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后期,清廷不仅利用纂修《四库全书》之机,大力查禁涉嫌“违碍字句”的书籍,而且还曾专门查办含有“违碍字句”的戏剧传奇。这种查办措置,虽然曾经引起过学人的注意,编有相应的资料集,或述及查办的戏目名称,然而至今未见专文讨论。查禁戏曲小说,在清朝,无论中央还是地方政府以至官员,也是经常之举,然而均因此类作品涉嫌诲淫诲盗有伤风化有碍教化,而如乾隆后期出于政治因素考虑予以查办的,实不多见。今主要依据档案和实录等资料,专文予以述论,期能深化相关研究,丰富清廷文化政策内容。
一、查缴戏曲剧本的起因
乾隆三十七年(1772)正月,乾隆帝谕令各地征集遗书,翌年二月朝廷设立四库全书馆,直到四十六年十二月第一份《四库全书》缮竣。在此过程中,清廷利用修书之机,彻底清查全国书籍,将所谓“悖逆”“违碍”书籍,或全部销毁,或部分“删改抽掣”,旨在消弭任何残存和潜在的反清意志,以净化思想意识,加强专制统治。
是时清廷征集遗书,查缴并予销毁者,原来只是涉嫌“违碍字句”的书籍,而并不涉及民间所演戏曲。然而戏曲一旦形成剧本,传唱流布,就难免涉嫌“悖逆”“违碍”。乾隆四十年闰十月,乾隆帝检阅各省呈缴的应毁书籍,发现明末僧人澹归和尚即金堡所著《徧行堂集》诗文内多“悖谬字句”,而韶州府知府高纲居然为之制序,兼为募资刊行;又于高纲之子高秉家查有明人陈建所著《皇明实纪》一书,“语多悖谬”。与此同时,又查出《喜逢春》传奇一本,也有“不法字句”。该传奇系江宁清笑生所撰。乾隆帝认为,“曲本既经刊布,外间必有流传。该督抚等,从前未经办及,想由曲本蒐辑不到耳。于是一并传谕高晋、萨载于江宁、苏州两处,查明所有刷印纸本及板片,概行呈缴”。乾隆帝意识到,陈建活动“在明天启间”,清笑生“似亦明末时人”,因此传谕,“其两家即有子孙,均可不必深究。设或民间尚有藏者,但经献出,均可免罪。将此四百里一并传谕,令知之”。就这样,查禁悖逆书籍时,顺带查出了违碍戏曲本子。
各地官员既奉谕旨,闻风而动,大力搜查。同月二十七日,江苏巡抚萨载即接到两江总督高晋转来的廷寄。十一月初三日,萨载即会同高晋具折进奏,称自查办违禁书籍以来,收缴应行销毁之书籍板片已有三次,今数月以来,苏州书局又陆续缴到违碍之书十余种,“而《喜逢春》传奇齣本,向未见有此书,各属亦无呈缴”。萨载表态:“窃思此种传奇,系江宁人所撰,又经刊布,诚如圣训,外间必有流传。臣前此蒐罗未到,惶悚实深。现在钦遵谕旨,札饬江宁、苏州藩臬三司,督率各府州县详细查缴。其清笑生系何姓名,里居何处,有无子孙、存留板片,并饬江宁府确切访查,另委妥员向坊林书贾,到处购觅缴解,不敢稍有疏漏。……臣现又宣扬恩旨,凡有应毁之书,不拘诗文杂著,以及传奇小说,但经献出,均可免罪,务使家喻户晓,不致再有隐匿。臣仍留心访察,率属实力办理。”江西巡抚海成也于十月二十八日接到两江总督高晋所转廷寄,于十一月十七日进摺奏报称,《皇明实纪》即《皇明通纪》,名异书同,江西已查获之数,前后多达百余部,“至清笑生所撰《喜逢春》传奇,未据查获”,从而表态,“但此等书内既有应毁之籍,是曲本小说一项,亦不可忽。正恐应毁者不止于此,臣现在饬属一体蒐买呈缴”。短时期内,搜缴活动在广袤的两江范围内迅速展开,但均未查缴到《喜逢春》传奇剧本。
然而不久,大张旗鼓的搜查终于有了眉目。萨载据苏州布政司理问钱锐和上元县知县曾曰琇禀报,两人各购得一本呈送。萨载认为“此种传奇,语多悖妄,清笑生是何姓名,有无子孙、存留板片,必须迅速追起,以绝根株。且既经刊布,其流传刻本必多”,因而再次严饬属员确查。旋据上元县禀报,曾在境内通加查访,清笑生原属隐名,历年久远,不知的系何名,也不知有无子孙。询据老年书贾云,《喜逢春》传奇系与《春灯谜》等十种合刻本,其板现在杭州尊贤堂书坊。萨载于是咨明浙江巡抚,并委派属员前往杭州,会同仁和、钱塘二县,密赴尊贤堂书坊查起。后来二县查出该传奇板片,由浙江巡抚奏缴销毁。至此,萨载于十二月初九日会同两江总督高晋联衔进摺谓:“此种传奇,有无另有翻板,及流传刻本,同此外一切应毁书籍,臣仍督属上紧查缴,不敢疏懈。”《喜逢春》传奇曲本虽然查缴了两本,板片也从书坊起出,然而其作者究系何人、有无子孙等,仍无从得知。
此是乾隆后期清廷查缴违碍戏曲之第一阶段。如果仅从戏曲角度考虑,至今我们无法知道究竟何种内容属于“悖逆”或“违碍”字句。
二、对违碍戏曲剧本的二次查缴
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乾隆帝谕令军机大臣:“前令各省将违碍字句书籍,实力查缴,解京销毁。现据各督抚等,陆续解到者甚多,因思演戏曲本内,亦未必无违碍之处,如明季国初之事,有关涉本朝字句,自当一体饬查,至南宋与金朝,关涉词曲,外间剧本,往往有扮演过当,以致失实者,流传久远,无识之徒,或至转以剧本为真,殊有关系,亦当一体饬查。此等剧本,大约聚于苏、扬等处,著传谕伊龄阿、全德留心查察,有应删改及抽掣者,务为斟酌妥办,并将查出原本,暨删改抽掣之篇,一并粘签,解京呈览,但须不动声色,不可稍涉张皇。全德向不通晓汉文,恐交伊专办,未能妥协,所有苏州一带应查禁者,并著伊龄阿帮同办理。”
五年前,乾隆帝因查缴违碍书籍《徧行堂集》和《皇明实纪》时,发现了《喜逢春》传奇中也有“不法字句”,下令收缴该传奇,并查缴板片,现在随着收缴的违碍书籍日益增多,联想到演戏曲本内,恐怕扮演明季清初之事而关涉本朝字句,以及表演南宋与金朝词曲剧本往往扮演过当者,也属违碍,理当查缴。汉人编写反映明季清初之事的剧本,涉及满人或清政权,自然站在明人立场,不宜颂扬;而反映南宋与金朝史事的词曲剧本,多是站在南宋人立场,褒汉黜金,间接贬抑了金的后裔满洲人的后金大清国,所以无论扮演是否失实不符历史,在乾隆帝后来,均不宜流传,而应查禁。只是此次查禁,因为江苏的苏州、扬州等地是戏曲扮演最为繁盛之地,剧本在那些地方也必定最多,所以不同于前此的查禁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而重点仅集中在苏、扬等地;查缴的做法也并不大张旗鼓,甚至并不惊动地方政府,而仅指令两淮盐政伊龄阿和全德“不动声色,不可稍涉张皇”,如果查获原本后,也并不立即销毁,而是“删改抽掣”,经此一番删定后,似乎仍可流布扮演。
伊龄阿和全德奉到谕令后,随即“派员慎密搜访,查明应删改者删改,应抽掣者抽掣,陆续粘签呈览。再查昆腔之外,有石牌腔、秦腔、弋阳腔、楚腔等项,江、广、闽、浙、四川、云、贵等省皆所盛行,请敕各督抚查办”。十一月二十八日,乾隆帝再谕,肯定两人所为,谓:“自应如此办理。著将伊龄阿原摺,钞寄各督抚查办,留心查察,但须不动身色,不可稍涉张皇。将此遇各督抚奏事之便,传谕知之。”乾隆帝采纳伊龄阿等人的进奏,将查缴戏曲剧本范围又扩大到了各省,只是声势方面仍然采行“不动身色,不可稍涉张皇”。
十二月二十五日,江西巡抚郝硕接到大学士廷寄,即予遵奉。经其清查,江西昆腔甚少,民间演唱有高腔、梆子腔、乱弹等项名目,其高腔又名弋阳腔。随查弋阳县旧志,有弋阳腔之名,担心该地或有流传剧本,即饬令弋阳知县留心查察。随据禀称,弋阳腔之名,不知始于何时,无凭稽考。现今所唱,即系高腔,并无别有弋阳腔词曲。南昌知府也禀称,遵旨传谕各戏班,将戏本内事涉明季及关系南宋金朝故事扮演失当者,严行禁除外,所有缴到各戏本派员查核,内有《全家福》、《乾坤鞘》二种,语有违碍,又《红门寺》一种,扮演本朝服色,应呈请查办。郝硕会同藩臬两司覆核无异。于四十六年四月初六日进奏道:“查江右所有高腔等班,其词曲悉皆方言俗语,俚鄙无文,大半乡愚随口演唱,任意更改,非昆腔传奇出自文人之手,剞劂成本,遐迩流传,是以曲本无几。其缴到者,亦系破烂不全抄本。现在检出之三种内,《红门寺》系用本朝服色,《乾坤鞘》系宋金故事,应行禁止;《全家福》所称封号,语涉荒诞,且核其词曲,不值删改,俱应竟行销毁。臣谨将原本粘签,恭呈御览。至如瑞州、临江、南康等府,山隅僻壤,本地既无优伶,外间戏班亦所罕至。惟九江、广信、饶州、南安等府,界连江、广、闽、浙,如前项石牌腔、秦腔、楚腔,时来时去,臣饬令各该府,时刻留心,遇有到境戏班,传集开谕,务使一体遵禁改正,以昭我皇上端本维风之至治。仍不许稍有张皇,及苟且从事,致干严行参究。”郝硕的一番查办,颇有收获,查获了三种弋阳腔抄本,其中《全家福》一种,语涉荒诞,不值删改,应当竟行销毁;《乾坤鞘》一种,演绎宋金故事,《红门寺》一种,扮演本朝服色,应行禁止。由此郝硕奏摺,可知江西省范围内落实乾隆帝谕旨,宽严适中,既不疏漏,又不过于张皇。南昌知府禀称,“《红门寺》一种,扮演本朝服色,应呈请查办”,而郝硕奏称,“应行禁止”,并不请求朝廷严办,似乎领悟了皇帝查办而又不过于张皇之谕旨精神。
重点查办的江苏苏州、扬州等地,更在抓紧落实。乾隆四十六年正月内,伊龄阿即将删改抽掣过的《精忠传》等五种曲本具奏呈进。而新任盐政图明阿到任后,“将局内所收官商及戏班教习等缴到戏曲逐一查检,除已进呈之五种外,其余尚有彼此重复之本,又有与全德送来之曲重复者,俱经核实剔除。现在所存戏曲计二百八十四种,奴才正在督率委员上紧查办”。由其汇报,可见两淮盐政的查办措置甚烈,成效也极为明显。只是乾隆帝大概认为伊龄阿对所缴曲本抽掣过甚,作出批示:“此事不必行之过当。交图明阿、全德等妥为之。”图明阿接到谕令后,悉心体会皇帝的两次谕旨,认为“凡系明季国初之事,有关涉本朝字句,及南宋与金朝剧本扮演失实者,皆当遵旨酌拟删改抽掣”。遂将所有删改抽掣之剧本,另缮清单,并将粘签之原本一起进呈,恭请皇帝钦定,其余“曲本或一部中有一二处情节乖谬,恐其诳惑愚民,亦应照此办理。若但系字句偶有违碍,应即就原本内粘签改正,恭呈御览”。至于全德历次送达的112种剧本,“已据分别粘签,抽掣改正,似俱妥协”。图明阿进奏声称,对此“仍复留心覆勘,亦一体代为陆续进呈。再此外尚有原奉例禁之剧,并一切荒诞秽杂毫无情理之曲,均当随见随毁,以杜滋蔓流传”。图明阿最后还声称:“奴才惟与全德慎密搜罗,加谨查勘,不敢稍涉张皇,亦不敢将就了事,以仰副圣主训饬妥办之至意。”乾隆接此奏报后,朱批道:“好,知道了。此系正人心之一端。但不可过于滋扰耳。”重申前此谕旨。
图明阿接奉乾隆谕旨后,更加起劲,尽力查办。四月初九日,上奏摺道:“奴才惟有钦遵恩训,督率委员加谨查勘,斟酌删改抽掣。今办得《金雀记》等九种,并全德移来《鸣凤记》一种,奴才俱覆加酌核,缮写清本,同原本粘签,恭呈御览。奴才又覆勘得《千金记》等十种,又全德移来《种玉记》等十种,均系曲白内间有冗杂之处,抽改无多,现在即以粘签原本进呈,奴才谨开具清单恭摺具奏。其余在局曲本,仍敬谨遵奉,细心勘办,随时呈缴,并会同全德再行慎密搜罗,不敢稍有滋扰懈忽,以仰副圣主训饬至意。”图明阿如此卖力,乾隆却只朱批一“览”字。
五月二十九日,乾隆传谕军机大臣:“前因世俗流传曲本内,有南宋与金朝关涉,或本朝新事,新编词曲,扮演过当,以致失实,无识之徒,或转以剧本为真,殊有关系。曾传谕该盐政等,令其留心查察,其有应行删改抽掣者,斟酌妥办。乃本日据图明阿奏,查办剧本一摺,办理又未免过当。剧本内如《草地》、《败金》等出,不过描写南宋之恢复,及金朝退败情形,竟至扮演过当,称谓不伦。想当日必无此情理,是以谕令该盐政等,留心查察,将似此者一体删改抽掣。至其全曲本内,无关紧要字句,原不必一律查办。今图明阿竟于两淮设局,将各种流传曲本,尽行删改进呈,未免稍涉张皇。且此等剧本,但须钞写呈览,何必又如此装潢,致滋糜费。原本著发还,并著传谕全德、图明阿,令其遵照前旨,务须去其已甚,不动声色,妥协办理,不得过当,致滋烦扰。”原来,乾隆认为图明阿查办过了头,本来只要他“留心查察,其有应行删改抽掣者,斟酌妥办”,而“无关紧要字句,原不必一律查办”,要做到“不动声色,不可稍涉张皇”,图明阿却大张旗鼓,在两淮盐政衙门设局,将所有收贮的各种流传曲本,尽行删改,而且对于此等剧本,乾隆认为只须钞写呈进,图明阿却又精心装潢,铺张糜费。
图明阿接获否定其做法的上谕,诚惶诚恐,赶紧于六月初一日进摺,承认过失,并稍作辩解道:“奴才窃自思省,诚为过当,惟有悚惶惭悔,感谢天恩。所有上年原设之局,因附近运司衙门有闲房数间,即委员带同缮写人等在内查办。今钦奉谕旨,各种流传曲本,不必一例查办,将来应行删改抽掣之剧,已属无多,更不应仍存此局,迹涉张皇,现已即日撤去。奴才惟恪谨遵循不动声色,督同委员于现在所有及将来续到曲本内,悉心查看,凡系南宋与金朝关涉,及本朝新事新编有扮演过当以致失实,恐不免无识之徒转以为真者,自应斟酌删改抽掣,抄写清本,同原本粘签,恭呈御览,不敢再有装潢糜费,以仰体圣主校正讹传爱惜物力至意。其余无关紧要曲本,俱毋庸一例删改进呈,以省烦扰。”乾隆于此,仍只朱批一“览”字。至此,一场声势浩大的查办戏剧违碍字句案才告基本结束。
揣测图明阿所为,扬州两淮盐政衙门内,因长期承担演剧事项,贮存各类剧本数量丰夥,扬州、苏州等地又是戏曲繁盛和出产演员之地,民间流传各种戏本必定很多,若是不动声色,留心查察,操作上不免困难,结果也难免疏漏,同时进行的查办违禁书籍,就因稍有疏忽而酿成查办不力而因此罹罪者不在少数,所以宁可过头,而不能不到位。问题在于,乾隆喜欢热闹,对正常的戏曲表演不但不予禁止反而大力提倡,乐在其中,查办戏曲内容也只因查禁违碍书籍而顺带而起,虑及戏曲剧本可能也有不利清廷统治或“歪曲”满洲兴起的类似情形,所以下谕清查,只将宋金对峙描写扮演过当者和明末清初史事不利清方者,予以删改抽掣即可,自然不希望由此而兴师动众,造成思想上的混乱和大范围的滋扰。图明阿在任仅一年,即病逝于任上,观其为政,疏盐引,引额清而引课裕,自奉刻苦,在两淮盐业留下清名,身后入盐法志的名宦传,于其本职业绩突出,却因查办戏剧违碍字句案而吃力不讨俏,在清廷“端正人心”澄清思想意志方面未能参透乾隆皇帝意图,而行事极不得体,遭到乾隆训斥。(www.daowen.com)
三、查缴戏曲剧本梗概
查办违碍戏剧字句案中提及具体书名的曲本,今人已多有研究,今略作叙述。
《喜逢春》叙毛士龙忤天启间大宦官魏忠贤事,作者清笑生,又作清啸生,姓名、字号均不详,由其内容,可知作者为天启、崇祯年间人。该传奇今存两种版本,一是崇祯年间刻本,二卷三十四出,首行标“喜逢春”,卷上次行分署“金陵桃叶渡清笑生隐括”,“吴门锦帆泾藻香子校阅”,今藏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1955年古代戏曲丛刊编委会所辑《古本戏曲丛刊》二集第七十九种《喜逢春》,即据此本影印;二是十种传奇本,清初玉夏斋将《喜逢春》《春灯谜》《鸳鸯棒》《望湖亭记》《荷花荡》等十种合刊,其中《喜逢春》二卷,题“清啸生撰”,刻本今藏国家图书馆。如此看来,乾隆四十年十二月从杭州起出的《喜逢春》板片,即是此十种合刻本。
《全家福》,秦腔,又名《黑水国》。演隋文帝时,西蜀茂州寨秀才韩幼奇,因家贫,于贩粮商船应代笔之职,家留其妻与擒龙、擒虎、擒凤三子一女。船至番国,幼奇被黑水国女王掳作驸马,生子擒豹。二十年后,两国交兵,擒龙兄弟为隋朝大将,父子阵前相认,两国遂和。两方皆求其父回归己国,韩幼奇左右为难。后终回隋朝,全家团圆。隋文帝封幼奇为顺国公,赐“全家福”牌匾。今有陕西省城南院门义兴堂书局刊行本、民国西安德华书局刊行本和同兴书局刊行改良本等。观其内容,既非扮演宋金故事,也看不出有何违碍字句,《全家福》所称封号,语涉荒诞,且核其词曲,或即江西巡抚郝硕所主张的“所称封号,语涉荒诞”,是以被郝硕列为“竟行销毁”之剧目。
《乾坤鞘》,又作《乾坤啸》,传奇,清初朱朝佐作。凡二卷二十八出。演宋檀州统制乌廷庆,为乌后之兄,与韦妃之兄韦继仝交恶。韦妃、继仝欲害乌后夺嫡,乃将延庆军中所制之刀置于皇帝御衣中。翌日早朝,宫人进御衣,其刀坠地,上有“乾坤啸”字样。皇帝大怒,立捕乌氏全家入狱。文彦博审问,不能定案,复由包拯勘问,案始得白。今有钞本,《古本戏曲丛刊三集》本等。观其内容,因叙宋朝故事(而非宋金间战事),“语有违碍”,是以禁止。
《红门寺》。其曲目现存同名京剧、秦腔,内容叙清初涿州红门寺住持僧智空不守戒规、交结官府、诱骗良家妇女,直隶总督于成龙擒获智空事。京剧有《戏考》第三十一册所收本。该曲目被禁,乃因演清初事,而“用本朝服色”。清代令典,禁止扮演帝王,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及先圣先贤忠臣烈士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而且历代严格执行。有材料载,“优人演剧,每多亵渎圣贤。康熙初,圣祖颁诏,禁止装孔子及诸贤。至雍正丁未,世宗则并禁演关羽,从宣化总兵李如柏请也”。乾隆五年再次重申。如演历代帝王,自然会用当代服色,因而违禁。
《精忠传》,或即明姚茂良所作《精忠记》,或明李梅实所作传奇《精忠旗》。此类戏甚多,均叙岳飞抗金事。正在上述乾隆严禁戏剧搬演宋金间故事范围,是以遭禁。
《金雀记》,明无心子作,叙述晋代名士潘岳事。共三十出。现存明崇祯读书坊刻本,藏国家图书馆,题《新镌点板金雀记》。又汲古阁刻《六十种曲》本,也收。不知图明阿删改此剧字句,系何内容。
《鸣凤记》,明无名氏作,一说王世贞作,钱南扬考证为唐仪凤作。演述严嵩父子在明廷议复河套和抵御倭寇战争时专权滥杀忠良而伏诛事。共四十一出。有明万历读书坊刻本、明末汲古阁刻本、汲古阁刻《六十种曲》本,及《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明末汲古阁原刻本影印本等。图明阿对之删改,或因议复河套时涉及虏夷之类描述。
《千金记》,明正德时嘉定人沈采作。叙韩信以千金酬漂母以报昔日一饭之恩事。共五十出。有明金陵富春堂刊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之影印,四卷。康熙盛紫仙抄本,两卷,中国戏剧研究院藏。
《种玉记》,明末苏州人许自昌作。二卷三十出。演述汉代霍去病事。今存明末刻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之影印,题《玉茗堂批评种玉记》。据图明阿奏报,《种玉记》十种与《千金记》十种,“均系曲白内间有冗杂之处”是以抽改。
由上述事例可知,乾隆后期删改和抽掣之戏曲字句范围甚广,举凡明末清初关联清朝兴起事迹者,宋金交战之事者,采用清朝服色者,甚至戏文内容冗杂者,或者仅仅带有夷虏之描写者,均在被禁之列,而且盐政官员如图明阿等宁苛而毋稍纵,牵强比附,只要语涉违碍,均作删改抽掣。
乾隆后期如此查办戏剧违碍字句,按照江西巡抚郝硕的说法在“端本维风”,按乾隆帝的说法是“正人心”,其实他们均心照不宣,全着眼于宋金故事和明清交替这类“政治”话题,将其视为禁区,丝毫不能存有异议,也容不得民间随意发挥或任意訾议,乾隆的态度非常明确,与文字狱案采取同样措施,予以清查,禁止或删改。乾隆对于涉嫌政治的戏剧传奇也予查办抽掣,正是其时清廷全面控制净化文化市场的典型反映。
其实乾隆帝对于民间的一般戏剧表演,并不禁止。雍正六年(1728),两江总督赵弘恩奏,“于地方凡有随会烧香、团聚演戏,流而为酗酒乱淫、结党积匪,大有关系世道人心,密访严拿”。对此团聚演戏与结党积匪混同看待予以查拿的不分清红皂白的做法,雍正帝颇不以为然,谕旨道:“查州县村堡之间,豪强地棍借演戏为名敛钱肥己,招呼匪类,开设赌场,男女混淆,斗殴生事,种种不法,扰害乡愚,此则地方所当严禁者。至于有力之家祀神酬愿欢庆之会,歌咏太平,在民间有必不容已之情,在国法无一概禁止之理。今但称违例演戏,而未分析其原由,则是凡属演戏者皆为犯法,国家无此科条。朕之立法皆准乎情理之至当,从无不可施行之事,亦从无不便于民之事。”乾隆元年四月,雍正的态度得到乾隆重申。五月,江西巡抚俞兆岳奏,禁扮演淫戏以厚风俗,乾隆帝并不赞成,上谕道:“先王因人情而制礼,未有拂人情以发令者。忠孝节义,固足以兴发人之善心,而媟亵之词,亦足以动人心之公愤,此郑、卫之风,夫子所以存而不删也。若能不行抑勒,而令人皆喜忠孝节义之戏,而不观淫秽之出,此亦移风易俗之一端也。汝试姑行之。”乾隆自身也雅好戏剧表演,喜欢热闹,巡幸所及,歌舞演唱未曾稍息,而且踵事增华,戏曲表演别出心裁,规模日益宏大,凡歌颂圣明太平盛世熙朝繁荣者,凡民间酬愿娱乐喜庆者,在所不禁。其时如丝竹之乡苏州,“不论城内城外,遍开戏园”,集中了全国数十个戏班,戏曲表演盛况空前。
清廷禁止表演者,大体有两种情形。一种情形是豪强地棍借演戏敛钱肥己者,另一种情形是演出内容属倡乱诲盗诲淫者。值得注意的是,查禁的令旨主要针对包括刻印贩卖阅看者,而殊少涉及演唱者。乾隆后期查办戏剧违碍字句案例,按照江西巡抚郝硕的说法在“端本维风”,按乾隆帝的说法是“正人心”,其实他们均心照不宣,皆着眼于宋金故事和明清交替这类“政治”话题,将其视为禁区,丝毫不能存有异议,也容不得民间随意发护或任意訾议,乾隆帝的态度非常明确,与文字狱采取同新措施,予以查禁,禁止划删改。对于涉嫌政治的戏曲剧本查办抽掣,正是乾隆时期清廷全面控制净化文化市场的典型反映。
(原载《历史档案》2012年第4期,复印报刊资料《明清史》2013年第3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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