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七月,我来到了名为我出生地的天津。
也许由于我养父是天津人的关系,我对天津一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但当时我之来天津,却完全受另一种思想所驱使。当时在戏曲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唱京戏的,得不到北京观众的承认,唱曲艺的,得不到天津观众的赞许,既使红遍大江南北,也是没挂上号,站不住脚。”于是,我便想来到这曲艺发祥地,名家荟集的胜地来闯练闯练,骨子里仍是从名利出发,想在天津曲坛占一席地。
来到天津后,以泰康商场小梨园(当时叫歌舞楼)为基地,并在中原公司(今百货大楼)五楼以及在当时的中华电台三处赶场演唱。这时期,仍是韩永禄老师为我伴奏。在济南的时候,他对我过去演出的段子,都进行了“规距”后,才敢北来天津。在天津这些演出地点的霓虹灯和海报上出现了“金嗓歌王小彩舞”这个天津观众从来没听过的名字。没有多久,我的演唱艺术,真的被观众承认了,在天津曲坛上站住脚了,但生活却更为艰难了!
天津卫,这个商埠码头,半殖民地化的城市,彼时租界林立,是大总统、军阀、政客们下台退隐后的安乐窝,冒险家的乐园、豢养了一批地痞无赖、流氓打手、混混儿、青红帮,对上依附于官僚买办,对下欺压平民百姓。争地盘,打群架,互相倾轧,其黑暗、丑恶绝不亚于上海,旧社会的戏曲艺人,就生活于这些恶势力中间,受尽折磨,遭尽凌辱。
首先遇到的,便是青帮头子陈友发。我之来津演出,陈曾插手其事,说由他代向各界场面人物打招呼,我在他操纵把持的戏院演唱,受其盘剥控制,但并不能得到保障。当时这些地方上霸据一方的各有千秋,自成帮派,我们新到一个码头,无可奈何地总要先以重礼馈赠,通过关系去拜门,求得站住脚,但正由于他们之间明争暗斗,我们总是那直接受害者。这种事就举不胜举了。
“七七”事变后,一次一个在报馆有势力又有日本侵略军作后台叫吴宁竞的请客,大办堂会,我由于园子有场去的晚一点,一进门就遭到泼口大骂,并扬言:“甭觉着你有陈友发后台也不行!”当下喝问我会唱多少段子,告诉他会四、五十出,他就立逼着我把会的所有段子都唱一遍。幸亏有人调解,才含着眼泪唱了两段了事。
那时候穷途潦倒的艺人生活朝不保夕,境遇固然悲惨,走红了的幸运者也另有一番灾难。敲诈勒索来自四面八方,哪一点应酬不到,都会出现想不到的麻烦,消防队、巡捕、手枪队都惹不起。例如,快到年节了,走到街上就会遇到混混儿打手之类的人物拦住你,咀里说着:“小老板,快八月节了,有钱给几块吧!”不给不行,给的他认为少了,就会再来上这么几句:“就这么点钱!嘛玩意,你盯着点!”著名的铁片大鼓演员王佩臣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就遇上了屎盆子灌顶,披头盖脸地弄了一身。艺人们遭尽欺凌,却还要赔上笑脸!(www.daowen.com)
至于天津人民老幼皆知的大恶霸袁文会,更是敲骨吸髓的魔王。当时曲艺界一听见“袁三爷”,无不谈虎色变。曲艺界以及来津演出的戏曲界女演员,几乎都受过袁的凌辱。解放后镇压反革命时枪毙袁文会,给艺人们报了仇,雪了恨。这种心情,今天青年人是永远也不能体会到的!当时他控制的庆云(今共和戏院)、燕乐(今红旗戏院)等杂耍园子,打手如毛,稍一不慎,就遭毒手。袁成天带着手枪,开着汽车,仰仗其日本侵华军特务机关的主子势力,到处横冲直撞。京韵大鼓演员章翠凤即由于其打手之诬陷,不仅遭到了毒打,还被赶挤出了天津(后章去上海,前几年死于台湾,晚境极为悲惨,香港《大公报》曾有报导)。这是位很有前途的演员,就这样给断送了!
当我在天津曲艺舞台上艰难地站住脚,即所谓红起来后,就成为各个戏院经励科争夺的对象。开始时是在小梨园、中原公司,以后相继在大观园、庆云、燕乐几家戏院来回赶场。
这个时期刘宝全去上海了,在津经常同台演出的有张寿臣、常澍田、花四宝、石慧儒、常连安、常宝堑(小蘑菇)、荣剑尘、金万昌以及陈亚南、陈亚华等,他们大多也都赶几处场子。
在一九三七年至三八年,在韩永禄老师指导下,我先后又排练了《剑阁闻铃》、《红梅阁》、《单刀会》及《马失前蹄》几个段子。
《剑阁闻铃》是晚清韩晓窗写的段子,刊在了《子弟书》上,东北辽宁大鼓有这个段子,我在南京时,董莲芝给了我《剑阁闻铃》的本子,她唱的是梨花大鼓。唱《剑阁闻铃》咬字十分清楚,金陵大学有一位教授几乎天天点这个段子听,董莲芝天天唱,我总去听,也喜欢这个段子。一九三九年时我和韩永禄老师研究移植到京韵大鼓方面来,一起研究唱腔改革,音乐设计,自己在唱时也有变化,师父听了觉得好,就不断有改革改进。由于总唱这个段子,俗话说的熟能生巧,确实也能不断加深体会,深入于剧中人物感情中去,达到声情并茂,受到观众的好评。另外如《红梅阁》是唱单弦的谢芮芝给我的本子,也是韩晓窗写的词。我排这个唱段时,学了白凤鸣很多唱腔,又根据自己特长有所发挥,也受到群众欢迎,屡演屡满,为了更好地体现人物思想感情,我和韩老师试着在原有“刘派”、“白派”、“少白派”唱腔基础上,揣摸着进行创新和改革,并逐步侧重于象《哭玉》、《焚稿》这样一些抒情段子,这一阶段的艺术上的磨练,对于我演唱艺术的成熟,起着很大的作用。韩永禄自与刘宝全分手后,对我特别重视,此后一直未离开天津,我在京韵大鼓的演唱上能注意博采众家之长,又能注意发挥自己的特色,韩永禄老师对我的辛勤培育,多方指点,确实耗费了他不少心血。一九三七年到三八年,不论寒暑,师父天天到家给我上课,小段子半月学两段,大段子半月学一段,四十五分钟一段的大段子半个月就会,新段子学会就贴出海报上台演唱,在演唱中再不断改进,这么作在当时是很大胆的。刘宝全一个新段子练一年多才敢唱,我当时没有他那么大的声望,也就不背什么包袱,师徒一起认真研究唱腔,学一段就贴出去唱,听到别的人有好腔,别的剧种有好腔,能采用揉合进京韵大鼓唱腔里的,我们都尽量作一些尝试。对京韵大鼓作的一些改革,得到观众好评,却也受到同行的一些讥议,议论我是外江派、海派,对我高八度唱法说是“拉火车笛”。但我深信只讲究宗法前辈,墨守成规,是得不到发展的,革新也只能在实践中摸索。
我从一九三六年起,就基本上以天津为基地了。我在这里,艺术上得到了薰陶,得到了提高,今天回过头来看,确实没有辜负天津广大曲艺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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