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的大变动,不在传教或沿海的通商,而在全亚洲北部之更换主人翁。
俄国人于万历七年(1579)越乌拉尔山而进西伯利亚。此后勇往直前,直到太平洋为止。崇祯十一年(1638),其先锋队遂在鄂霍次克(Okhotsk)海滨建设鄂霍次克城。六十年内,全亚洲北部入了俄国的版图,其面积有四百万平方英里,比欧洲俄罗斯还大一倍。
中俄在黑龙江流域的战争和交涉,我已撰有专文(《最近三百年东北外患史》,原载《清华学报》,中央日报社近有影印本)讨论此事。这里我仅须指出有关于中国国际地位者。
第一,俄国未占西伯利亚以前,中西的接触仅在东南沿海一带;占领以后,中西的接触加添了北疆的长线。从欧亚关系史看,我们可以说,自十七世纪起,欧人分两路侵略亚洲。一路自海洋而来,由南而北,其侵略者是西洋海权国;一路自陆地而来,由北而南,其侵略者是俄罗斯。两路的侵略,合起来,形成剪刀式的割裂。全亚洲,连中国在内,都在这把剪刀口内。这是亚洲近代的基本形势,诚数千年未有的变局。(www.daowen.com)
第二,当时人虽不知道这个变局的重要,但在应付上,他们的成功是中国近代外交上空前绝后的。根据康熙二十八年(1689)的《尼布楚条约》,不但黑龙江、吉林及辽宁三省完全是中国的领土,即现今俄属阿穆省及滨海省也是中国的领土。《尼布楚条约》的东北是大东北,因其总面积几达到二百万平方公里,比现在的东北大一倍有余,也可称为全东北,因其东北南都到海,都有海口,其他有外兴安岭的自然界线——在交通上及国防上,那时的东北是完全的。
我们在十七世纪能得这种成绩,一面是因为机会好,一面是因康熙皇帝处置得当。彼时西伯利亚的交通极不方便;俄国在远东的国力极其薄弱;俄人对远东的地理知识亦极缺乏;俄国最大的希望是与中国通商;因此,我们的外交困难并不甚大。同时康熙皇帝在军备上不遗余力,在外交上则不为过甚。尼布楚的交涉方式最值得我们注意。事前,代表团得着皇帝批准的确切的训令,所以交涉的目的是固定的。在交涉的时候,我方代表全未以上国的使者自居,中俄双方概以平等相待。《尼布楚条约》是中西最早的条约,也是中西仅有的平等条约。彼时三藩之乱已经平定,清朝的江山已经稳固。何以康熙帝独于此时放弃“一统无外,万邦来朝”的态度呢?若说满人在那时尚未完全接受汉人的传统,所以能以平等待外人,那么在顺治年间,满人的汉化程度更低,应该更能以平等待人。顺治年间给荷兰人的“剌谕”,我们在上文里已经引过:其态度的高傲也就够了。并且顺治十三年(1656),俄国特使背喀甫(Baikoft)到北京的时候,因“行其国礼,立而授表,不跪拜。于是部议来使不谙朝礼,不宜令朝见,却其贡物,遣之还”。十七年,俄国使者又因“表文矜夸不逊,不令陛见”。在顺治年间,俄国已期意与中国和平交涉,无奈这些体制问题把交涉的路堵塞了。康熙的态度诚难解释,但此态度是外交顺利的一个成因,这是毫无问题的。
《尼布楚条约》的第六条也表示康熙时代朝廷态度的特别。这一条说:“两国之间既已成立本和好友谊条约,一切人民均可完全自由地从一国到对方国,唯必须携带护照,证明他们是得允许而来的。他们并可完全自由交易。”平等对待及自由贸易可解释尼布楚外交成绩的大部分。中国外交史上的大成绩是由平等对待及自由贸易中得到的,不是从独自尊大、闭关自守的传统中得来的:这件事值得吾人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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