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孟子的说法,早在五千年前的夏朝,中国就有学校教育。《孟子·滕文公上》说:“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学校在夏朝叫“校”,商朝叫“序”,周代叫“庠”。“校”就是教导、校正的意思;“序”就是通过乡射礼等礼仪,学习长幼尊卑之序;“庠”就是养国老、养士的意思。虽然名称不同,但学校的作用是一样的,都是教人明白和遵守人伦之礼的。《礼记·学记》的说法略有不同。它说:“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意思是上古贵族之家的学校叫作“塾”,乡一级的基层学校叫“庠”,更高的邑里或者城镇一级的学校叫“序”,而更大一级的城市的学校叫“学”。无论哪种说法,都说明从夏商周时期我们就有正规的学校教育。但是,上古之时,乃是“学在官府”的,也就是说学校是由政府建立和掌管,私人是不能够办学的。同时,学校也只教育“士”以上的贵族,平民子弟是不能够接受教育的。直到孔子兴办私学,教育才普及到平民。两汉自汉武帝以后,“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资治通鉴》),从中央到地方,学校教育普及。天下重教,学者尊师,传统教育体系基本建立。
那么,国家办学的目的是什么呢?其一,就是兴教化以安民,安民以安天下。孔子提倡“富而后教”。孟子把它具体化,他说在百姓富裕起来以后,要“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孟子·梁惠王上》),目的在于教导人民“孝悌”,这样,老年人可以不干体力活,颐养天年,家庭就和睦。人人如此,则人人君子;家家如此,则家家安定,天下就太平!实际上就是第二讲的“礼之用,教为先”。其二,目的在于“养士”,就是培养治国的人才。古代农耕,历代都是按照孔子“富之、教之”的原则来治国,那就要求人才能够富民、教民。富民最主要是提供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给人民。可能的情况下,要“利其器用”,就是用一定的科技知识,改进百姓的生产技术,这个叫作“道艺”。因此,人才要有“劝课农桑”的本领。但是社会生产毕竟简单,并不需要官员有多少专业知识,尤其是科技方面的素养。所以,治理国家最主要的任务是安定人民。在“富民”之后,通过儒家的礼仪来训导人民,化小民为君子。这个就是“敦睦乡里,教化一方”。因此,一个人是不是人才,更要看他有没有“教化百姓”的本领。两者之间,教化百姓更为重要。所以,所谓的人才,必须深明儒家之道,其本人也必须是个“入则孝,出则弟”(《论语·学而》)的君子。换言之,如果官员不懂得“孝悌”之义,不懂得礼义廉耻之儒家精神,那他就不是人才!国家、学校培养忠孝节义的君子,君子再以忠孝节义教化安民。这样看,这两个目的本质上是一回事,最终就是为了安定天下。
基于这样的判断,我们可以这样说:古代世界,没有比中国政府更重视教育的了。举个例子。
《资治通鉴》记载,“帝(汉章帝)之为太子也,受《尚书》于东郡太守汝南张酺。丙辰,帝东巡,幸东郡,引酺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庭中。帝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东汉的汉章帝做太子时候,曾经拜东郡太守、汝南郡人张酺为师,学习《尚书》。他即帝位以后,巡守视察到东郡,在郡守官邸召见张酺及其所辖各县的官员。可是,他先以学生的身份,给张酺行弟子之礼,并请张酺给他再讲了一篇《尚书》,然后才以皇帝的身份,给张酺训话。你看这个礼仪,分明就是尊师重教的典型。其实,自两汉以后,帝王是要定期到太学视察,并请亲行拜祭大成至圣先师的大礼,就是通常的“祭孔”大典。而且我们看历史,大凡统治比较稳定或者强盛的政权,都是非常重视教育的。两汉之后,即如北魏、北周这样的少数民族,都是如此。北魏太武帝,崇信道教,可是学校教授“五经”,琅琅有声。北周武帝,灭北齐之后,“周主入邺。齐国子博士长乐熊安生,博通五经,闻周主人邺,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曰:‘平齐之利,唯在于尔’”(《资治通鉴》)。周武帝重道尊儒,连敌国人都知道。他认为灭北齐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了博通“五经”的熊安生。唐朝,开国之初,政权不稳的时候,就延请明师,设立“太学”“四门学”等学校。尤其要说的是,东汉以后,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有个“经筵”的规定,是专门给皇帝上课的,到宋朝制度化,明朝为高峰。讲师一般都是官职侍郎以上的硕儒,有时候皇帝也自己讲。可谓是坐而论道,上行下效,大家可以想那种气象,该是何等斯文!
那么,儒家是怎样教导学生的?
首先,从教学的内容来看。根据《周礼·地官司徒》的记载,课程设置上主要是所谓的“六德”“六行”“六艺”共十八项内容。“以乡三物教万民……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六德”即六种品质:知,就是智慧,能分辨主次、明白事理的认知能力;仁,公正宽容,爱人及物的品德涵养;圣,知微先识,刚毅决断的能力;义,是非分明,能断时宜的品质;忠,用心做事,有始有终的品质;和,顾全大局,不偏不倚的态度。“六行”即六种行为:孝、友,善事父母为孝,关爱兄弟为友;睦,家族相亲相敬,上下老幼无怨;姻,妻舅外戚相亲近;任,诚出于心,信于朋友;恤,慈悲为怀,扶危济贫。“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术。到了孔子之时,根据司马迁的说法,“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史记·孔子世家》),他只教“六艺”。为什么呢?因为“六艺”基本上覆盖了“六德”和“六行”的内容。礼、乐,礼仪形式,音乐歌舞,但是除了这些具体的技巧之外,它还包括礼、乐的教化功能,实际上就包含了“六德”与“六行”的内容,相当于我们今天的政治伦理课。射、御,射箭及驾车,有体育尚武的意思。我们前边讲过,它也涵盖一部分教化功能。书,文字及文章,数,数理与会计,二者相当于今天的文化课。可以看出,“六艺”作为“艺”,首先是六种技艺,同时又重视道德教化,既包括德性之知,也包括见闻之知,是真正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
但是到了两汉以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长安设立“太学”,各地设立“郡国学”。在教学内容上,设立“五经博士”,专门讲解、传授儒家经典,不再重视礼、乐、射、御,与孔子设教的初衷相比,忘却了这些经典是用来指导人们的生活的,而不是用来研究的。结果出现了一大批寻章摘句的经学专家,比如西汉的刘向、刘歆父子,东汉的马融、郑玄、许慎等。许慎编著了最早的字典《说文解字》。于是,经学成了一个专门的“学问”,并且由于与利禄相结合,还出现了所谓的“经今古文之争”。此后,我们的学校教育,不仅再也没有离开“经学”的范围,而且由于科举制度的推波助澜,越来越僵化,直到1905年废除科举,兴办新式学堂。
虽然如此,中国古代教育的普及程度,仍然是世界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欧洲平民到了咱们明朝前后,才逐渐接受到教育。无论如何,教育毕竟是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尺。所以,儒家文化随着这种教育的普及,不仅传承有序,而且使中国国民的文明程度远远高于他国。需要指出的是,国家设立学校,传授儒家文化,目的在培养深明儒家之道的孝悌君子,培养忠臣。可以说,国家和学校的教育目标是一致的。那么家庭呢?子女能够通过科举考试,为官一方,为国尽忠,便是光宗耀祖,光大门楣,乃是无上荣光的事,也是最大的孝,所以这是每个家庭最大的追求。但是大多数家庭并不能如愿,因此,就退而求其次,子女能够读书明理,谨遵圣人之言,做个坦荡荡的君子,在外受人尊敬,在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也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培养孝子、君子,乃是家庭教育的根本。这样看来,国家、学校和家庭,三者作为“上”,培养的目标是一致的,“所施”于弟子的内容也是一致的。全社会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就像是一层层的同心圆。因此,在教育问题上几乎没有什么矛盾。直到近代被西方殖民者打开国门,民族危机与西学东渐,使中国面临“两千年来所未有之大变局”。科学技术和工业文明的人才,成为国家和社会急需的“士”。可是学校和家庭的目标一时难以改变。于是三者不是同心圆了,脱节了,人们的认识不统一了,教育的观念、目的就“乱”了!为什么说“乱”了呢?旧的观念被西方的工业文明打破了,大家觉得要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可是对于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之道——态度不一。新派主张全盘否定,旧派主张保护“国粹”,截然相反,各说各话。结果传统被彻底打破,科学技术与道德君子,两个本不矛盾的东西被对立起来,而且要做非此即彼的选择,于是不能形成完整的教育理念,可不就乱了么。换言之,我们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国家、学校和家庭不能达成共识。社会在教育上形成了“上下不一”的脱节现象。这种脱节,一直影响到现在!其实,每一代人都面临着传统与现代的衔接问题,只是社会大变革的时代更加突出些罢了。
其次,从教学的人——也就是“师”来看。《礼记·礼运》说:“天生时,而地生财,人其父生,而师教之。”父母生养你的身体,给你衣食等物质资粮,而师傅教你明理做人,给你心灵上的资粮。师与父地位一样的尊崇。因此,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尊师重教乃是儒家的传统,也是咱们中国的传统。我们到全国各地的孔庙去参访,每个孔庙大门前,都有一方小石碑,上书“文官下轿,武将下马”八字,那是对“大成至圣先师”的恭敬。庙内也都有个“大成殿”,殿的后面一般都挂一块大匾,上书“为人师表”四个大字。一方面,孔子是教师的祖师爷,当然是天下教师的表率;另一方面,那也是提醒教师:该如何为人师表?(www.daowen.com)
古代“师”与“帅”通用,帅者,表率也,能够给众人做表率的人才可以为“师”。要做表率,那一定是学有所长的。世上的行业、技术那么多,你只要有一样比别人强,人家通常会拜你为师。所以,种田有“田师”,音乐有“乐师”,手工的有“工师”,等等,不一而足,只要有行业就有“师”。这些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属于道问学的范畴。但是假如只会教这些技艺,而不涉及德性塑造,上升不到“道”的境界,虽然也是“师”,但只能是“匠师”,而不能做“明师”!从儒家的教育观念来看,德性之知统帅见闻之知,所以仅有专业素养是不够的。《礼记·学记》说:“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匠师”不足以为真正之“师”。荀子说:“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荀子·致士》)他开宗明义地说,为师之道有四个方面,但是,广博的知识和专门的技能不包括在内!哪四条呢?一是庄重而有威严,令人信服;二是为人诚而有信,直到年老也不改变或者童叟无欺;三是解读经典或者前辈文章,不过分曲解、不违背原意,科学精准不臆解;四是有从小处入手,从大处着眼,深入浅出的见识与能力。他这个观点,其实是以广博的知识和专门的技能为基础的。但是只有知识储备是不够的,也就是说,知识储备是做教师的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必要条件就是这四条。而这四条里面,前两条是德性之知,是“师德”。我们常说“师道尊严”!教师的“尊严”,来自于他所坚守的道——他的“德”。荀子是儒家代表人物,这个道当然是儒家之道了。有了此道此德,便有了人格魅力,不怒而威,学生自然敬畏,你才可以有“教之严”!反之,你没有这个德,就不容易有庄重的威严,学生心里头不敬你、不服你,你就可能有“师之惰”的情况!假如你师德不足而专业有余,那很可能你会把弟子教成“聪明的坏人”。今天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就是这样教出来的!第三条是学术道德。没有这个,你的知识储备就没有任何意义,大概你就会学术造假!最后一条是教育方法。你的德性、见闻都不错,但是一个问题说不清楚或者越讲越复杂,根本不会教,那还怎么做教师?我们想一想,这四个标准今天还有没有意义?我觉得,符合这个标准的教师,才是“有道”之师,才可以称作“明师”!
讲到这里,那就要讲一讲“明师”之教。就是教师该如何当好教师,也就是“师道”!
唐朝大文学家、政论家韩愈有一篇著名的《师说》,开宗明义地讲:“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那就是说,教师的责任有三条。其中,第一位的责任是“传道”。他是一代大儒,所说的“道”当然也是儒家之道。他说学生之所以拜你为师,本质上拜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吾师道也”,即以道为师。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韩愈《原道》)。就是说,儒家之道对人、对己乃至于对天下国家,都有绝对的指导性意义。个人遵守,则诸事顺利而吉祥;用它来与人相交,则宽厚公道;用它来充实自己内心之德,则为人心气和平;用它来治理天下国家,则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错的。一句话,儒家之道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所以,一个教师假如不能“传道”,那他就没有资格,也不配做教师!那么,教师“传道”的目的是什么呢?《荀子·修身》里是这么说的:“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什么人可以做我的老师呢?能够批评我,并且批评得中肯的人,可以为吾师。礼仪是用来修正我的行为的,而老师是修正礼仪的人,假如没有老师的教导,我怎么能知道礼仪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那就很明显了,老师是弟子的领路人,传道就是给学生传授做人的道理,让学生在学会技术性知识之前,学会做事之前,先学会做人!古人说的“明师”,其高明之处正在于此!这个观点,其实就是学问以德性为尊的观点。可以这样说,尊德性是道问学的前提,传道是授业、解惑的前提,也是做“明师”的前提!
教师的第二任务是授业,就是教给弟子一定的技艺、本领,好让他将来有个事业或者谋生的手段。很显然,这是属于道问学的范畴。对于学生来讲,它当然很重要。假如人家拜你为师,结果什么本领也没有学到,到头来连个吃饭的本领都没有,那肯定是不合适的。所以,不用多讲,这个是教师的基本任务与责任。一个教师,只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基本上都可以做到这一点。假如在这一点上站不住脚,那只是个混饭吃的教书匠,不对,技艺不精,连“匠”也谈不上!
教师的第三个任务是“解惑”。解惑当然是指答疑解惑了。学生学习,不可能没有疑惑。学问有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那么疑惑亦然。所以,解惑应该是涵盖所有学问范畴的。用现在的话语来说,教师既要解决学生知识上的疑惑,也要关注他们的心灵成长!可是,你要解他人之惑,首先要自己不惑,这就要求教师在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两方面都有足够的储备。不仅如此,你还要有能力把这种储备明白无误地传授给学生。《礼记·学记》说:“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一个君子,他懂得大学问的难易之处与是非美丑,并且也了解弟子的贤愚资质,这样才能够把握问题的难易点,针对不同的学生,旁征博引、广泛举例,把问题解答清楚,这就是“博喻”。能够这样做的君子,才能够做一名“明师”!孔子即是如此:“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孔子给比较粗鄙无知的人解答问题,乃是正反两面的“叩问”,这个“叩问”,不仅是启发式地引导弟子,而且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博喻”,直到学生“竭”——没有疑问,完全明白为止。我们看那些高明的教师,他们给学生上课讲问题,总是从小处切入,通过打比方的方式启发和引导学生,最后能够深入浅出,把一个高深的问题用浅显的话语解释清楚。这就是“明师”的风范。
当然,教无定法,不同的教师应该有不同的解惑特点。讨论教法的“砖家”及其大作多的是,兹不赘述!
荀子说:“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人有快则法度坏。”(《荀子·大略》)国家想要兴旺发达,一定要尊师重教,教师地位高,则国家法度谨严,人人遵守。相反,国家要衰落的时候,教师地位就会轻贱,人们就容易把教师说的话不当回事,就会放纵自己,舞文弄奸破坏制度与法律。我想,这个话至今仍然颠扑不破。同时,从家庭和个人的角度看,道理也是如此。那么大家可以问自己,究竟如何来尊师重教?教师也应该问自己,究竟如何做“明师”?我们常说教育乃是百年大计,国家政府也应该思考,究竟如何发展教育?尊德性而道问学,然后有学问之大;守礼仪而崇家风,然后有身家之儒雅;尊师而重教,然后国泰而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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