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7年—1652年）

贝尼尼的作品是一幅流态化石杰作，也是文艺复兴时期雕塑的奇迹之一，横亘在宗教和低俗之间的分界线上。

据传，米开朗基罗曾经说过：“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最大的错误不是把目标设定得太高无法企及，而是将目标设得过低一蹴而就。”济安·劳伦佐·贝尼尼的巴洛克杰作《圣特雷萨的沉迷》中，有个天使漂浮在呻吟牺牲者上方，挥舞着金箭。从这图中两个人物脸上的表情可以清楚地看到，确实达成了目标。问题是，天使瞄准的位置：是高还是低？如果贝尼尼忠于这个故事的来源、16世纪西班牙神秘主义者阿维拉的圣特雷莎的自传，那么袭击者撒拉弗应该将他那金箭直接瞄向迦密修女的虔诚胸膛：

在我旁边，左手边，出现了一个人体形状的天使，我很少看到这类形象，除了少数例外的情况……我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支巨大的金箭，金箭尖端似乎闪着火花。天使的金箭一次次刺穿了我的心，以至于直入我的脏腑。天使抽出金箭的时候，我感觉整颗心都被它带走了，我完全被上帝的大爱所淹没。痛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我发出几声呻吟。这种强烈痛苦所带来的甜蜜是如此极致，我一点也不希望它停下来，或者说，除了上帝以外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让我的灵魂满足。这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痛苦，虽然身体也分担了一部分——甚至相当大的部分。在上帝和灵魂之间发生的这种渴慕是如此舒缓，肯定有人不信。如果有人认为我在撒谎，我祈求上帝可以照亮他的心灵。

看着贝尼尼的作品，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听到由“强烈痛苦”与“甜蜜”交织而成的呻吟声。但它真的是源于金箭“穿透”的心吗？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了天使那暗指生殖器的金箭的轨迹（他用手指挑逗性捏着这枚金箭），那他一定不会认为贝尼尼这幅画作的主旨是在描绘圣特蕾莎的沉迷的根源。将天使的金箭角度倾斜了几度。这种角度调整迫使我们的眼睛想象金箭的运行轨迹：从箭杆（“眼钩”）穿过圣特蕾莎长袍上起伏的褶皱，直达她的腰部，随后恍然大悟，原来贝尔尼尼已经将罗马胜利圣母教堂的科尔纳罗礼拜堂变成了一个虔诚色情的粗俗圣殿。

罗马胜利圣母教堂科尔纳罗礼拜堂的概览。高浮雕画像人物是委托制作《圣特蕾萨的沉迷》的资助人的家人和朋友。

圭多·乌巴尔多·阿巴蒂尼《济安·劳伦佐·贝尼尼的科尔纳罗礼拜堂》（1650年），布面油画，168厘米×120厘米(www.daowen.com)

《圣特蕾萨的沉迷》画面中的金箭细节

如果猛然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即圣女的性高潮，我们难免大为尴尬，宛如一个强迫观看的偷窥者。贝尼尼似乎很想我们明白一件事：并不是只有我们会有不正当的偷窥行为。我们看到，两个参与人神交媾中的雕塑人物只是一幅宏大作品的主要组成部分，这幅作品还包括特蕾萨悬浮其上的浮云（被无形地固定在墙上）、瀑布般倾泻在两个人物身上的情色金光，以及从教堂两侧俯瞰雕塑的一对古怪的剧院包厢——这个高浮雕肖像人物是委托制作这幅宏大作品的资助人、威尼斯红衣主教费德里科·科尔纳罗的家人和朋友。唯一缺少的就是闪烁的霓虹灯。

偷窥、性爱和行凶是贝尼尼创作《圣特雷萨的沉迷》之前几年里隐现的令人不安的主题。贝尼尼怀疑自己的弟弟路易吉与已婚女子科斯坦扎·博纳雷利有染。事实上，画家自己也跟这位女子有婚外情。贝尼尼怒火中烧，便躲在她家对面，探个究竟。确定了弟弟和科斯坦扎有染后，他把弟弟暴打了一通，打断了他的肋骨。然后，他指使一名仆人前往科斯坦扎的住处，用剃刀刀片划破了她的脸。随后，贝尼尼后来因为野蛮行为而面临的小小惩罚也被他的朋友教皇乌尔班八世豁免了，条件是雕塑家同意包办婚姻，以此表达悔意。

据说贝尔尼尼忠于承诺，娶了教皇给他挑选的罗马美人卡特琳娜·泰齐奥，从此逃避了暴力伤害罪的指控。尽管如此，在观看他的雕塑时，还是很难把雕刻家与其所雕凿的作品区分开来。我们的眼睛被艺术家的不道德行径所困扰，很难将其神奇的大理石作品视为纯洁的艺术，但艺术家的手却能化腐朽为神奇。诚然，在此之前或之后都没有任何一位艺术家像贝尔尼尼那样，用同样的诗意激情使大理石雕呈现飘逸的流态化效果，但天使的金箭挑衅性的倾斜角度提醒我们，正是这细微的角度变化让我们看到肉体的锤击和灵魂的升华是如此判若云泥。

济安·劳伦佐·贝尼尼《自画像》（1623年），布面油画，39厘米×31厘米

凯文·弗朗西斯·格雷《芭蕾舞女演员》（2011年），大理石雕；雕塑175厘米×46厘米×36厘米，底座26厘米×50厘米×40厘米
贝尼尼对石材的掌控力不断启发人们的意识。当代爱尔兰雕塑家格雷凯文·弗朗西斯·格雷的《芭蕾舞女演员》的流线造型与《圣特蕾萨的沉迷》中行云流水般的织物如出一辙，与文艺复兴时期先辈的强烈激情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