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800年）

12世纪历史学家威尔士的杰拉德认为“这是一部天使而非人类的作品”。是什么让这个经过精心校准、具有深刻象征意义的思想引擎运转起来的呢？

艺术是一个结。最强烈、最持久的作品是个人和普遍表达如此复杂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编织物，以至于很难（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洞悉到个人的结局和无限的开始。没有任何作品比《凯尔斯书》这部泥金写本中的340页残存对开本更能说明个人和共享的缠结。这本书由爱奥那岛（Iona，位于苏格兰西海岸内赫布里底群岛的一个小岛）的哥伦班僧侣于800年左右绘制，语言为拉丁语，带有四部《新约福音书》，并附有各种文字和精心制作的表格。

《凯尔斯书》由牛皮纸制成的四部独立分卷组成，在其华丽的表面上编织出矛盾性视觉体系的精妙组合：语言和非语言、具象和抽象、严谨几何和自由流畅。由此，似文字又不似文字、似图案又不似图案。字母和生物、螺旋和涂鸦、天使和符号就像语言的迷宫，在我们睛前融合和分散，忽而牵扯在一起，忽而以变幻无穷的柔韧形式拉开，我们发现，无论是文字上的阅读还是画面上的欣赏，都分外艰难。就像一个形状不断变换的熔岩灯，宇宙及宇宙中的一切似乎都快要化为文字，而每个音节突然变成了一个破茧而出、生翅飞翔的蛹：它原先所代表的事物的化身。

这部手抄本的页面中，文字和图像被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似乎在两个世界之间神秘地沙沙作响：真实与虚幻、天与地、有与无。12世纪历史学家威尔士的杰拉德坚持认为，要想仔细研究这部书，就要“明白这部错综复杂的手抄本是如此微妙、如此奇巧、千丝万缕、颜色如此鲜活生动，让人不禁认为这是一部天使而非人类的作品”。

但是，《凯尔斯书》的天使创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反复出现、反复映入读者眼睑的一个主题是凯尔特传统符号“三曲腿图”（Triskelion），这是在整个中世纪的页面中令人着迷的眩晕图案的简易版本。“三曲腿图”由三根扭曲的阿基米德螺旋线组成，同时进行三次旋转，蜿蜒地旋转成一个标志，该符号源于古代早期基督教。

《林迪斯法恩福音书》（约700年）页面
《林迪斯法恩福音书》的孤立彩饰，该书是在《凯尔斯书》出版近一个世纪之前于诺森伯兰海岸附近绘制的，同样痴迷于将不可改变的几何图案数学与这世上转瞬即逝的肉体相协调。(www.daowen.com)

马修·巴尼《悬丝4》草图（1994年）
“三曲腿图”的古老主题至今仍在艺术想象中回旋。它以美国多媒体艺术家马修·巴尼的创世神话《悬丝4》为特色，作为永恒能量的象征。

《凯尔斯书》Chi-Rho基督图案符号页面“三曲腿图”细节

人类学家认为，异教徒模式代表人和元素能量（火与血、风与气、水与泪）的循环交织，以爱尔兰米斯郡纽格兰奇史前墓穴中发现的雕刻而闻名，这件雕刻作品是新石器时代的纪念碑，比埃及金字塔的年代还更为久远。迷人的“三曲腿图”的三个瞳孔从被蚀刻的巨石表面向外凝视，使其面容转化为无重力的流动神态。在其曲线路径的交错花边上逗留冥想，很可能沦陷在神秘主义者的深沉凝视和他的第三只眼睛的魅惑之下。虽然“Triskelion”的字面意思是“三条腿”，但设计得不是那么修长，而且在突如其来的紧迫性方面更具视觉冲击力——就像三个虹膜迷幻般地旋转。第三只眼睛充满活力，让人想起印地语大师称之为“眉间轮”的瞳孔节点：在眼睛解剖学结构上方前额中心能够“神遇”的无形器官。

几个世纪以来，“三曲腿图”在凯尔特人的想象中萦绕纠缠，很容易被哥伦班僧侣改造成一个象征基督教三位一体奥秘的符号：神、人和灵的不可分离性。例如，以彩色稿本作品的所谓“Chi-Rho”基督图案符号页面为特征的“三曲腿图”传统风格化版本，成功地将对开本从静态手工艺品转化为充满古代动力的宝石般齿轮，错综复杂呼呼旋转，令人眼花缭乱。表面上看，这个页面只是对希腊字母表中基督名字的前三个字母Chi（“X”）、Rho（“P”）和Iota（“I”）的痴迷的颂扬，现在被遗忘的插画家拼接了一个由扑朔迷离的怪兽和身体、象征和图案构成的动物园。

但是，久久凝视回旋在整个页面的“三曲腿图”的三重凝视（从“X”的交叉点到“I”的右下角），如果没有意识到这本书迷人纠结的信息，那么，很快就会陷入一种情感所致的精神恍惚状态。“三曲腿图”的三重旋转不是轻浮的华丽风格，而是为这个迷人的小装饰图案拼接到对开本的复杂挂毯图案中提供了平衡，这显然经过了创作者的深思熟虑。虽然看到一只水獭捕捉一条鱼（基督的象征），但在Chi-Rho基督图案符号页面的其他地方，或从他们的丝绸墓穴中复活的蝴蝶的景象，均可从学术性脚注中得到圆满诠释，绘制《凯尔斯书》的僧侣们最终提供了更为深远的启发。《凯尔斯书》由此成了一部神圣的词典，它将读者对词汇的知性阅读和解释升华为纯粹的灵魂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