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在东方最费力进攻的,就是崇侯虎所在崇国。皇甫谧说:“崇国盖在丰、镐之间,《诗》云: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是国之地也”(《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其实,这是对《诗》的误解。《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8]
这篇诗的作者歌颂文王功绩,列举伐于、崇和作丰邑两件大事,并不是说丰邑就筑在原来崇地。陈奂《诗毛氏传疏》曾指出这点,认为“伐崇、邑丰,《文王有声》篇画(划)然两事,崇、丰为异地明矣”,还以为这个崇即《左传·宣公元年》晋国赵穿率师所伐的崇。这个论断是正确的。《太平御览》卷三九五引《六韬》说:“文王闻杀崇侯虎,归至酆”,就认为崇与丰为两地。俞樾以为赵穿所伐的崇,即是虞、夏之际的崇伯鲧之国,鲧所居的崇即今河南嵩县,《山海经·中山经》谓青要山禹父之所化,《水经注》谓青要山在新安县,今嵩县正在新安之南(《俞楼杂纂》卷二八“崇”条)。我们认为,殷周之际的崇国应即在今嵩县附近。《尚书大传》引《诗》作“既伐于崈”,《经典释文》引《左传·宣公元年》亦作“崈”。“崈”或“崇”,原是指嵩山。《国语·周语上》:“昔夏之兴也,融(指祝融)降于崇。”韦注:“崇,崇高山也。夏居阳城,崇高所近。”崇高,《汉书·郊祀志》及《地理志》皆作“崈高”。王念孙以为“古无‘嵩’字,以‘崇’为之,故《说文》有‘崇’无‘嵩’”(《读书杂志》卷四)。
《诗经·大雅·皇矣》有歌颂文王伐崇的诗句:
帝谓文王,询尔仇(读作“俦”)方,同尔弟兄,以尔钩援,与尔临衝,以伐崇墉。临衝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衝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通作“袭”),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www.daowen.com)
当时崇是东方强国,凭借嵩山一带利于防守的形势,筑有高大的城墙。《皇矣》说:“崇墉言言”、“崇墉仡仡”。“仡仡”同“屹屹”。“言言”、“仡仡”,都是形容崇国城墙的高大。因此文王要攻克崇国,要打一场激烈而费力的攻城战。文王为了取得胜利,事先曾经问询友邦(询尔仇方),组织好兄弟国家的力量(同尔弟兄),准备好攻城的武器和工具。“钩”是有钩的武器,“援”是有援(兵器上的横刃)的兵器,“临”是居高临下以攻城的车,“衝”是从旁冲破城墙的车。《诗经》中“临衝闲闲”和“临衝茀茀”以下诗句,都是描写攻城战斗的胜利的。“闲闲”是形容两种战车开动的情景,“茀茀”是形容两种战车的坚强有力。“讯”是指捉到的活口,“馘”是指斩得的敌人首级[9],“执讯连连”是说捉到俘虏连结起来很多,“攸馘安安”是说斩得的首级也很多,都是描写战胜的情况。“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就是说通过征伐,取得了灭绝敌人的战果。《尔雅·释诂》:“忽,灭尽也。”
古代贵族是很迷信鬼神的,他们把胜利的战果归功于天神的赐予,把文王对于这次战争的规划说成出于上帝的指示,所以说:“帝谓文王”。正因为如此,他们每次出师之前和取得胜利以后,都要祭祀鬼神。《礼记·王制》:“天子将出师,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类”通作“”,《说文》:“,以事类祭天神。”是指因特殊事件而举行祭祀,不是一般定期的祭典[10]。《说文》:“祃,师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祃。”“祃”,《周礼》作“貉”(见《春官·肆师》及《甸祝》,《夏官·大司马》),“祃”和“貉”音同通用。《周礼》是说在定期举行田猎方式的军事演习时,要“表貉”(在校场的立表处举行貉祭)。祃祭是在战场或练兵的校场对战神的祭祀。《皇矣》所说的“是类是祃”,就是文王在攻克崇城以后举行的祭礼,是报谢天神和战神的。所以《尔雅·释天》解释说:“是是祃,师祭也。”
《皇矣》说:“是致是附”。“附”通“拊”或“抚”(从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之说),是说攻克崇国后,招致崇人投降而加以安抚。文王是用强大的武力,把崇城攻破,打杀许多敌人,活捉不少俘虏,最后招降了全部崇人。因为后来贵族把文王看作圣人,就有文王使崇不战而降的传说。例如《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卫国北宫文子说:“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蛮夷帅服,可谓畏之。”《左传·僖公十九年》记宋国子鱼说:“文王闻崇德乱而伐之,军三旬而召降,退修教而复伐之,因垒而降。”都不是事实。同样的,《吕氏春秋·用民》所说:“密须之民自缚其主而与文王”,也不是事实。文王对西方密的反击和对东方崇的进攻,是两大激烈的战争。
文王在黄河以北攻克了黎和邘,由此进攻商朝建都的殷(今河南安阳西北)、沬(即朝歌,今河南淇县),都不过二百多里,但是要从周调动大军沿渭水向东,渡过黄河,沿黄河北岸进军商的京畿,在地理形势上很是困难。等到文王在黄河以南攻克了崇,消灭了这个为殷王朝防守的坚固堡垒,就便于周在黄河南岸建立桥头堡,准备调动大军在盟津一带飞渡黄河去进攻商的京畿了。可以说,克崇以后,文王克商的战略步骤已经基本完成,克商的大计快要实现了。只因文王在克崇之后一年便去世,没有能够实现这个大计,要等待武王去继续完成文王的志愿了。所以《逸周书·祭公解》说:“皇天改大殷之命,维文王受之,维武王大克之,咸茂厥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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