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

惠斯勒给他年迈的母亲画的侧面肖像可能已经融入了带有母性理想的大众想象；事实上，在这幅画的视野中隐藏了一条灰暗构思的线索。

它就在那里，它又不在那里：挂在詹姆斯·阿伯特·麦克尼尔·惠斯勒著名的母亲侧面肖像画后墙上的装裱加框蚀刻版画。确切地说，蚀刻版画中描绘的内容太模糊，无法辨别出任何有意义的细节。然而，比起老妇人安娜·惠斯勒本人的侧面面容（作品表面上的焦点），这幅蚀刻版画更能形成一个实质性的、更直接的焦点。安娜斜视着，眼睛盯向别处，作品左边空隙的某个不确定的地方，甚至有可能超出了画面范围。由于我们对这幅画的细察可从中获得的吸引力微乎其微，在蚀刻版画前景中盘坐的阴影人物以及隐藏在他身后的模糊的透明结构，让我们开始对绘画艺术成就做出的评价深感担忧。潜藏在这幅作品（文化史中最熟悉图像之一）表面下的陌生人是谁？

毫无疑问，蚀刻版画徘徊在惠斯勒生平所创作的唯一一幅母亲肖像画里上方空间，占据了特殊地位。这表明它不仅仅是绘画逻辑和叙述的附属因素。仿佛是为了确保所有观画者都能意识到蚀刻版画在构图中的重要性，艺术家并没有将他著名的花押字（一只带螫尾的蝴蝶）别在母亲旁边的位置，而是别在模糊蚀刻版画旁边、叠加在一起褶皱的窗帘上（画中画左边）。蚀刻版画的位置如此引人注目地占据了主导地位，事实上，人们开始怀疑它是否存在一把钥匙可以真正破译这幅令人费解、神妙莫测的作品的灵魂。

1871年，惠斯勒创作《灰与黑的改编曲》（更常见的是《画家的母亲肖像》，或简称为《惠斯勒的母亲》）时，他一直在准备出版《泰晤士河和其他主题场景系列的十六幅蚀刻版画》（后来被称为《泰晤士河系列》），这是艺术家十多年前（1858年）首次抵达伦敦后创作的一系列作品。该系列中的一幅蚀刻版画记录了泰晤士河变化无常的性情，其布局场景与其著名的画家母亲肖像画内悬挂的作品惊人的相似。这幅名为《黑狮码头》的蚀刻版画描绘了一名蹲坐在驳船上的年轻水手右侧面轮廓，这个人物与艺术家本人有颇多相似之处。在他身后，一堆乱七八糟停泊的船只和摇摇欲坠的桥墩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一排破旧的仓库和沿河而建的崩裂码头。

詹姆斯·阿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灰与黑的改编曲》（又称《画家的母亲肖像》）（1871年），布面油画，144.3厘米×162.5厘米(www.daowen.com)

詹姆斯·阿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黑狮码头》（1859年），蚀刻版画，14.3 厘米× 22.5 厘米

惠斯勒蚀刻版画描绘的地区是沃平区，当时是伦敦最破败污秽的区域之一。4个世纪以来海盗和叛变者都在这里处决，任其腐烂，最后由潮汐冲走。沃平区还与另一个可耻的人类历史事件有关，而这个事件可能与蚀刻版画以及包含它的著名的画家母亲肖像画更为紧密相关。沃平区的码头和仓库在英国、西非和北美糖厂之间“三角贸易”中所起的作用，在泰晤士河的历史传记里构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篇章。惠斯勒及其家族一直参与投资这些码头和仓库，他们对这段历史一定不会遗忘。

安娜·惠斯勒本人出生在美国南部一个从事奴隶贩卖、拥有种植园的家庭。她的儿子（画家的兄弟威廉）曾在联盟军担任外科医生，联盟军努力推动南方的主要政治目标：一个人可以奴役另一个人。对于美国解放战争的结果，安娜心情复杂。她不断起诉她叔叔受奴役的黑人遗孀，企图阻止她和他们的混血儿子继承遗产。据悉，惠斯勒本人曾在公共场合殴打非洲裔美国人，并曾使用种族歧视的绰号，还扇了废奴主义者耳光。

从沃平区与三角贸易的关联以及惠斯勒家族自身无法容忍的心胸狭窄来看，对奴隶制的影射性暗示具有一种可怕的、嘲讽的逻辑。蚀刻版画中蹲坐的水手，其搁在船舷上的手臂绕着一根沉重的锁链，但明显对他没什么妨碍，看起来更像是对那些航行没那么自由的人的恶意嘲讽。即使是这幅著名肖像《灰与黑的改编曲》中颇为诡异的非人性化标题听起来也开始越来越不像是一种音乐术语的引用（与艺术家的“交响曲”和“夜曲”一致），而是暗指种族斗争，其中，联盟军（有时被称为“灰人”，代表其制服颜色）的生存和黑人的自由一直处于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中。猛然间，画作中的女主人公应该更准确地理解为过去性情的一个缥缈怀念，而不是母性坚韧的永恒象征。

惠斯勒《灰与黑的改编曲——画家的母亲肖像》画面中墙上蚀刻版画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