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使艺术作品提升到杰作的层次?是什么使这些作品多少个世纪以来代代相传,历久弥新?是什么成就艺术之伟大?每个问题的答案无一不是:新奇感。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于1984年在纽约的一次展览中邂逅了文森特·凡·高的《星月夜》,大为惊叹。 “一切伟大画作都具有一个共性。”休斯评论道,“无论它被克隆、复制和重现多少次,都无法与原作媲美。原作总是潜藏着一种新奇的力量,一看见它,就能感觉到它与复制品的区别,它自身有一种独特的话语,使其与众不同。”但是,作品无论被临摹和复制多少次其原作的这种“新奇的力量”永远不会被削弱,根源何在?究竟如何解释呢?这种能力可以被单独衡量或量化吗?是否可追溯到某个细节、品质或特性,比如阴影、微光或者手腕的轻轻抖动?
凡·高本人也相信这可能性。休斯如此形容《星月夜》的观感:“海洋翻涌的涡旋在夜空流淌。”凡·高创作《星月夜》的前一年,凡·高明确指出,浪漫主义画派代表画家欧仁·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深沉忧郁的画作《暴风雨中沉睡的基督》(约1853年)。将作品推向了更高的层次。“德拉克洛瓦画了基督。”凡·高在其于1888年7月写给后印象派画家埃米尔·伯纳德(Emile Bernard)的信中提到了汹涌的海景,“采用了出乎意料的淡柠檬色调,在这幅画作斑斓瑰丽的色调中,苍穹的一个角落孤悬着一颗星星,散发着不可言传的新奇感和魔力。”凡·高所说的“淡柠檬色调”使得环绕着沉睡的基督头部的细长锯齿状光环焕发活力。这是凡·高几个星期以来为之着迷的一个细节。在前一个月写给弟弟提奥的一封书信中,凡·高提到了“光环的淡柠檬黄”。他在信中说道,“这个光环,通过色彩本身赋予了某种象征性”。
然而,作品的黄色光环传达的象征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德拉克洛瓦因其为纪念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而创作的、鼓舞人心的《自由引导人民》(1830年)而闻名于世,20年后,他才创作了这幅《暴风雨中沉睡的基督》。考虑到后一幅作品与1852年决定加冕为第二位法兰西帝国皇帝的拿破仑三世的同时代性,他将这幅画作充满活力的“光环”(或皇冠)提炼为更为灵活的象征,充满文化暗示,激发对世俗权力本质的思索。加冕基督的淡柠檬光环看起来可能只是作品中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但是,一旦去除这些光环,刹那间,德拉克洛瓦的画作黯然失色,光明、魔力,甚至是出乎意料的丰富内涵,均荡然无存。
文森特·凡·高《星月夜》(1889年),布面油画,73.7厘米×92.1厘米
脱离了这个恰到好处的元素,德拉克洛瓦的画作的美学价值将大大减损,也许它在视觉表现上依然令人称道,但绝非卓尔不群。去除画作的光环,这幅画的维度也将随之大大降低,而正是这种维度使作品永远悬浮于文化意识的层面,不至于落入俗套、泯然众人。在凡·高和休斯看来,这种超凡脱俗的悬浮力的关键是“新奇感”,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力量。凡·高对德拉克洛瓦的绘画的洞察力是精辟、深刻、入木三分的。一旦被洞悉到,那个“发光色调”的独特之处就会成为“出乎意料”的细节,整部画作围绕这个细节展开。灵光一闪,凡·高感悟到德拉克洛瓦作品中“不可言喻的新奇感”,像“苍穹的一个角落孤悬着一颗星星”一样震撼人心。多年后,休斯从凡·高自己次年六月创作《星月夜》中也洞悉到了这种“新奇感的力量”,这种巧合恍若历史的回响,余音不绝。
欧仁·德拉克洛瓦《暴风雨中沉睡的基督》(约1853年),布面油画,50.8厘米×61厘米
这种新奇感无形中将德拉克洛瓦和凡·高的作品联系在一起,并且,这种新奇感还可以不断向前和向后追溯,从而在艺术史上建立一个辉煌的伟大谱系。1859年,凡·高创作《星月夜》之前的时代,法国大诗人查尔斯·波德莱尔写道,“美,总是包含新奇感,简单、毫无预谋和无意识的新奇感。”诗人继续诠释,“这股新奇感,赋予它独特的美感。”波德莱尔坚信,“这种喷薄而出的新奇感构成并定义了个性(没有个性就谈不上任何美感)”。不断加以观察之后,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开始形成一个共识:所谓伟大,就是新奇感。(www.daowen.com)
每一件伟大的作品无不隐含着某种元素、细节或品质,其无穷无尽的新奇感正是源于此,如果没有这些元素、细节或品质,其深刻影响不复存在,就此湮灭,不可能跨越各个时代经久回响。最近的一个考古发现已经证明,这种倾向对于艺术创作的强烈冲动是必不可少的,并且从最早的意象作品中可以看出这一点。2008年9月,艺术史被颠覆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头部被完全砍掉了”。来自图宾根大学的一组科学家在德国西南部斯瓦比亚森林的一个洞穴下面近3米处发现了六块被刮削过的象牙碎片。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古老的锯齿状象牙不仅仅是一座性感女性无头雕像,也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古老的具象雕塑作品。
这座6厘米高的雕刻作品在4万年前由一个长毛猛犸象的象牙雕刻而成,女性形体雕刻夸张,乳房坚挺饱满,臀部肥硕,生殖器肥大。这座雕塑体型夸张,与一万年后法国的女性描绘相呼应,旨在构建生殖力强大的丰盈图腾,是研究这座雕像的人类学家对这件作品的主要推断。考虑到制作小雕像的艺术家使用的石器可能非常原始,据估计可能要花费数百小时才能将致密的牙本质刮削成一个女性的形体。
然而,无论经历了多么漫长的岁月,一看到这座雕像,人们都会凝视着像肋骨一样横穿小雕像腹部的奇特凹槽,或者沉思着限制人们想象的、被截断的暴龙般的手臂,或者惊叹于过度丰硕乳房的反重力浮力。不过,真正令人最为浮想联翩的是这件作品的完全新奇感,这种新奇感体现在不存在的东西:头部。数千年后的艺术家们已经学会了利用缺失和留白构建作品的焦点,而制作这个小雕塑的史前工匠不可能穿越数千年借鉴后人的艺术表现手法。通过在雕像人物的颈部、脸部以及颅骨嵌入一个“眼钩”,比如把小雕像当作护身符戴在脖子上,艺术家已暗示地磨成了一块奇怪的透镜,借助这一透镜,必须对每一件后来的艺术作品进行重新审视。
如果我们认可这尊雕像奇怪而疏离的“眼钩”的暗示,那么,只有在佩戴物品(护身符佩戴者的头部位于小雕像上方)时,也即艺术与生活融合时,艺术品才会在概念上完成。小雕像的“眼钩” 是连接美学和现实鸿沟之间的桥梁。“眼钩”的存在清楚地表明,这是最早的具象艺术作品,不仅仅是一件观赏把玩的小饰品,而是成为一道护身符。这是一个“眼钩”,在一件艺术品中注入明显的新奇感,将其价值从视觉画面提升至生命层面。只有通过艺术品的“眼钩”这个窄孔,我们才能感知到它最真实的内涵。
本书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史谱系,以创新性的方式感知艺术的伟大之处。借助书中罗列的各个公认杰作找到一个“眼钩”(在整本书中用 符号表示),这本书旨在揭示那些超出自身创作年代的审美对象的持久新奇感。这些“眼钩”使观众与作品联系起来——将其带入生活。它们也是理解伟大艺术品的力量如何代代相传、经久不衰的关键因素。本书涵盖的作品跨艺术想象力纵贯约4万年,之所以遴选这些作品,是因为它们能够展示“眼钩”的演变,而“视觉”作为一种工具,可以促进我们认识人的本质以及活着的意义。
《霍赫勒·菲尔斯的维纳斯》(史前,38000年—33000年),猛犸象牙雕像,6厘米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