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年)
卡拉瓦乔以其叹为观止的现实主义而闻名,这幅画描绘了复活但隐姓埋名的耶稣在以马忤斯镇向他的两个门徒显现自己的那一刻;画家对这一刻的描述依赖于其对表明物质世界缓慢消散的一个细节的强烈效果。
米开朗基罗·梅里西·德·卡拉瓦乔在他的杰作《以马忤斯的晚餐》最前沿插入的“静物”颇为引人注目。画家将桌子边缘摇摇欲坠的丰盛水果设计为处于不断变化的悬浮状态——由于腐烂而破坏或由于过度成熟而迸裂。带条纹的乡村苹果的凝固火焰,是原罪的象征,幼虫在宿主果肉中悄悄翻搅,虫洞穿透了苹果。即使果篮也躁动不安。它与我们若即若离,仿佛处于某个临界点的不稳定状态:它暂时所处的艺术世界和可能堕入的现实世界。这个果篮妨碍我们在复活的基督对面和他那两个直到刚才那一刻才意识到救世主耶稣复活的惊愕门徒路加和革流巴之间入座。与此同时,它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无法看到柳条编织物上锃亮的磨损处;这是一根挤破脆弱编织物的松散嫩枝,将观画者与观察对象分开。
使得苹果、葡萄、枸杞、石榴、榅桲和李子摇摇欲坠的那道小小柳条编织物裂口,乍一看,似乎是一个不起眼的“眼钩”,平淡无奇,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然后我们注意到了它:刻在其后面的部分阴影中垂落的另一根松散枝条弧形弯折处的一个散乱柳条符号:耶稣鱼(Ichthys)。如果对于卡拉瓦乔打算让我们从散开的柳条中破译出一条鱼的加密轮廓抱有怀疑,他把这个符号投射到篮子的右边、印在罩子一样的白色桌布上,彰显其隐秘的存在;这是一个比较明显的新月形尾鳍轮廓,将鱼的影子延伸至篮筐内。
卡拉瓦乔的隐秘符号的类似鱼形,其作为基督教暗号的意义可以追溯到第二世纪,这是理解作为身心变化的灵魂必需品的绘画力量的关键。在圣经层面,这部作品描绘了《新约》所描述的基督复活后的关键时刻,当时耶稣外貌发生了变化,他和两个追随者在耶路撒冷城外的以马忤斯小镇共餐,然后向这两位不知情的门徒显现自己。我们从桌子上的三大块面包皮得知,基督刚掰开并祝福了面包。据《路加福音》所载,正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追随者的眼睛被打开,他们认出了耶稣;随后耶稣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卡拉瓦乔《以马忤斯的晚餐》(1601年),布面油画和蛋彩画,141厘米×196.2厘米
《以马忤斯的晚餐》鱼形符号细节(www.daowen.com)
在觉醒和消失之间的永恒瞬间,在卡拉瓦乔的想象力的朦胧舞台上肆意铺展。画面左边的追随者,通常被称为革流巴(在某些宗教传统中认为他是基督的叔叔),开始从他坐着的折叠式萨沃纳罗拉椅中直起身子。与此同时,在我们的右边,与革流巴同来的路加对他所见证的奇迹大为惊愕,张开了手臂:他的眼睛明亮了,见到了神的儿子基督,他亲眼见到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并已复活。路加的惊愕手势模仿了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迫不得已采取的最后的痛苦姿势。站在基督右边、不知所措的客栈老板不明所以、茫然盯着他,他完全看不见就在眼皮底下发生的奇迹。
但是,一个艺术家,如何确保我们(其作品的观赏者)不会对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灵性身份变形(你看到了我,但没有看到原本的我)的奥秘同样视而不见?画家如何将静态作品转化为动态的可变化的东西?为了实现这种本质的可变化性,卡拉瓦乔不显山不露水地诉诸对简陋的物质和令人深思的阴影所构建世界的日常可塑性:一个将自己塑造成救赎的原型象征的破败柳条篮,以及它进一步流态化为模糊阴影时形成的更大的“耶稣鱼”轮廓。
《以马忤斯的晚餐》具有一种诡谲现实主义的特征,带点幽暗神秘色彩。这种幽暗神秘色彩只是比凿开一个看不见的光源所投射的黑暗稍稍明亮一点的狂放气质,它给卡拉瓦乔的一生带来了显赫声名,也使其颇富争议。就在创作《以马忤斯的晚餐》之前的几年,卡拉瓦乔一直卖力推销他的作品以图获得丰厚的佣金,17世纪初之后,他自己在罗马就成了一个“变形者”。他从阴影中塑造场景的技巧使他成为当时最具创新精神的艺术家之一。但是,这种聪明才智与业余时间在城市阴暗角落里游荡的自我沉沦倾向相匹配。在创作《以马忤斯的晚餐》之后几年的戏剧性事件是艺术史上的传奇。这位声名狼藉、性情暴躁的艺术家因在公共场合携带剑而屡屡被逮捕,他在一场斗殴中杀死一名男子并畏罪潜逃,死于流浪途中,死因不明。要想理解卡拉瓦乔,人们必须准备好跟随他的光线到它破败的边缘,并探寻潜藏于幽暗阴影中的秘密。
伦勃朗·凡·莱因《以马忤斯的晚餐》(1648年),板面纸质油画,68厘米×65厘米
伦勃朗也对基督神秘的启示和消失的圣经故事着迷。就像在他面前的卡拉瓦乔一样,这位荷兰大师从暗淡的光芒中编织出一部激烈的精神戏剧,其中阴影和物质之间的界限发生了变化和模糊。
卡拉瓦乔《以马忤斯的晚餐》(1606年),布面油画,141厘米×175厘米
卡拉瓦乔痴迷于基督从陌生人到亲近关系的神秘转换的故事。这幅作品绘制《以马忤斯的晚餐》(现由伦敦国家美术馆收藏)后五年,他回到了这个主题,创作了另一幅作品(现由米兰的布雷拉画廊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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