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1906年）

塞尚晚期的抽象裸体杰作，其身体模糊为她们所栖息的嵌入式景观，全然证实了毕加索和马蒂斯所持的观点：这位后印象派先驱艺术家是“我们所有人（现代艺术家）之父”。

“一旦我们成为画家，”保罗·塞尚告诉他的朋友、作家约阿希姆·加斯奎特，“我们就要远离岸边游泳，融入纯粹的色彩、纯粹的现实。”在塞尚的想象中，游泳的行为象征着沉浸在最深入的现实中，成为一种隐喻，象征着通过观看、感觉和绘画的同步动作而达到的一种更高的意识。对于这位后印象派先驱来说，游泳意味着活着，仿佛在身体的沉浸中灵魂回归到更为本源性的元素。这是在塞尚脑海中形成的一种象征，来自隐秘记忆的温暖。他童年时期最美好的回忆是在艾克斯-普罗旺斯地区与他的朋友、未来的小说家爱弥尔·左拉一起度过的金色夏日，同朋友一起潜入阿尔克河中的“欢乐”时光。左拉自己后来写下了这段经历：“跳进更深的水池……在河中打发时间”。

在塞尚一生中，他无数次采用游泳的转化力量将艺术的生命精髓化为永恒，他相信这种力量可以将精神从冰冷的物质领域转入到永恒的液体光辉中。1904年，也即他去世前两年，他在一封信中写道：“我们为这些历经岁月洗礼的伟大作品所吸引，从中，我们得到了慰藉和鼓励，就像一个游泳者紧紧抓住一块木板。”绘画和游泳都具有同样纯净和神秘的“点石成金”能力。他向加斯奎特解释说，“奇迹就在里面，它将水变成了酒，将世界变成了绘画。我们在绘画的真谛中游泳”。

在塞尚的所有作品中没有任何一部比他晚期的杰作《大浴女》更能令人信服地表达艺术家的信念，也即艺术是游泳的灵魂所依附的木板，这幅作品正是他本人多年来不顾一切地依附的，直到1906年去世。在艺术家最后几年不断修改看似未完成的、主题相似的作品中，这幅画作中因其融入了塞尚的雄心壮志而备受赞誉。他和同时代的印象派画家正忙于创作一部作品，将早期绘画大师题材的不朽气势和全新画面语言的活力融为一体。

保罗·塞尚《大浴女》（1900年—1906年），布面油画，210.5厘米×250.8厘米(www.daowen.com)

巴勃罗·毕加索《阿维尼翁的姑娘们》（1907年），布面油画，243.9厘米×233.7厘米

虽然塞尚的绘画可能令人回想起许多早期绘画大师所追求的传统主题（历史学家在提香和鲁本斯的作品中找到了相呼应的主题），但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位艺术家能够刻画如此引人注目的人类形态和景观。塞尚所描绘的身体看起来就像多立克式柱，具有雕像般的厚重，但自相矛盾的是，它像影子一样模糊动荡，转瞬即逝。他们栖息在一片白云密布、天地敞亮的世界，空气与实体物质紧密相连，边界模糊不清。近几个世纪以来，透视画法是根据一个精确的消逝点精心绘制的，现今已经摈弃了消逝点，成为一种流动性，因为人物的呈现似乎凸出了形状的模糊性和焦点的多重性。《大浴女》预示着立体派的出现，毫不意外地受到了毕加索的赞赏。毕加索邂逅塞尚这幅作品之后的第二年便绘制了自己开创性的作品《阿维尼翁的姑娘们》，直接继承了塞尚的艺术风格。

《大浴女》游泳者细节

这幅画的创新性结构、特别是它依赖于前景中十四位裸露女子设计的舞蹈动作，使其形成金字塔形状，与其上方倾斜的树木的形成的拱形三角形和远处的尖顶塔相呼应。这一结构通常被认为以其非凡的审美稳定性投入这幅画作。艺术家在描绘游泳者身体时，人物皮肤是原生态的、未涂抹颜色，并未清晰呈现他的画笔勾勒出来的任何人物的面部特征，这也经常被引用为吸引观画者注意力的画作特征，激发我们思考，感知被充分描述的身体不可或缺的元素是什么。

但也许这幅画的凄楚依赖于作品几乎没有提及的一个维度，更不用说讨论了。在前景处占据我们视线的几个游泳者和一直远离我们视线、湖边远处一个孤独人物（与她的四条腿的同伴大步行走）的中间点，是一个隐约暗示的游泳者，在作品中心搅乱水面。左边金字塔中的一个游泳者做了一个手势，从画中朝外看，右侧金字塔上的一对斜靠着的游泳者注视着她。这个游泳者（“眼钩”）的位置显然是一个刻意引人关注的点。这个沉入水中的人物只是涂了一抹代表一侧肩膀的粉红色和几根暗示头发的线条，它引导我们沉浸到作品的深层内涵中，“在绘画的真谛中游泳”。这个人物被极致简化、半隐半现，表示手势和表象的彻底消解，随时可能在表达的表层之下浸没，超出画面之外。塞尚追忆着他的童年时光，希望游向更远的海岸。这是年迈的艺术家向世界告别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