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从“上所施”——教的角度谈教育。这一节,我们就从“下所效”——“学”的角度来讲一讲,希望对学生以及愿意学习的人有所帮助。
《礼记·学记》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再美的玉石,假如不经过师傅的雕琢,也只是石头,而不能成器;再聪明的人,假如不学习,则永远不知道做人之道,更不知道这个道该有多美多善!就好像吃饭一样,食物的味道再好,你没有亲口品尝,就永远不会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味道。那就是说,我们首先得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是人,就必须学习,学习跟吃饭一样,是自己的事情,别人代替不了,而且学习是终身的事情,不是说从学校毕业了,就不需要学习了。相反,出了校门也许才是学习的真正开始!有人说,我只要做个好人就行了,一天那么忙那么累,哪里有时间学习?再说,很多的所谓成功人士,也许并没有怎么学习,还不是照样成功了吗?那我们看看老夫子是怎么说的。《论语·先进》篇有个记载:“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子路请师弟子羔去费邑做市长。老夫子认为子羔尚没有学成,应该继续学习,就批评子路说:你这不是害子羔吗?子路很是无礼地反驳孔子说:费邑那儿有百姓,有土地田垄,去做个市长难道不是成功人士吗?何必一定要读书学习呢?孔子痛骂他就是一个善于狡辩的“佞者”。的确,并不是说除了读书就没有其他学习方式了。但是,没有经过学习就去创事业,危害是极大的。《资治通鉴》记载:“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征入朝。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这个王君廓,不学无术,就当了幽州都督那么大的官,本来就德行不佳而多违法。朝廷召他回长安,宰相房玄龄的外甥李玄道请他帮忙带封家书。他打开人家的信,可是满纸草书,他一个字不认得,就以为人家是告发他。于是杀掉驿站官员逃跑,结果被土匪所杀。你看他私拆信件,无德性之知;不识草书,无见闻之知。可以说,他是死于不学无术四个字!
有鉴于此,孔子有针对性地教育了子路。“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论语·阳货》)他说:“子路,你知道仁、智、信、直、勇、刚六种品质及其不学的弊端吗?”子路说他不知道。老夫子说:“你过来,我跟你讲。一个人品质仁义宽厚而不学好文化科学知识,那就会非常愚蠢,经常上当受骗!一个人天资聪明而不学好德性之知,那就会刚愎自用,放纵自己!一个人诚信可嘉却不学习,那就没有分辨事物的能力,最终残害自己!一个人正直而不学习,没有学问,就会不分主次,糊里糊涂固执己见!一个人气血勇猛而不学习,则会一味以勇猛解决问题,破坏制度或者违反法律!一个人品质刚正而不学习,没有文化,则容易自以为是、狂妄骄横!”子路其实并没有好好学习。《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子路性鄙,好勇力……陵暴孔子。”子路本性粗俗,崇尚勇力,而且常常欺辱老夫子。《论语》中记录的孔子对子路的教训那么多,可是子路并没有真的学进去,不是老师不教他,而是他自己不听师教,自己没有学!因此,孔子说他“不得其死然”,他最终果然死于没有意义的卫国之乱。可见,人必须要学习,而且,学习是自己的事。
既然一个人的学习,乃是自己的事,那么,能不能学得好,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主观意志决定的。换言之,学习者的态度、主动性,乃是决定性因素。所以我们首先讲学习态度。
说起学习态度,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就是:“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这句话看上去很是浅显平直,就是教你态度老实。但是,它所包含的道理却是非常深远的。什么是老实呢?就是儒家所说的“诚”。“诚”即客观公正不自欺,就是我们前面讲的“仁”或者中庸之道。只不过老夫子把它简单化、生活化地表述出来。这也正是他的圣明处!我们每个人面对问题,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去理解,去分析,去判断。这就免不了主观上的各种因素的干扰,不太容易客观面对问题,尤其是面对与自己利益相关的问题。所以,这个“诚”的态度,本质上乃是一种德性之知!有此德然后才有“智”。除此之外,孔子对学习态度还有其他的表述。比如德性方面的,他要求“学则不固,过则无惮改”(《论语·学而》),要善于学习别人的长处,不要小心眼,见不得别人比你强。不如人家或者自己犯了错,要勇于承认,不要害怕改正!再比如见闻之知方面的,他要求:“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学习要杜绝四个方面的毛病:不要臆测,只是根据感觉而不是证据去判断;不要固执,以为某个问题一定是怎样怎样的,听不进去不同意见;不要视野、心胸狭窄,容不得其他见解,或者不要一条道走到黑,有时候要换个思路或方向思考;不要以自己为中心,以为只有你是对的,人家都不如你,须知“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些表述,核心还是一个“诚”字,一个公正客观的态度!唯其公正客观,才有正确的认知,才能掌控自己,也才有学习的真资格与真能力!这些话都是从学习者自己的角度去说的,能不能“诚”,决定于自己的主观意志,决定于自己的态度!“态度决定一切”,到今天为止,这些话语仍然闪耀着哲人的光辉。我们可以深深体会到,孔子对学习的理解该是多么透彻!
一个学者倘若有了“诚”的态度,那他学习的自觉性就有了,有了自觉性就必然会产生学习的兴趣,那就可以体悟到学习之乐。人们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他之所以是圣人,那也是他“乐于学习”的结果。他说自己乃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那么,学习的乐趣又是怎么来的呢?我以为,乃是先苦后乐!所以我们就讲讲这个“苦”!
其次,学习是个苦差事,必须要下苦功夫!人在幼冲,譬如白纸,对事物的兴趣常常表现为一种好奇心。但是,好奇心是因为对事物的无知而引发的一种情绪,是一种浅层次的趣味,常常很快就消失了,等同于我们常说的“五分钟热情”,并不是真正的兴趣、乐趣。人们对事物的乐趣,乃是一种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表现,就好像上瘾一样,是须臾不可相离的。兴趣可以转化为乐趣,但是并不必然转化!因此,我们对事物的乐趣,本质上应该是对事物有足够理解以后才形成的。这个足够理解的过程当是十分之艰辛,我们叫作“苦功夫”,而且只有本人才能体会。就像曹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样。
古代物质生产落后,书籍也少,比之现代,这种苦更加不同。东汉末年以前,纸张没有发明,书籍是竹简或者木简编成的,通常叫“木牍”。它的尺寸不是非常固定,但差别不大,长度不一而有规范。比如国家法令,乃是古尺三尺,所以叫“三尺法”。普通经文或者著作,两尺多。私人书信一尺,所以叫“尺牍”。一般用牛皮把竹简编织起来,编是横着的,所以叫“纬”,一篇完整的文章叫作一“编”。竹简平时可以卷起来,便于携带,所以叫“一卷”或者“一册”。制作成本相对比较高,而且没有印刷技术,书都是一笔一画抄写得来,所以书价也不菲,因此一般人家是难得有一套书籍的,识字的人也就很少。书是读书人的命根子,假如家里有那么一套书,那一定是极其珍视的。所以秦始皇“焚书”惹得读书人痛恨无比,大家骂他“暴君”。当然,这样的书籍十分笨重不便,秦始皇、汉武帝时候,每天看大量的章奏,要由数十人抬进皇宫。尤其秦始皇,他疑心重,事必躬亲,每天批阅奏章到凌晨,非常辛苦,所以他身体就差,最后死在路上。这且不论,书籍如此珍贵,很多人买不起,所以必须下功夫,自己抄写,最好能把书背诵下来,古人叫作“博闻强记”。我们今天叫学生背诗文、背单词,个个叫苦连天的。结果呢,“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背诵多了,积累就多,理解就越来越准确,见识越来越广,反倒有了别种趣味,不觉其苦。同时,读书人感觉到自己比别人见识广、懂得多,成就感倍增,信心、乐趣遂由此而成。读书之苦遂因为深入了解而转化为读书之乐!因此,很多人愿意下功夫去成卷成编地抄书、背书。孔子乃是圣人,他读书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孔子读《周易》,因为经常反复看、反复背,结果把竹简上牛皮制作的“纬”多次翻断了。你想,那他下了多大的功夫!
有人说,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什么都记不住。孔子和儒家学派可不这么看。孔子说“唯上(知)智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只有极聪明的人和极笨拙的人是没有办法教育的,是改变不了的。大部分人是“中人”、普通人。大体上,普通人的天资区别并不大,当然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不怕你愚笨,只怕你不学。“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论语·季氏》)假如既愚笨又不肯下功夫学,自甘下贱堕落,那是神仙也没有办法的!《荀子·劝学》说得更明白:“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天资好的人好比是千里马,跑得很快,普通人好比普通的马,脚步慢一些,但是,只要肯下功夫,同样能到达千里之外,只不过慢一些罢了!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天资,而是苦功夫!《中庸》说学习要“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虽然天资差一些,但只要你下苦功学习,人家一遍就会,那你就十遍,人家十遍,你就百遍,总能学会学好的,最终会变得聪明睿智,变得强大,那就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自古及今,这方面的例证多如牛毛,此处不多讲了。(www.daowen.com)
再次,我们讲讲学习的方法。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人们要做好一件事,必须要有好的方法和工具。单从学习来看,最符合自己个性特点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我们每个人最好能够总结出自己独特的方法来。我们这里主要依据《论语》中孔子所讲的方法来简单介绍。
第一,要善于思考或者学思结合。实际上儒家认为,“学”是模仿的意思,既包括行为的模仿,也包括具体知识的模仿。老师上课,总是给学生讲“例题”、打比方,然后让学生练习,那就是让学生模仿。而“思”呢,既有化整为零、条缕分析的意思,也有化零为整、宏观总结的意思。《论语·为政》说:“退而省其私。”“省”就是思,让我们总结自己学习的内容、方法等等。其实,我们每个人独特的学习方法就是自己不断地总结得来的!想学好却不愿意总结,那是万万不能的!《论语·为政》还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一句,相信大家是耳熟能详的。的确,思和学都是非常重要的。《中庸》是这样说的:“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习要广闻博见,然后有疑问要追寻到底,不可轻放,谓之“审问”。不可以抱着“差不多”“大概”或者“基本上”的态度,凡如此者,必无所成。之后呢,要“小心求证”,去伪存真,谓之“慎思”。读了一本书或者看见个东西,就信以为真,或者大言炎炎,考究起细节,茫然不知所措,那都是“不慎”。再次是分析判断,总结结论,谓之“明辨”。我们学习或者研究事物,总要有个逻辑过程,有个结论。没有结论,就等于瞎折腾,这是我们普通人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最后要踏踏实实地按照自己的结论去做人做事,谓之“笃行”。“审问”“慎思”“明辨”,本质上都是思,孔子也非常重视“思”。他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论语·季氏》)视觉的观察要想想看得是否明白清楚;听觉上的话语声音要思考是否听得准确明白;待人的脸色表情要思考是否温和适中;礼仪上的行为要思考是否恭敬端庄;说话的言语要思考是否公正诚实;做事情要思考是否专心不二;心里的疑惑要思考去请教谁,怎么请教;情绪愤怒不平要思考它的后果;见到利益好处要思考它是否正当合法。圣人要我们“九思”,可见思考的重要性了。但是,我们“慎思”一下孔子的“九思”,发现它们都是指人的行为,而不是“记诵之学”,跟《中庸》的说法落实到“笃行之”,是同一个旨归,把“思”与“行”结合起来,最后落实到“行”。再想想前文所说的“六言六弊”,也是如此。足以说明,“学”本身首先是一种行为模仿,“学”即“行”,其次才是记诵之学——纯粹的文化知识。这也说明,“思”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行为。孔子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仅仅思考,有很多很多的想法而没有行动,是没有任何益处的!正是“有想法不如有办法”,多思无益!有人说,那老夫子不是说要人们“三思而后行”吗?那是断章取义!其实是这么的:“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论语·公冶长》)孔文子这个人总是思前想后,考虑再三才去做事情。老夫子听说后就说,考虑个两次就行了,多思无益!可见,思乃是学的辅助,而不是学本身!正如见闻之知必须要与德性之知结合一样,思与行必须结合!
第二是视、观、察,就是具体问题具体研究。如果说“思”更多的是强调从细处着眼,用联系的办法来学习。那么,这个就是强调从宏观到微观全面地认知具体事物。我们学习或者研究一个事物,总得要对自己所学习的对象有个宏观把握,否则就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许多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学者认为,中国文化重视整体,而西方文化重视局部,的确有道理。我们的中医,就是把人体当个整体,而西医是着眼局部;我们的建筑把村落与自然山水融为一体,而西方则是人为的雕塑与构建。传统文化中,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学说,都是以“天”为指向,天是宇宙,是自然,是一个整体秩序。所以中国文化比较重视整体、重视宏观。有宏观认知才有格局,苏轼有了这个格局,看庐山才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孔子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论语·为政》)我们在学习的过程中,先要“视”“所以”,“视”是瞻望的意思,“所以”是事物的整体样子或者现象。那就是从宏观的角度看事物的整体,看清楚我们要学习的东西的本质是什么?不要心急火燎地盲目行动,那样就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好比医生看病,那得先看看症状是什么?学数学,就要明白什么是数学,它是怎么呈现的?然后要“观”“所由”。“观”是“谛视也”,就是仔细看的意思,“所由”即事物是从何而来,探究其原因与源头。那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从微观的角度,追根究源,此乃道问学的根本精神。之后呢,要“察”“所安”。“察”是“复审也”,就是反复看,分析地看,“所安”就是事物将向何处发展。这一点,无论是做什么研究的学者,都不可或缺。而且,在这一点上的成就如何,是衡量一个学者专业水准的重要标尺。大师胡适一生著作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只有上卷,没有下卷,好像是虎头蛇尾,而且专业水准也不见得高明,但是他仍然是大师,乃是因为他用西方科学实验的视角来做文化研究,引领了文化研究的新方向。视、观、察三个字,都是看的意思,可是,所见角度大不相同,实际上就是要我们从不同角度看同一问题。假如能够这样去视、去观、去察,那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我们的认知?当然,胡适有个著名的口号:“拿证据来!”
第三,“言必有征”。什么意思呢?就是无论做什么学问和研究,下结论一定要有证据!孔子之时,礼崩乐坏,他想恢复礼,可是因为很多的礼已经没有人知道了,那该怎么办呢?他没有凭自己的感觉或者想象去编造一部礼,而是用了两个比较科学的办法:一个是靠自己读典籍去学,另一个是通过实地考察去印证。《论语·八佾》有个记载:“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西周分封诸侯的时候,给夏朝大禹后代的封国叫“杞”,给商朝商汤后代的封国叫“宋”。所以,杞国保留着一定的夏朝的礼仪制度,宋国则保留着一定的商朝的礼仪制度。孔子说,夏商的礼仪制度,他只能够说个大概,却不能完全讲清楚,乃是因为杞国和宋国虽然保留了一些,但是不完整,所以不足以作为证据。那就得要找证据来证明。证据来源于什么呢?一方面是“文”,即我们今天所说的文献或者书籍。孔子所读的“文”,不外乎《诗》《礼》《尚书》和《易》等历史典籍。另一方面是“献”。什么是“献”?据钱穆先生《中国史学名著》解释,献者,贤人也,指国之耆老,老年人阅历和见识比较广,是国家之宝,那当然是贤人了。《汉书·艺文志》说:“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说明孔子是亲自考察,以求证据的。他亲自到杞、宋去访问和请教年老的贤者,以与所读之“文”相互印证。可是他说这两者的证据都不够,假如证据足够,那我就一定能证明或者讲清夏商之礼!可见,孔子不仅重视证据,而且重视证据的真实可靠。从道问学的角度来看,那就是科学精神!《论语·阳货》记载:“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道听途说的材料,是最不可靠的证据,在学习上,假如没有根据或者证据不足就下判断,那是“德之弃”,是最可耻的事情!我们中国学者的这个传统学风,一直保持到清代的“乾嘉学派”。梁启超在他的《清代学术概论》里,讲正统派的学风特色,总共十点,前四点都是讲证据方面的,而且首先就讲到“凡立一义,必凭证据”。那我们就知道,科学精神乃是儒门教育之道问学的根本所在。那么,看看我们今天的论文造假那么多,想想圣人之言,是不是应该羞愧得无地自容?
讲到这里,我还想讲一点关于道问学应该避免的做法。常常拜读一些学术论文,感觉到如坠云雾。本来很有意义的问题,被一些学者的博学弄得了无趣味,甚至于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朱熹当年就指出了这一弊病。他说:“今之谈经者,往往有四者之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浅也而凿之使深。本近也而推之使远。本明也而必使至于晦。此今谈经之大患。”(钱穆《朱子学提纲》)把小问题变成大课题,把简单问题搞成复杂问题,把明白的问题弄成不明白的问题,等等,这些都有违于“言必有征”的科学精神。虽然他讲的是千年以前的学术界,但是,今天看来,此病不仅未消,反而变得更重!
其实,学习的关键只在两点:一是行动,二是坚持。方法、态度总能变化调整,只有学习的行动才是真实的学习!“行是知之成”,而且有恒才有成!孔子能够“为之不厌,诲人不倦”。“为之”即行动,“不厌”即有恒。连公西华都感叹说:“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论语·述而》)可见,这正是人们“求学”的难处!但是,任何人,只要能够做到,就一定学有所成。且举一个例子给大家:
据《晋书》:“皇甫谧,字士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任氏曰:‘……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入道,无以慰我。’因叹曰:‘……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对之流涕。谧乃感激,就乡人席坦受书,勤力不怠。居贫,躬自稼穑,带经而农,遂博综典籍百家之言。沈静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后得风痹疾,犹手不辍卷。……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或有箴其过笃,将损耗精神。谧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这个皇甫谧过继给叔叔家,二十岁时,仍然游手好闲。他叔母痛哭流涕地劝诫说:“学习能让你自己得到好处,我又能够得到什么呢?”他由此“感激”了,开窍了,便有了正确的态度,于是拜“乡人席坦”为师,开始行动!这个行动有几个特点:首先是有恒的“苦功夫”,干农活、睡觉、吃饭都带着书。古人读书用功,有“枕上、马上、厕上”不废读书的“三上之功”,讲究的就是“勤”。其次是沉浸其中,如孔子“不图乐之至于斯也”(《论语·述而》)一般,想必是其乐无穷。他手都麻了,都还不停止,所以有“书淫”的名号!而且真是活到老学到老,那不就是有恒吗?书读得多了,便“有高尚之志”,有了志向,才能够“以著述为务”,以著书立说为事业。至今近一千七百多年,我们每每想见那种荷锄带经、持笠读书的儒雅形象,仍然神往不已!
教育的话题是说也说不完的,更不是一个小讲座就能说得明白。我只是简略介绍古人的教与学,来给大家提供一点借鉴!《礼记·学记》说:“教学相长也。”教与学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影响自己周围的人,那都是“教”,也都受周围人的影响,那也都是“学”。所以,无论是做什么工作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老师”,也都是“学生”。教育不仅仅是学校和老师的事,更是每个人的事。因此,我们应当从更大的角度去审视教育,而不是局限于体制内的学校教育。再者,学校教育的局限和不足,也是自古有之的。《礼记·学记》说:“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隐其学而疾其师,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乎。”说现在的学校和老师,总是照本宣科的多,给学生大量的讯息、题目,叫学生死记硬背,以应对考试。给学生讲解东西,不管他们喜欢还是不喜欢,需要还是不需要,理解还是不理解,心里相信还是不相信,也不管学生是什么材料,适合学什么,不适合学什么,教给他们的总是违背他们的意愿和需要的,对他们的要求总是违背他们平时所学。总之,是学非所用,用非所学。结果呢,学生厌恶他们的学业,背后痛骂老师,总是觉得学习是个苦差事,永远体会不到学习的快乐和好处,虽然硬着头皮上学、毕业,可是很快把所学的东西忘记得一干二净。教育的不成功,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两千年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大家体会一下是不是这样?教育能不能发展,《礼记·学记》说了四点原则,至今仍然有借鉴意义:“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之谓‘孙’,相观而善之谓‘摩’。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一个是“豫”:事先做好准备。无论是德性之知还是见闻之知,都要在弟子还没有出错之前就引导他,防止出错。一个是“时”:既指合乎时宜,在恰当的时候,用恰当的方式教育,更指用合乎时代的内容教育弟子!一个是“孙”,即“逊”。按照一定的顺序教育,不能够超越弟子的接受能力。一个是“摩”。我们现在叫“观摩”,一般是指教师之间的切磋,可是古人的意思是“相观以善”,要弟子之间相互学习对方的长处,而不是找别人的错误与不足!此即所谓“大学之教”,就是教育的根本原则,像我们现在的教育方针。我们作为现代中国人,中国文化的传承者,该好好思考一下这至简而至大的四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