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农耕社会,人们的生产生活相对简单,既没有就业的压力,也没有竞争的压力,所以,家庭教育的时间相对充裕,内容也相对简单而充实。那么,古人是怎么教育子女的呢?孔子是圣人,那就先看看圣人是怎么教自己的孩子的。《论语·季氏》有一章记载: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陈亢是孔门弟子之一。他问孔子的儿子孔鲤,你在你父亲那里有没有受到特殊的教育。孔鲤很老实地说:“没有,只有两次是在家里受他老人家指点,其余的跟大家一样。他老人家独自站在庭堂里的时候,我快步从他身边经过。他有意无意地问我:‘你学《诗经》了吗?’我说没有学,他便道:‘不学《诗经》,说话就没有斯文之气。’于是我回去就学《诗经》。过了一段时间,老人家又独自站在庭堂里,刚好我又从他身边经过。于是他又问我:‘学《礼》了吗?’我答道:‘还没有呢。’他便说:‘不学《礼》,就无法安身立命,不能成人。’于是我就开始学《礼》。”陈亢心里窃喜,认为自己问了一个问题,得到了三个好处。那么,我们可以得到什么启发呢?
第一,家庭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从孔子对儿子的教育看,他只问了《诗》和《礼》这两个部分,而没有关注其他东西。为什么呢?《诗经》乃是“五经”之首,内容既有历史,也有文学,更有政治。但孔子的关注点是“言”,就是说话。他还说过:“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那就是说,他要儿子学《诗》,不是只要儿子背诵,而是要他在实际生活中运用!前面讲过,孔子自己说话时,就经常引用《诗经》。所以,应该说,他想让儿子言语斯文。我们今天的家长,几乎都叫孩子背诵诗词,可是目的与此不同,只是想显示孩子很聪明而已!再说《礼》。我们讲“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那么多的内容,而且很是枯燥。孔子希望儿子是个《礼》学专家吗?显然不是。他的关注点是“立”。这个“立”,是指人进退出处、安身立命的原则与规矩。人只有有了这个,才能自觉约束自己的行为,才有资格做君子!所以,孔子之意,是要儿子行为有规矩。反观我们今天,有没有家庭给孩子讲规矩呢,一定有。但是,不仅不多,而且多数的规矩是自以为是的规矩,想当然的规矩,并没有成体系的“礼”。更多的家庭,忙着讨生活,没有那个闲工夫!于是,在孩子成长的第一步就失败了。所以,我们看到的怪诞之事层出不穷。假如还不改变,还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离奇!我们说,一个人言语斯文,行为规矩,便是儒雅之君子。你看,孔子教子,正是要他儒雅!
当然,今天社会竞争大,孩子能够有个好职业、好生活,实属不易。但是,压力再大,也要生活,而生活的目的,难道仅仅是生活下去吗?
第二,家庭教育的方式。孔子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呢?从陈亢的认识看,是“君子之远其子”。什么是“远”呢?就是保持距离。《礼记·曲礼上》说:“君子抱孙不抱子。”虽然说的是祭礼,但是也可以看作是教育。南北朝的颜之推,写了一部著名的《颜氏家训》,第一篇就是《教子》,“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原因在于,假如跟儿子太过亲密,就容易“狎”,就是不庄重,那就容易丧失父亲的威严。假如儿子不把父亲的教育当回事,养成习惯,就不容易遵守人伦之序,破坏父子之义,很可能就成为逆子贰臣。但是,假如父子之间过于疏远,那就容易“简”,就是疏略缺失,孩子感受不到父亲慈爱的一面,也会破坏父子之义。所以,要既不疏远,也不溺爱。这也是中庸之道的一种体现。
从孔鲤的叙述来看,他“趋而过庭”的时候,接受父亲的训导。所以,儒家就把父辈对子女的教育叫作“庭训”。庭训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孔鲤并没有说老夫子问话时候的情绪是什么。我们体会,肯定不是笑嘻嘻地,否则就“狎”,孩子不一定听,更不是恶狠狠地。孔子只是问了一下,然后指点。他并没有强迫孔鲤去学,更没有说:你小子要是不学,我就怎么怎么。大凡父母之于子女,要么是爱之欲其生,娇惯起来,漫无节制,要么恨铁不成钢,教训起来,几如仇敌。究其原因,无非是认为子女乃是他们所生,一如自己的财产一般,所以对子女的一切都要去做主。于是,不是溺爱过度,就是强迫过度。那我们好好体会体会孔子的态度。如果还觉得不明白,那再看看道家老子的说法:“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道德经》)道家认为,教育子女乃是“不言之教”。我们很多父母长辈,成天在孩子跟前絮絮叨叨,孩子烦都烦死了,怎么会听呢?道家认为,父母对待子女,就像道对于万物一样。你生育了他们,但是不要觉得他们是你的一部分,或者像你的财产一样,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就是“生而不有”。不仅如此,还要“长而不宰”(《道德经》),就是你养育了子女,使他们成长,但是不可主宰他们。孩子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要去强迫,而是顺其自然。很多的家长认为,我付出那么多的辛苦,把孩子养大成人,孩子就得听我的!可是道家就认为,你看天地生育了万物,有没有强迫万物听它们的呢?“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假如子女需要指点或者帮助,那你就指点帮助一下,等到孩子有幸有成就了,成功了,你也不要“恃”,认为没有我就没有你,所以孩子的成就是你带来的副产品,更不要认为孩子的成就都是你的功劳。从家庭教育的角度看,道家的主张有放任自流之嫌,但是,他反对那种强迫式教育的观点,还是很有道理的,也与儒家的观点相一致。
父母之于子女,既不溺爱,也不强迫,那岂不是左右为难吗?知道难就好,倘若不知为人父母之难,糊里糊涂地做父母,那就没有做父母的责任,没有资格为人父母了!《三字经》讲“养不教,父之过”,正是要我们承担起做父母的责任来!尤其在今天,我们真的需要认真思考一下:该怎样做父母!(www.daowen.com)
前面我们讲过,儒家之道即是中庸之道,讲究不偏不斜,不过分不极端,讲究公正。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庸之道,无处不在,那当然也存在于教育之中。既不溺爱,也不强迫的庭训,就是中庸之道在教育上的体现。就父子之间来说,中庸就是要有个度。这个度,就是《大学》说的“为人父,止于慈”。“慈”是慈爱,但绝不是溺爱,而是保持距离或者威严的爱。怎样保持父辈的威严呢?比如孩子不听话,把他暴揍一顿,是不是就有威严了呢?任何人暴揍他,他都会害怕的,但是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威严。那只是孩子对暴力的恐惧而已,并非对父亲身份的服从。我以为,这个威严来自于“礼”。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一个人恪守礼,就是做到了仁,而仁就是中庸之道。因此,这个有威严的爱,应该就是父母亲依“礼”而教,子女也依“礼”而受教。什么意思呢?就是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孩子要有孩子的样子!《论语·颜渊》说:“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齐景公问孔子,如何才能够把国家治理 好,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于是齐景公感叹:说得真是好啊,假如领导不像领导,下属没大没小,父亲没形没样,儿子没规没矩,即是再有钱,那也轮不到君父花!那就是说父子各有规矩,也各守规矩。这样,孩子既感受到父爱,父亲也自有“父威”了。所以,父子之教,是建立在礼的基础之上的,是以礼为核心的。
当然,孩子毕竟是孩子,你以礼教他,他也有可能没有接受,那你就得给他做表率。老子所说的“行不言之教”,其实就是让你少说多做。孩子会自觉模仿,最终习惯成自然,这就是不教而成!
举个例子。北宋史学家司马光有一部叫作《家范》的书,其实也是家训类的。它的第一卷叫作《治家》,记载了唐朝大书法家柳公权的哥哥治家的事例:
唐河东节度使柳公绰,在公卿间最有家法。中门东有小斋,自非朝谒之日,每平旦辄出至小斋,诸子仲郢等,皆束带晨省于中门之北。公绰决公私事,接宾客,与弟公权及群从弟再食。自旦至暮,不离小斋。烛至,则以次命弟子一人执经史,立烛前躬读一过。毕,乃讲议居官治家之法。或论文,或听琴,至人定钟,然后归寝。诸子复昏定于中门之北。凡二十余年,未尝一日变易。其遇饥岁,则诸子皆蔬食,曰:“昔吾兄弟侍先君,为丹州刺史,以学业未成,不听食肉,吾不敢忘也。(《温公家范》)
这个柳公绰我们前面提到过,为官则重视维护制度的权威,治家则“有家法”。什么是家法?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法律,因为它只实施于一家之内。古代农耕社会,人们多数是聚族而居。一个自然村,基本上都是同一个祖先,村民本来就是一个家族,所以一个村基本上也只有一个姓氏。到现在为止,这种现象依稀尚存。再者说,古人讲究孝悌,兄弟之间不分家而共同生活,乃是孝悌传家的最好证明。所以,古人讲究四世同堂、五世同堂,有的甚至达到九世同堂!好几代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保持家的完整性。比如唐高宗时候,“张公艺,郓州寿张人,九世同居……高宗封泰山,过寿张,幸其宅。召见公艺,问所以能睦族之道。公艺请纸笔以对,乃书‘忍’字百余以进”(司马光《温公家范》)。古人一世以三十年计,九世达270年,当然未必一定有这么长久,但也是十分了不起的。唐高宗李治因此非常赞赏,所以就到张公艺家里,这也是对他治家有方的一种奖励。家庭成员的数量不断增加,众口难调,没有规矩势必会混乱甚至解体,因此要制定大家都能接受的规矩。这就是“家法”。这个家法,首先是建立在儒家伦理和礼仪规范的基础之上的。它必须展示出“亲亲”“尊尊”的原则,展示出长幼尊卑的伦理观念和礼仪规范!所以一般在家里的祠堂公布和实施。其次,它一定是低于国家法律的,否则就是“私设公堂”,那是违法的。再次,随着时间的发展,家族的扩大,它的实施范围也就扩展,发展成为族规、乡约之类的规矩。本质上讲,家法其实是“礼”的具体化。柳公绰就是依照这样的“家法”来持家的。但是,礼毕竟只是一种大体规范,它总有疏漏的地方,再者说,都是一家人,太过严格,恐怕也伤和气。所以张公艺的诀窍就是一百个“忍”字。其实就是守礼的同时,要宽容厚道一点。
除了“有家法”,以礼治家之外,柳公绰的做法还有什么呢?我想,那就是“以身作则”。假如说以礼治家是儒家教育的核心基础,那么,以身作则就是精髓!你看孔子,他要儿子读《诗》《礼》,那他自己一定是读过的。假如他自己都没有做到,孩子一定不会听他的。他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说假如长辈做到了,即使没有让子女去做,子女也会自觉地去做的;但是,假如长辈懒得去做,却强迫子女去做,那子女一定心不甘情不愿,不会去做的。你看柳公绰,他二十年如一日,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先到庭院中门东边的小屋子里,然后孩子们——包括侄子——在长子柳仲郢的带领下,一个个都“束带”——穿戴整齐,到中门的北边请安。请安以后才能去各干各的差事。他官居河东节度使,当然有公事要办,办完公事吃早饭。怎么吃呢?与弟弟柳公权以及“诸从弟”——就是很多的堂兄弟一起吃。同一辈分既有长幼之序,又相互关照,这就是儒家兄弟相“悌”的典型表现。直到晚上,他又让儿子、侄子,甚至年幼的弟弟,按照一定的顺序,拿着儒家经典或者历史类的书籍,读那么一两篇,考教考教。然后呢,还要给他们讲如何为官、如何治家的道理和方法,想必是引经据典地娓娓而谈,内容一定是儒家之道。最后才是讨论文章之道,或者弹琴论艺(这个做法,正是先尊德性而后道问学!)。直到睡觉,子侄辈再次到中门北边道晚安。如此日月循环二十年,可见,家庭教育也是终身教育。正是因为他如此地兄弟以礼相处,他的子侄辈也都是彬彬有礼,他这个大家庭才一片祥和,成为司马光心中的典范,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治家的,他“不敢忘也”!这就是“率教”,就是给子女做表率!古人的家风就是这样形成与传承的!《大学》说:“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家国天下,莫不如此!
客观地说,咱们中国的父母乃是世界上最辛苦的父母,只是没有教育子女的体系性方法。父母对子女的教育,其实应该是一种礼的传承,是一种孝的传承,是一种中庸之道的传承。孩子考试成绩优秀,父母便觉得没有忧愁,一脸的骄傲;万一分数低,便着急上火。这也许是一种对子女的爱。但是,这种爱,本质上是爱分数,而不是爱子女!作为家庭教育,父母的责任并不是教给他知识,而是教给他良好的做人做事的规范,是依乎礼,身体力行,长期有恒地给子女做表率。须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子女有了这个基础,即使没有什么大的本事,那也能够做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在外受人尊敬,在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假如想要更进一步,那就得接受“明师”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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