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年）

大体而言，图拉真凯旋柱由根本无法近距离观赏的数百个场景和人物组成，它是难以理解、错综复杂的杰作——一部没有吹拉弹唱的无声交响曲。

据神话所载，大约在16世纪初，来自博洛尼亚的文艺复兴时期壁画家雅各布·里潘达（Jacopo Ripanda）将自己悬挂在摇摇欲坠的篮子里，篮子上系着一根绳，绳子另一端绑在罗马图拉真柱顶上，目的是为了靠近38米高的二世纪大理石纪念碑周围环绕的长达200米、错综复杂的石雕饰带。事实上，里潘达如果大胆地搭建起一个脚手架，他坐在上面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站在地面上根本无法辨认的东西了：围绕着轴旋转的155个独立场景，用于纪念图拉真皇帝率军征服达契亚人的两次凯旋之战，而图拉真的雕像就伫立在建筑物的顶部。

无论里潘达采用了什么装置使得自己可在这个著名的石柱雕带上近距离观察视觉叙事所需的非凡长度，他都不可能完全辨认清楚雕带全貌，雕带在石柱周围旋转了23次，里潘达顶多只能看到寥寥几个扭曲，由此提出了关于设计和完成这件作品的重要问题：为什么要创作这样一件几乎不可能被人欣赏的作品？如果没有人能够欣赏它们，为什么要在精雕细琢、艰苦卓绝的叙事场景之后建造这个场景呢？事实上，没有人真正知道预见观察者会看到这座纪念碑的大马士革建筑师阿波罗多罗斯（在附近令人印象深刻的图拉真广场竣工后不久设计了这个石柱）或者是雕刻石柱雕带的某个被遗忘的工匠团队如何将其作为一种审美对象、一件艺术品来欣赏。如果不解决这一问题，就永远解不开这个谜团。

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存在某个观察平台，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学术证据可以证实。因此，我们必须假设，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一项令人惊叹的复杂性工作，而这些工作从未打算让普通观察者欣赏到其任何真实的细节：它被刻意描绘成一个由近2700个人物组成的无比宏伟、模糊不清的形象，这些人物穿着民族服装，挥舞着武器，抵御注定失败的达契亚士兵的永恒攻击。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假设这是一部刻意将其视觉音乐设定为精致白色静物的作品，其内涵却是大声喧哗，不能被解析为细微的音符或细腻的旋律。

人们可能会怀疑，在这样的背景下，微妙之处被强大的力量所掩盖，很难单独提炼出可通过它窥见图拉真柱美学本质一个“眼钩”。但是图拉真柱确实以其雕刻和铭刻的底座为特色，而底座是眼睛盯着宏伟高处的观察者可近距离端详的一个层面；这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细节，可由此解开图拉真柱的美学奥秘。像坐落其上的圆柱一样，这个建筑沉重的立方体底座（由八块重数吨的大理石组成）也是由一条非常精致的雕带环绕着。底座上，被没收的达契亚人的盔甲和徽章被密集而散乱地堆成一堆。在一堆乱杂的盾牌、剑刃、头盔和长矛中，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显得特别突兀：似乎是某种传统风格化神兽嚎叫着的头部和由于兴奋而胀大的脖子。

罗马“图拉真凯旋柱”（113年），由大马士革的阿波罗多罗斯设计(www.daowen.com)

“图拉真凯旋柱”卡尼克斯号角细节

事实上，在战场上集结达契亚人方面，一种被称为卡尼克斯的古老号角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卡尼克斯的形状与现代号管不同，卡尼克斯是一根细长的青铜管，一端装有吹嘴，另一端装有像是可怕的动物（如毒蛇或野猪）咆哮的开口。卡尼克斯号角吹起来并不和谐，像是一个集结的尖叫声来唤醒某个人的军队。卡尼克斯垂直悬挂在吹奏它的士兵的头上，仿佛在汇纳众神的意志和力量。卡尼克斯象征性地窥探着它所在平面的天空，垂直而立，像一根闪亮的柱子，固定了一个焦点，强健的达契亚人围绕着它。

最终竖立的图拉真柱，旨在纪念对达契亚人的征服和使卡尼克斯号角的“可怕的喧嚣”（正如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描述的那种乐器的刺耳音符）安静下来，标志着一种乐器被另一种乐器取代。图拉真柱由29块实心大理石组成，这些大理石被挖空，以便里面放置一架蜿蜒的楼梯，就像卡尼克斯号角一样，是一个中空的阴茎管，直入云霄、炫示勇猛。卡尼克斯号角和图拉真柱都是带凹槽的管道，具有象征性功能，可以将人间的呼吸和挣扎与上天的神界连通起来。1587年，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下令用一尊圣彼得的青铜像取代从柱顶勇猛咆哮了一千五百年的图拉真雕像，放大了这么一种印象：这个石柱并没有太大欣赏价值，与其说是一部古代小战役的纪事，不如说是一个预示灵魂低语的圣器。

“图拉真凯旋柱”局部

《凯尔斯书》（约800年）Chi-Rho基督图案符号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