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大学的设立,起于西周时,我国古代学校的教师称“师”,也起于西周时。俞正燮说:“《周官》大司乐、乐师、大胥、小胥皆主学,古人学有师,师名出于学。”[10]刘师培也说:“观舜使后夔典乐,复命后夔教胄子,则乐宫即师。……周代乐官名太师,或即因是得名。”[11]他们都以为古代教学由乐官担任,乐官之称乐师,即由于担任教学而来。乐官的称“师”,确起于西周时。辅师簋说:“荣白(伯)入右辅师。王乎(呼)乍(作)册尹册令(命)曰:更(赓)乃且(祖)、考(司)辅。”师簋又记述周王对师说的话:“师,在昔先王小学(教)女(汝),女(汝)敏可吏(使),既令(命)女(汝)更(赓)乃且(祖)、考(司)小辅;今余唯(重)(敦)乃令(命),令(命)女(汝)(司)乃且(祖)旧官小辅眔鼓钟。”郭沫若认为:“此言司辅,并称为辅师则辅当读镈,辅师即《周礼·春官》之镈师也”[12],很是正确。据《周礼》,“镈师掌金奏之鼓”,所谓“金奏”就是指打击钟镈等金属乐器的演奏,所以周宣王又叫兼任“鼓钟”的官职。世袭其祖父、父亲的官职为小辅(镈),也简称为辅,又称为辅师,当如俞正燮所说,是由于乐官兼任教师之故。
但是,西周的大学教师为什么要叫“师”?俞正燮、刘师培都没有作进一步的解说。商代没有“师”的称呼,只有“”的称谓。卜辞中常见有某,“”即是古“屯”字,就是军队经常的驻屯地的称谓(临时的驻防地叫或次);也常用作王室师旅的称呼,如说:“王作三”[13];又常用作军官的称号,连其名称为某,如般、毋、贮、戈、辟等。到西周时,仍作军队经常驻屯地的称谓,也作王室师旅的单位的称呼,如:“殷八”、“西六”、“成周八”等,但其高级军官的称号,大多数不称“”而称为“师氏”,也或简称为“师”。我们认为,西周时教师之所以称“师”,就是由于教师起源于军官,最初的大学教师由这类称为“师氏”的高级军官担任之故。
《尚书·牧誓》以师氏和千夫长、百夫长连称,《尚书·顾命》和毛公鼎以师氏和虎臣连称,鼎说:“以师氏眔有司……伐”,录卣说:“女(汝)其以成周师氏戍于”,这些,都足以证明师氏是高级军官。师氏在金文中常简称为师,以师和人名连称为师某,如师簋记述师父奉命率虎臣等征淮夷,师旅鼎记述师旅因“众仆不从王征于方”而被处罚,甗、卣、臤觯都说师雍父戍于,很清楚,这些称为师某的,都是统率军队出征或防守的军官。他们对周王来说,都是王的爪牙,师询簋记述周王对师询说:“乃圣且(祖)考克左右先王,作厥爪牙”;师克也说:“乃先且(祖)考又(有)劳于周邦,干()吾(敔)王身,作爪牙。”师氏是捍卫王身的高级军官,是王的爪牙,所以他们所属就有虎臣等。据师酉簋和询簋,在师酉和师询所属部下中,有着各种服从的夷人。
“大师”原来也不是乐官的称呼,而是比“师氏”更高级的武官。例如齐国的始祖吕尚,又称师尚父,《诗经·大雅·大明》说:“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他是武王伐商时的高级统帅,正式官职就是大师[14]。又如《大雅·常武》说:“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所说的“大师”,也分明是武官[15]。到春秋时代,大师和大傅除了是国君的师傅以外,仍然有推荐将帅的权力。例如晋国“蒐于夷”,使狐射姑为中军之将,赵盾为中军之佐,后来太傅阳处父回来,“改蒐于董”,改使赵盾为中军之将(《左传·文公六年》)。又如“楚既宁,将取陈麦,楚子问帅于大师子縠”(《左传·哀公十七年》)。同时大师和大傅还有执行法律和修订法律之权,例如晋国在赵盾执政后,修订了法律和典章制度,“以授太傅阳子(即阳处父)与太师贾佗,使行诸晋国,以为常法”(《左传·文公六年》)。晋悼公即位,又使士渥浊为太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左传·成公十八年》)。大师和大傅有时还兼任军事长官,如楚穆王立时,使潘崇“为太师,且掌环列之尹”(《左传·文公元年》),杜注:“环列之尹,宫卫之官,列兵而环王宫。”又如“晋侯请于王,以黻冕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太傅”。太傅的地位尊于中军的元帅。
《周礼·师氏》说:
师氏,掌以媺(美)诏王,以三德教国子。……居虎门(路寝门)之左,司王朝,掌国中失之事,以教国子弟,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凡祭祀、宾客、会同、丧纪、军旅,王举则从。听治亦如之。使其属帅四夷之隶,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门外,且跸。朝在野外,则守内列(厉)。
这里说:师氏除了担任国王的警卫队长,居守宫门以外,也还参与国家大事,随从国王参与祭祀、招待宾客、会同、丧纪、军旅等大事,更掌管教育,要以善道禀告国王,以德行教导贵族子弟。从上引金文来看,《周礼》这段论述,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依据的。师氏原是高级军官,是王的爪牙,负有捍卫王身的责任,其所属部下中确有各种夷人,即《周礼》所谓“四夷之隶”。
师氏既然是高级军官,就有负责指导军事训练的责任。当时主要的军事训练就是“射”,最隆重的会射,常由国王亲自带头,师氏也得参与。令鼎记载:“王大耤农于淇田,,王射,有司眔师氏、小子(合)射。”这是国王和大官在举行籍田典礼后会射,师氏和小子也都参与。师汤父鼎说:“王才(在)周新宫,才(在)射庐,王乎(呼)宰雁易(锡)□弓象弭、矢彤欮(栝)。”这位担任师氏官职的汤父,在射庐得到弓矢的赏赐,该也是参与会射后得赏的。
西周贵族的大学主要的教学内容是“射”,是属于军事训练性质的,目的在于把贵族子弟培养成为军队的骨干。因此,当时的大学教师就得由师氏来兼任,师氏就由军官兼任了大学的教官,“师”就成为教师的称呼了。西周大学的主要教学内容,除了射以外,还有乐,乐的教学由乐官担任,因此到西周后期乐官也开始称为师,如前引辅师簋和师簋,就称为辅师或师。再后,“师”就成为教师的通称了,担任教导手工业技术的工官也带有师的称呼,女子的教导人员也称为师氏,如《周南·葛覃》:“言告师氏,言告言归”,《毛传》:“师,女师也。”
我们从“师”的称呼起源于“师氏”看来,西周大学的教学,以军事训练为主,是很显然的;其目的在于培养贵族军队的骨干,也是很显然的。因为军队是国家最重要的统治工具,当时贵族设立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其统治力量的。
同时还要连带说明的,古时对教师尊称为“夫子”,与教师称为“师”的起源相同。“夫子”之称,最早见于《尚书·牧誓》。《牧誓》是周武王在商郊牧野“誓师”的报告,报告的对象是各级的军事长官。《牧誓》开头说: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很清楚,这个“誓师”报告的对象,上至友邦冢君,下至师氏、千夫长、百夫长,旁及庸、蜀等八族的长官,无非是当时在前线统率大军、指挥作战的各级军官。《牧誓》结尾说:
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七伐,乃止齐焉!
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
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
这样的“夫子勖哉”、“勖哉夫子”,反复训戒,很明显,所谓“夫子”就是指前述的各级军官。到春秋时,“夫子”还相沿为统率军队的卿大夫的称谓,《左传》上这类例子很多。汪中《述学别录》的“释夫子”说:“称子而不成词,则曰夫子。夫者,人所指名也。”“以夫配子,所谓取足以成词尔。凡为大夫,自適以下,皆称之曰夫子。”黄以周《儆季杂著》的《礼说》卷四“先生夫子”条,解释“夫子”说:“夫即千夫长、百夫长之夫,夫子者千夫、百夫以上尊者称也。”在这两个解释中,应以后一说为是。因为千夫长、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大夫”以上的官爵,通称为“夫子”的,原来就兼教官,也是最早的教师,后来“夫子”作为教师的尊称,当即起源于此[16]。(www.daowen.com)
[1] 《殷代社会史料征存》卷下。
[2] 《积微居金文说》卷七《静跋》。
[4] 《礼记·月令》篇郑注。
[5] 《艺文类聚》卷三八和《初学记》卷十二引。
[6] 闻一多:《古典新义·大丰考释》。
[7] 《续汉书·祭祀志》刘昭注引。
[8] 《癸巳存稿》卷二。
[9] 《燕石续札·古学制》,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
[10] 《癸巳存稿》卷二“君子小人学道是弦歌义”。
[11] 《左盦集》卷一“成均释”,《刘申叔遗书》第卅七册。
[12] 郭沫若:《辅师簋考释》,收入《文史论集》。
[13] 郭沫若:《殷契粹编》第五九七片。
[14] 《左传·成公二年》载单襄公说:“夫齐,甥舅之国也,而大师之后也。”“大师”即指齐的始祖吕尚。《左传·襄公十四年》载周王派刘定公“赐齐侯命”说:“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以表东海。”“大师”也是指齐的始祖太公的官职。
[15] 从西周金文来看,“大师”亦应为武官。善鼎说:“王在宗周,王格大师宫,王曰:善,昔先王既命女(汝),在疋侯,今余唯肇先王命,命女(汝)在疋侯,监师戍,易(锡)女(汝)乃且(祖)旂,用事。”西周时大臣接受册命,有时在大臣的祖庙,这个“大师宫”当为善的祖庙,因其祖任“大师”之职而得名。这时周王继续“先王命”,命善辅助侯,监理师戍,并赐给其祖的旗而“用事”。很明显,是命令善世袭其祖的官职。其祖的官职既是“大师”,而这时命他监理师戍,可见“大师”确为武官。
[16] 在《左传》和《国语》所记当时贵族谈话中,对卿大夫都当面称“子”,在背后对他人谈论时称“夫子”,“子”常被用作第二位称谓,“夫子”常被用作第三位称谓。因此有人认为,“夫子”的“夫”是指事之词,就是“那个”的意思。在《论语》所记的对话中,前十篇对“子”和“夫子”的用法和《左传》相同,后十篇才有把“夫子”作为第二位称谓的;在《孟子》所记的对话中,“子”和“夫子”都用作第二位称谓,而且“夫子”尊于“子”。因此有人认为“夫子”开始被用作尊称,出于孔门后学。我们认为,“夫子”被普遍地用作对老师的尊称,确是出于孔门后学,但是把“夫子”的“夫”解释为指事之词,是不妥当的,《牧誓》可为明证。春秋以前,贵族在对话中,习惯上确是当面称“子”,背后才称“夫子”,“子”比较有亲切之感,但是誓辞与对话不同,比较庄严,不适宜当面称“子”,故在《牧誓》中,当面对军官训戒称“夫子”。有人怀疑《牧誓》的著作年代出于《论语》之后,因而当面有“夫子”之称。这个说法也不确,孔门后学把老师尊称为“夫子”,如果《牧誓》作于《论语》之后,怎会叫周武王当面对所属军官尊称为“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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