坟,夷灭你的宗族,也可以派个偏将率十万大军剿灭南越。赵佗大笑而起说:“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但话锋一转又说:“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意思是我没有参与中原逐鹿而已,若参与,也未必会输给汉廷。
盱衡大局,其实赵佗同样迫切需要与汉廷达成和解,以保南越平安。他挫一挫陆贾的锐气之后,便欣然接受了汉朝赐予的南越王印,剖符通使,称臣奉汉。南越国从此每年向汉廷进贡,在边关与汉朝互通市物,贸易往来。赵佗对孤身南下的陆贾是由衷佩服的,在城西埗头盖了一座越华楼送给他。屈大均说:“……越华楼,故在广州城西戙船澳,越王佗以陆大夫有威仪文采,为越之华,故作斯楼以居之。”后来,一些刻翠剪红的文人,给这个埗头改了个雅号叫“拾翠洲”。
广州人以前最钟情的素馨和茉莉,相传都是陆贾从西域携回,又把种子带到了广州。素馨本名耶悉茗花,又名六月雪,曾在广州大面积栽种,不仅是一种观赏植物,更成为深受广州人欢迎的日用商品。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说:“唯(素馨)花洁白,南人极重之。以白而香,故易其名。妇人多以竹签子穿之,像生物,置佛前供养。又取干花浸水洗面,滋其香耳。”但到21世纪,素馨花在广州已非常稀少,难得一见了。是什么原因,使它遽然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莫可究诘。后来屈大均说,不仅素馨、茉莉,连西关的荔枝湾、花坞、藕塘,都是陆贾经营的结果,就有点夸大了陆贾的功劳了。
得到刘邦的加持,赵佗有豁然轻松之感,南越国的危险警报解除了,一片快乐祥和的气氛,笼罩在全南越上下。陈大震在《南海志》中说,陆贾北归时,赵佗向刘邦进献了“白璧一双,翠鸟千,贝五百,桂蠧一器,生翠四十双”。
南越国总算进入承平时期,该过一些好日子了。南越国宫署很可能就是在此之后,甚至有可能是赵佗第二次归汉后,才真正动工兴建的,因为船台遗址上曾发现汉文帝(前180—前157年在位)时期的铜钱,这或可反映出建造宫署的年代。这时珠江北岸,已向南推进了一大截,汉武帝平南越国时,江岸线在今白沙居一线。沿岸淤积着厚厚的烂泥,变成了浅水带,也无法再造船了。在一个废置几十年的船台上面建造宫署,利用船台的一些基础设施,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陆贾北归后,被刘邦封为上大夫。刘邦死后,吕后对南越实行封锁,双方交恶。赵佗和汉朝关系破裂,发兵攻打汉朝的诸侯长沙国,并挫败了汉军南下的攻势,声望大增,四方来归。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到汉文帝刘恒时,复派陆贾带信给赵佗,劝其归汉。刘恒的书信措辞平和,感情真挚,赵佗看了十分感动,表示愿奉明诏,长为藩臣,乃向国中宣布:“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赵佗给刘恒的复信说:“老夫处粤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这封信措辞不卑不亢,举重若轻。汉越关系在濒于决绝之际,得以变逆为顺,转危为安,实有赖于刘恒与赵佗的通信。这是赵佗的第二次归汉。屈大均对此赞扬备至,认为“南越文章,以尉佗为始,所上汉文帝书,辞甚醇雅”,辑录广东文选,当从赵佗始。
为了表示臣服的诚意,赵佗还在象岗筑朝汉台,朔望升拜。南越国被灭后,越华楼改称“朝亭”,到唐代改称“津亭”。陆贾备受后世尊崇,在光孝寺原有陆大夫祠,明代广州知府陈锭在越秀山上又兴建南粤三君祠,祀南海尉任嚣、西汉南越王赵佗、开越大夫陆贾。
赵佗在任嚣城寨的基础上,踵事增华,把东至芳草街,西至华宁里,南至西湖路北,北至越华路的范围,划为王城,面积约26.6万平方米。华丽的南越王宫署,坐落在王城的中心位置,背倚越秀山,面临珠江,恍如万顷晴霞放彩虹。
越秀山上最著名的,莫过于越王台。北宋诗人唐庚对越王台的环境,有如此动人的描述:“台北据山,南临小溪横浦,牂牁之水,辐辏于其下。顾瞻,则越中诸山不招自至;却立延望,则海外诸国盖可仿佛于溟蒙杳霭之间。”一种海阔天空的气势,令人豪气顿生。越王台在清康熙年间(1662—1722),荒废日甚,只剩下一个破石堆,除了偶有几个文人骚客光顾外,再无人理会。到了清道光年间(1821—1850),更是完全湮没,不知去向了。后世很多人猜测,它究竟建在哪里。有人认为,可能在现在的孙中山纪念碑处。但唐庚既然说“台北据山”,似乎是在半山腰,而不是山顶。
广州的基本格局,以越王城为起点,一步一步发展起来。任嚣城与越王城,都没有留下城墙遗迹,史学家根据古人记载,越王城“周回十里”,以南越王宫署遗址为坐标,大致推算出越王城的具体范围。两千多年来,广州的行政中心一直没有超出这个范围。这在中国古代五千多座城池的兴衰史里,也是一个极其罕见的例子。
迄今发现的汉代墓葬,离王城中心最近的,东边在中山三路烈士陵园,西边在解放北路迎宾馆,北边在越秀山,这大致就是王城以外的近郊范围。王城内是王公贵族的居所,老百姓大都住在近郊。唯一的例外是,南越国末代国主赵建德,曾在城郊居住,其宅邸后来建成了光孝寺。赵建德的母亲是揭阳越人,明王没有立他为太子,而是立了赵建德的异母弟弟赵兴为太子,赵建德被贬到王城外居住。
南越王宫苑可能是广州有史以来第一座园林,无论是它的设计布局,还是建筑工艺,都是旷古绝伦的佳作。考古学家推测,宫苑内的大水池,可能是赵佗学秦始皇蓬莱三山求仙的地方。南越国出过不少“长生不老药”,秦、汉时,这股迷信风刮得很厉害,做了皇帝又想升仙。但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石头全是以密缝冰裂纹砌的。这种复杂的砌墙工艺,曾在古希腊出现过。中国建筑以木结构为主,为什么南越国竟会出现古希腊的建筑工艺?实在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那时没有专业的设计师和土木工程师,盖房子全凭工匠的经验水平。这些工匠是从哪里来的,此后又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悄然出现,建成一批辉煌的建筑后,又悄然消失,好像他们的一生,就是专为此而来。据《旧唐书》记载,广州一直以竹茅为屋,直到唐代一些北方官员来广州后,才教会当地人用砖瓦盖房子,以绝火患。这显然是以讹传讹。早在南越国时代,广州人已经能兴建富丽堂皇的砖石结构宫殿,其建筑技术丝毫不逊色于中原。1996年在同福中路海幢公园西侧的基建工地,挖出一个汉代的窑场,有不少烧坏了的器物废品,其中就有筒瓦、瓦当等物。
这里不仅是两千多年前的南越国王宫,而且在约 5.2 万平方米的核心保护区中,叠压着 12 个历史朝代的文化遗存,包括隋朝的广州刺史署;唐朝的岭南道署、广东节度使司署和清海军节度使司署;南汉的皇宫所在地;宋朝的经略安抚使司署、清海军大都督府;明、清两朝的广东行中书省和布政使司署。
如今漫步在南越王宫博物馆中,看到的是一片坚实、荒芜的黄土,我们还能想象出当年那些直上云霄的宫殿阶基、那些“左墄右平,重轩三阶,重叠盘曲,崔嵬屹立”的玉楼金阁吗?还能看到那些在繁花之间,在曲流水渠两岸,嬉戏追逐的宫女身影吗?在她们的身后,那一缕香风,一阵花雨,今天安在哉?
赵佗知道,要在岭南立制度,崇教化,美风俗,唯有与岭南人和睦相处,以包容的心态,对待当地土著的习俗,不管这种习俗与中原优雅的礼教有多么巨大的差异,“良则从之,恶则禁之”。因此,他采取“百越和集”的政策,并不强行推广中原冠带,反而虚怀以容纳越俗,鼓励中原汉人与土著越人通婚。
因人见风俗,入境闻方言。汉越交往,首先要过语言关。当年楚国鄂君子晳,在湖中泛舟,听见有人唱越语歌,觉得曲调很动听,但歌词咿咿哑哑,完全听不懂。请人翻译,原来是一首感人肺腑的情歌。
广州在汉初也出了一位叫张买的歌手,其父追随刘邦打江山,被封为“越骑将军”,与周勃、樊哙、灌英、华无害等人齐名,但未及封侯而殁。张买精于诗歌音律,《百越先贤志》说他“鼓棹能为越讴”,歌声悠扬,清婉欲绝。屈大均更把他称为“开吾粤风雅之先”。所谓“越讴”,就是用越(粤)语唱的地方歌谣。籍贯沛郡丰邑的汉惠帝刘盈,居然也喜欢听张买唱越讴,还把他召到船上演唱,说明他能听得懂,或者朝里有翻译越语的人。歌中传达民间疾苦,暗寓规讽。吕后主政时,封张买为南宫侯。
广州人认定一位歌星也能“正色立朝”,难能可贵。于光和元年(178)在距南越王宫署故址不远处,为他兴建了一座秉正祠,以供后人祭祀,也留下了秉正街这个地名,一直到21世纪还在。这是见之于广州文献中最早的一座祠堂。
可见想象,赵佗初到岭南时,对当地土话,是一句也听不懂的,要从头开始,牙牙学语。方言是人们的身份标记之一。中国广土众民,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日常生活中,根据什么来辨别“你是哪里人”呢?不是书面文字,也不是相貌、衣着,而是主要靠口音、方言。方言承载着他们的文化历史,是宗族血脉传承的一个象征。
所谓粤语,乃指以广州话为本的广府方言。清人陈澧认为,粤语形成于隋唐,“盖千余年来中原之人徙居广中,今之广音实隋唐时中原之音。”其实粤语的形成,要远早于隋唐,它是当年南征秦军带来的,在封开落地,然后从粤西沿西江流域,传至广西梧州和广东珠三角地区。
广州人的血统,南越人占主,但粤语却以中原音为主。任何强势语言的背后,都有强势的政治与经济实力支撑。在政治与经济上占主导地位者,掌握“话语权”,决定用哪一种语言作为官方语言。任嚣、赵陀平定岭南后,中原文化强势,它决定岭南要采用中原的“雅言”为交流媒介。
雅言是春秋战国时期,北方在官方场合(包括讲学与祭祀)使用的语言。孔子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秦军把雅言带到岭南,初期他们在西江流域驻扎屯田,雅言的流行,也局限于西江至珠江秦军戍区内,即肇庆、佛山、广州、中山、珠海、东莞、宝安、香港及梧州、贺州等地。汉武帝平南越国后,才在更大范围推广,远及交趾刺史部所辖区域。
任何语言,都有一个与周边的语言互相吸收、融合的过程,完全自我封闭的语言是没有生命力的。雅言也在嬗变之中。从音韵上看,目前所见最早的一部音韵学著作,乃隋代初期的《切韵》。众多学者认为,该书所记为南北朝时士大夫阶层所采用的音系,即晚期雅言音系。比照今天汉语七大方言,大部分已改曲易调,唯粤语保存了这个音系中最丰富和完整的元素,称为古汉语“活化石”,当之无愧。
语音方面,粤语保留了最多古汉语的发音;声调方面,在保留古汉语平、上、去、入之外,还衍生出中入调,共有九个声调,是古汉语入声保留最完整的语言。若要验证粤语发音是否标准,念一念这首歌谣就知道了:“阿四阿四,攞条锁匙,开个夹万,攞两毫子,买斤荔枝,唔爱黑叶,要爱槐枝。”这首歌谣取衣韵,须上下齿咬合,舌面向上,才发得出衣音。若可咬字清晰准确,则可算正宗白话。
从词汇上看,粤语有大量典雅的古词古义。在粤语词汇中,三分之一以上是方言词。广州人把粘说成“黐”;把吃说成“食”;把喝说成“饮”;把“走”说成“行”;把“脖子”说成“颈”;把“他”说成“渠”;把“晚”“迟”说成“晏”;把“节省”说成“悭”;惯用感叹词“嗟”“噫”和语气助词“嘅”等。严格而论,这些都不是方言,而是正宗的古汉语用字。
粤语中有大量倒装句,把形容词置于主词之后;形容词做定语放在名词前;指物宾语在前,指人宾语在后;修饰动词或形容词的副词放在所修饰的词之后,趋向动词直接接宾语之类的用法,比比皆是,如“你行先”“多谢晒”“多过头”“食多啲”等等。古汉语也有大量倒装句,如“何罪之有”“具告以事”“时不我待”。粤语中常见的反序构词,也与古汉语契合,广州人把“重要”说成“紧要”,而不是“要紧”。在古书里,“紧要”比“要紧”更常见,如程子说“且将论孟紧要处看”。
一种语言流行与否,与其政治、经济强弱,息息相关。在粤语形成地封开一带,古代雅言音系的元素,保存得更为明显,但人们却不以封开粤语为正宗,而以广州西关(上下九、第十甫一带)的粤语为标准音,这是因为广州是岭南政治、经济的中心。
语言是交流的桥梁。语言一变,等于打通了一条新的道路,很多东西跟着变了。(www.daowen.com)
赵佗摆出“椎结箕踞”的姿态,表面看,似乎被越俗所化,其实正是他推广汉俗的高明手法:先与越人打成一片,邀请越人参政,再做“融入式”推销,润物无声,事半功倍。这套策略,赵佗之后的四任国主,都持之以恒。大名鼎鼎的吕嘉,以越人酋长出身,被第二代国主文王和其后的明王、哀王两代国主聘为丞相,三朝在位,国之元老。梁廷枏甚至推测他从赵佗时就担任丞相。吕嘉宗族有七十多人出来当官,男的尽娶赵氏王室的公主、女儿,女的尽嫁赵氏王室的王子、宗室。
13世纪的《安南志略》说:“赵佗王南越,稍以诗礼化其民。”诗礼要靠语言和文字传播,以前说话听不懂,读先王诗书礼乐,如对牛弹琴,现在说话能听懂了,教育也随之而来。黄佐宣称,自从赵佗治粤,“冠履聘聚,华风日兴,入汉以后,学校渐弘”。越人开始读书识字,青青子衿,春弦夏诵,斯文之气浸浸日盛。
越人旧俗,不同部族之间,经常互相攻击,造成严重死伤。赵佗来了以后,运用他的管治权威与魅力,调解各个部族的关系,使斗殴之风大大收敛。本来越人性格强悍,好勇斗狠,对五十万秦军都没怕过,但对赵佗却服服帖帖,克恭克顺。所以屈大均称赞赵佗:“不倦于和辑百越,使粤人相攻击之风以息,而中县民不致耗减。”
汉朝从吕后称制五年(前183)开始对南越实行经济封锁,物资禁运,“别异蛮夷,隔绝器物”。禁绝中原与南越进行金铁、田器买卖,甚至卖马、牛、羊等牲畜给南越国,也只能卖公的,不能卖母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人们在私下买卖。南越国没有发行自己的货币,交易以货物交换为主,有时也会使用秦朝的半两钱,但数量甚少。他们用翡翠、玳瑁、珠玑,从岭北换来各种物品,包括四川特产枸酱——一种色如玛瑙,质如饴糖的食物。汉廷明令禁止将其贩卖出境,但商人在牂牁江开辟秘密航线,偷运进来,任是坚甲利兵也阻挡不了。
商业利益是文明发展的重要动力。邯郸出生的秦始皇,从小接受中原文化熏陶,对商人深恶痛绝,“七科谪”中,和商人相关的占了四条。五十万南征秦军里,就有不少充军的商人,这无异于把大批优秀的经商人才,输送到了广东。广州后来发展成一个商业城市,有地理的因素,也有人的因素。
从广州出发,沿东江可抵惠州、河源,到达的龙川老隆,这里与闽、赣相连接,经赵佗早期开发,“其地为水陆舟车之会,闽粤商贾辐辏于此”;循北江则可抵韶关,北上湖南,连接长江水系;沿西江而上,可通广西、湖南,连接灵渠与湘江,与长江水系相接。水路交通四通八达,把贸易的触角,扩展到西南、华中、江南的经济腹地,形成了一个范围广泛的经济圈。
天下无不可变之风俗。以前越人的衣服,大多是麻织品,短衣短裤,方便劳作,秦汉时纺织技术进步了,有了葛织品、丝织品、棉织品。《汉书》记载,儋耳、珠厓“女子桑蚕织绩”,连海南地区也学会了桑蚕织绩,何况番禺?在南越王的王宫中,贮藏了大量的丝线织品,平纹绢、方也纱、斜纹绮、刺绣,以及锦、罗、绉纱、提花棉、绒圈锦等,无所不有。其中有一种绢的经纬密度,竟达到每平方厘米300根经线×100根纬线,在那个年代,堪称极品。丝织品被染成各种颜色,有朱绢、朱罗、云母绢、漆纱和黑油绢。
在南越王的墓葬中,发现有青铜铸造的印花凸版,纹样与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出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彩色套印织物的金银色印花纱的图案,惊人地相似。很可能长沙出土的印花纱,就是采用南越的印花凸版制作的。这是两地文化交流的证明,但究竟是从南越流到长沙,还是从长沙流到南越呢?这是一个谜。
尽管汉朝实行禁运,但南越国仍有如此大量的丝织品,除了本地能够生产之外,很难作第二种解释。事实上,南越国属地的广西罗泊湾,曾经出土了一批南越国时期的纬刀、绞线棒、工字形器等纺织工具。由于丝织技术的发展,人们的穿着也起了变化,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服饰日益变得繁复多样。
南越人开始喜欢在身上佩戴玉器,这符合《礼记》所说:“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君子须佩玉,走路要有声,举止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玉珮碰击发出清脆的声音,远远就能听到,以示本人行止光明磊落,这才合礼。南越国的铜镜上,镂有男子拱手而立的图案,这也是中原的礼仪。冠袍带履,让人产生礼仪和道德的联想。
平民人家把花朵簪在云鬓上,别在衣襟上,或用细绳把鲜花串成项圈,让它慢慢绽放,慢慢升华,清香四溢。那份淡雅优柔的感觉,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绝非穿金戴银可比。自从陆贾把素馨花种子带来后,素馨花成了人们最喜欢的装饰品之一。屈大均说:“南人喜以花为饰,无分男女,有云髻之美者,必有素馨之围。在汉时已有此俗,故陆贾有彩缕穿花之语。”
南越人好歌舞。每逢打胜仗,或猎渔耕种有好收获,或部族中有人去世下葬,都会擂起铜鼓,载歌载舞。南越王墓出土的铜器上,留下了不少越人舞蹈的画面,有羽舞、武舞、建鼓舞等不同的舞蹈形式。秦军的关中汉子到来以后,叩缶弹筝,鼓簧鼓瑟,唱一些越人闻所未闻的曲调,摆弄的乐器也是越人见所未见的,音色有如天籁。越人趋之若鹜,开始仿造这些乐器,学习他们的歌讴。当铜甬钟、铜句鑃、石编磬、篪角和琴瑟奏起悠扬乐韵时,能歌善舞的越人,便踏着节拍,翩翩起舞。
南越王墓中出土的五件玉舞人,仿佛把人带回到楚舞吴歌的年代。少女绾着一个螺髻,五官清秀,表情娇憨,身穿绣有卷云图案的宽袖长袍,扭腰跪膝,左手向上挥动,右手向下轻甩,轻若云雾的衣袖,有如流风回雪。楚汉舞蹈最迷人之处,就在其袖舞与腰舞,长袖飘飘,纤腰轻扭,轶态横出,绰约曼妙。1983年凤凰岗也出土过一件南越国的玉舞人,其水裙风带、轻盈婀娜的体态,妙不可言。
赵佗在越秀山上筑台,每年三月上巳节,都要在这里大宴群臣,举行祭祀典礼,祓除不祥。据梁廷枏所写,南越“既久无事,为台于都城北歌舞岗上,每岁三月三登高欢宴”,因此越秀山又有“越王山”之称。壮族也有三月三节,举行祭祖活动,打铜鼓,对情歌,跳打扁担舞,与战国时的上巳节,相似之处颇多。
越人的厨房越来越复杂,出现了鍪、釜、鼎、烤炉、煎炉等功能不同的炊具;食案摆上了簋、壶、盘、箸、杯、瓿、盉、钫、提筒,人们开始养成在不同场合、吃不同食物时,用不同餐具的习惯。主食有黍、稻米、粟、芋、豆之类,菜肴有美味的鱼、龟、鳖、鸡、鸭、牛、禾花雀、竹鼠等肉类和萝卜、葫芦、菠菜、黄瓜、冬瓜等蔬菜,珍错杂陈,鲜薨并进。人们吃着美食,饮着美酒,“觥筹交错,各适其意”。《礼记》宣称,“夫礼之初,始诸饮食”,餐具越复杂,表明饮食礼仪也越复杂。
衣冠变了,饮食变了,礼俗变了,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尽管从考古发现有关南越国人的生活,大部分属于贵族阶层,但反映的是一个地区的文化形态。贵族的生活是有垂范作用的,平民的生活是其简化版,精神内核,一以贯之。事实证明,“百越和集”和“变服从俗”,没有令中原文化在岭南湮灭,反而为其注入了新的内涵,养成了岭南文化开放性的先天基因。
赵佗治理南越国近七十年,开物成务,草创经营,史书上说他“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这种文理,反映在舟车、文字、音律、冕旒、衣食、人伦、政治等方面,为岭南文明开创了一片盎然的生机。若论岭南的“人文始祖”,赵佗当之无愧。
汉建元四年(前137),活了一百多岁的赵佗,寿终正寝。
人们一度以为他会永远活下去,但他终于也入土为安了。赵佗葬在哪里,又是一个谜。南越国留下了很多谜团。北宋的《蕃禺杂志》说,赵佗下葬时,丧车从四门出,使人无法确定墓葬的确切位置。晋代的《交广春秋》说:“越王赵佗,生有奉制称藩之节,死有秘奥神密之墓。佗之葬也,因山为坟,其垄茔可谓奢大,葬积珍玩。”正是这些珍玩,吸引着人们孜孜不倦地去寻找。
相传蒲涧的岩石上,曾刻着一首哑谜诗:“山掩何年墓,川流几代人,远同金騕褭,近似石麒麟。”人们认为它暗示了赵佗墓的方位,猜透它,就能找到赵佗墓了。但古往今来,多少人想破脑袋,也只得个“吉”。三国时孙权派了几千人到广州找赵佗墓,凿山破石,挖地三尺,只挖出了明王婴齐的墓,获得“珍襦玉匣三具,金印三十,一皇帝信玺,一皇帝行玺,三钮铜镜”等一批珍宝。婴齐是南越国第三代国主,一即位便宣告臣服汉廷,把武帝赵佗和文帝赵眜的玺韫椟而藏之,但他的墓却最早被掘了出来。
晋人裴渊是第一个试图具体指明位置的人,他言之凿凿:“城北有尉佗墓,墓后有大罡(山岗),谓之马鞍罡。”接着有人更精确指出,墓在马鞍山大凤岗、勒茶坑一带。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因为连秦始皇都相信马鞍山是广州的龙脉,非要派人凿断不可。但赵佗既然立国称王,说明他并不相信龙脉已断。当年他们有没有认真凿断地脉,抑或只是敷衍朝廷,尚且存疑呢。
更多的猜测,在坊间流传。有人说赵佗墓在禺山,有人说在白云山,有人说在鸡笼岗,但更多的人深信,赵佗就埋在越秀山。当年汉文帝也是凿山为陵,不在平地起坟,这种做法很可能被南越国君主所仿效,文王赵眜就是凿象岗为墓的,他把自己葬在爷爷的旁边,也合乎礼制。到了清代,梁廷枏还在猜这个谜,他认为赵佗葬在广州城东北,“南自鸡笼岗,北至天井,连岗接岭,葬时多为疑冢,輭车从四门出,棺堋无定处,当时人莫知所在”。说了半天,还是没结论。
唐人裴铏写过一篇传奇小说,讲述唐德宗贞元年间,有个叫崔炜的人,意外跌入了赵佗墓中,遇见“羊城使者”骑着白羊,从空中冉冉而降,衣冠俨然,手执大笔,把写有篆字的青竹简放在几上。赵佗还把齐王田横的女儿配给崔炜为妾,并送给他一颗西亚大食国的夜明珠。后来崔炜回到人世,在广州城隍庙见有一尊神像,与他在赵佗墓中所见的羊城使者一模一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羊城即广州城。这篇小说把赵佗、仙人、仙羊都扯到一块了,反映出人们对赵佗墓的好奇,已到了痴迷程度。
历代多少皇帝陵墓都被人们发掘了,连秦皇陵也找到了,曹操有七十二疑冢,也被人找到了。南宋诗人方信孺感叹,赵佗墓藏得比曹操墓还好:
漫说曹瞒七十余,老佗疑冢更模糊。
不知禹葬会稽处,也有累累如许无。
可以预见,只要赵佗墓一天没被找到,它依然会是一个令人心动的话题。
1982年,人们在解放北路的象岗,挖掘出一座汉朝王莽年代的大型贵族墓葬;后来又陆续掘出几座西汉后期、晋代、明代的小型墓葬,都没有引起人们太多关注。1983年,在象岗地下20多米深处,发现了两千多年前的第二代南越王文帝赵眜的陵墓。象岗在越秀山西侧,高不过50米,原属越秀山的一部分,昔日这里全是参天古木,草茅茂密,野狐出没,古书形容它“直峭百丈螺道登”,地形十分险峻。
陵墓的格局,前朝后寝,墓坑采用竖穴与挖洞相结合的方法构筑,整个平面呈“士”字形。墓室南北长10.85米,东西宽12.5米,面积有100平方米左右,分为前后两部分共七室。建筑陵墓的750块红砂岩石材,采自距离广州37千米的莲花山。这些巨型石块,究竟是怎么运到广州的,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墓在两千多年的岁月里,从未被盗挖过。墓中最吸引人们目光的,自然是文王赵眜身上的丝缕玉衣了。玉衣又称“玉匣”,是汉代皇帝与诸侯王公的特殊殓服,按死者身份等级不同,分别用金丝、银丝或铜丝,把玉片连缀而成。古人相信玉除了显示死者的尊贵,还有保护尸身不腐的作用。
南越王墓中的这袭玉衣,长1.73米,由2291块玉片组成,分成头套、上身衣、两袖筒、两裤筒和双鞋,共六个部分。它最特别之处,在于既不是用金丝、银丝,也不是用铜丝串起的,而是用丝线穿系和麻布粘贴编缀而成,故称“丝缕玉衣”。这是迄今所见年代最早的一套形制完备的丝缕玉衣,堪称价值连城。
在赵眜玉衣下纵列着五块玉璧,玉衣贴身铺盖十四块玉璧;头、肩放着三件透雕玉饰,全身覆盖成串的组玉佩饰;棺材外头端还平叠七件大玉璧。在外椁的“头箱”和“足箱”中,出土了青玉角杯、玉盒、大玉璧、波斯银盒,极为珍贵。棺椁头端放了一只铜承盘高足玉杯,可见“玉”作为礼器,在西汉时代的岭南,同样具有崇高地位。
墓中共计有两百多件珍贵玉器,葬玉之多,在已发现的汉墓中,无出其右。在其他南越国时代的墓葬中,也发现过玉鱼、玉猴、玉鼻塞、琀、璧、佩、环、玦、璜、管、剑具等二十余种玉器,品目繁多,式样丰富,雕工精美,有明显的南派玉雕风格。人们通常把北京玉雕称为“京派”、扬州称为“扬派”、上海称为“海派”,广州人则把他们一律称为“北派”,以广东为代表的为“南派”。北派风格凝重、厚实、古朴,而南派风格飘逸、洒脱、灵活通透。两者的区别,在两千多年前,已见端倪。
这些玉器并非专为陪葬而制作,不少是墓主生前就惯用的东西。最有趣的是,有些玉器已经破损,曾由玉工修补,然后继续使用。其中有一个玉盒的盖子崩裂了一块,赵眜并没有丢弃它。玉工沿着裂纹两边钻两组对称的小孔,以某种细绳把破片绑紧,还在盖内凿了两条细槽,用来隐藏绳子,手工十分精细。这个玉盒修好后还使用了很长时间,直到陪着赵眜入土,可见是他的心爱之物。还有一件凤形牌形玉珮,下部曾断为两截,工匠用两个H形的小金桥,锁住两端,金桥上还刻有卷云纹饰,不仅修复了断裂,而且更添美观。这种修复技术,虽然民间并不罕见,但出现在南越王室之中,却有可圈可点之处。
赵眜不仅不愿丢弃旧物,还尽量把废物再生利用。在他玉衣裤筒的玉片中,考古人员发现有一片是用玄璧改造的。可能是这块玄璧已经破碎,无法修复,便利用碎片改制其他物品。从陪葬品看,南越王的生活,既有穷侈极奢的一面,但细节上似乎又透出敬天惜物的一面。人就是这样的矛盾。
南越王墓是一个伟大的谜。墓中那么多玉器制品,玉石是从哪里来的呢?广东本地产玉不多,当时南北交往不便,北方玉石要进入广东,也是困难重重。玉石很可能产自曲江玉山。宋代《湘州记》称:“曲江县东有玉山,卉木滋茂,泉石澄涧,相传云昔人采玉处。”20世纪70年代在曲江石峡发现了一批新石器时代晚期墓葬,出土的玉器,有些与玉衣片的玉材很相似,让人产生联想。
赵眜身上随葬的印玺有九枚之多,其中“文帝行玺”金印,是迄今考古发现最大的一枚西汉金印。印面阴刻有篆书“文帝行玺”四个字,印钮为一条游龙,盘曲成“S”形,龙腰隆起可以系印绶。以龙为印钮是南越国首创。而更为有趣的是,秦、汉时的皇帝玺,均以白玉为材,以螭虎为印钮,印面尺寸为“方二寸”(为2.7~2.8厘米),而这枚“文帝行玺”金印,竟然长3.1厘米、宽3厘米,大大突破了帝玺的规制。
在墓中的大小器物,几乎全用华丽的丝绢包起来,连铜熏炉也用绣花绢、绒圈锦等高级织物,精心包裹。在出土的屏风铜构件中,有一个朱雀铜饰顶,是青铜所铸,朱雀昂首展翅,站在方座之上,方座四周装饰火焰纹。朱雀在汉代被视为主管南方之神,在南越王墓中出现,反映了中原文化对岭南的影响。而屏风下面的承托构件,则是青铜铸造的越人力士,头顶屏风,双手抓住五条蛇,口衔一条双头蛇。古越人有捕蛇、食蛇和以蛇为图腾的习俗。在同一个屏风中,出现各具南北特色的饰物,是有趣的现象。
南越王墓出土了一千多件(套)文物,从丝缕玉衣、丝囊珍珠枕、玉璧、玉杯、玉盒、玉珮、玉舞人,到龙纽金印、张仪铜戈、错金铁矛、彩绘铜镜、错金文虎节、各种铜制炊具、餐具、熏炉;从铜钟、石磬、响盒、响鱼,到各种金器、漆器、丝织物、象牙骨器等,恍如云蒸霞蔚,宝光四照。
这是岭南地区发现规模最大、随葬品最丰富的西汉前期彩绘壁画石室墓。墓中文物,若按材质,可分为铜、铁、金、银、铅、陶、玉、玻璃等二十多种;按功能则可分为礼乐、兵器、饮食、服饰等门类。它们分别带有鲜明的中原文化、楚文化、巴蜀文化、北方匈奴文化、海外文化和岭南文化等多种文化印记,显示出岭南人兼容并包的特点。
制作这些精致器物的工匠,无名无姓,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之中。后人只能想象他们的身影,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背曲腰躬,脚踏转盘,用石英砂、无齿锯和管钻等原始工具,埋头攻玉;或是光着膀子在火炉前焙烧制范、浇注滚烫的铜液,细心地修整铜器。春去秋来,无止无休。他们也许是土生土长的南越人,也许是五十万秦军中的一员。王宫中的钟鸣鼎食,早已烟消云散,不知焉往,但工匠们创造的艺术品,却天长地久,存留于世。
元鼎五年(前112),南越国丞相吕嘉叛汉,杀死赵兴和汉朝使者,立婴齐长子赵建德为王,汉武帝刘彻遣大军南征。元鼎六年(前111),汉军攻陷番禺,平定南越国。这一仗打得天愁地惨,汉军四处纵火,只见烟迷雾卷,焰吐云从,风乘火势,天地通红。南越王宫署亦在大火中,轰隆隆倒塌,化作废墟瓦砾堆。百姓慌慌乱窜,四散逃亡。南越国五主九十三年繁华梦,转眼空成陌上尘。经此一役,广州要花上几百年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