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首七绝诗是唐代诗人杜牧的名作，千百年来，以其真切的意境、清俊生动的文字而广为传颂。直至今日，每当雨季来临，“清明时节雨纷纷”之句仍会为众多妇孺脱口而出，仍有许多酒馆酒铺，打着杏黄旗，以“杏花村”命名，杜牧的名字也因此而家喻户晓。但是，古往今来，有关这首诗的作者，却常常有人提出异议，不少人怀疑这首诗根本不是杜牧所作。文伯伦就持这种意见，他的理由是：

一、《清明》诗的渊源十分可疑。最早的杜牧诗文集是他的外甥裴延翰编次的《樊川文集》二十卷。裴延翰在文集的序中说，杜牧临终前“始少得恙，尽搜文章阅千百纸掷焚之，才属留者十二三”。由此可见，杜牧对自己传世的文章要求极高，自选极苛，保留下来的只是生平所作的十之二三。或许正是由于杜牧自己的从严挑选，因此，从晚唐直到北宋的漫长过程中，后人曾反复收集编纂杜诗刻本，但都未曾见有此诗著录。

《清明》诗最早见于南宋刘克庄（1187—1269）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但刘克庄所选的《千家诗》可疑之处甚多，历来对这个选本评价不高。而后来研究唐诗的各家名著，如《万首唐诗绝句》《全唐诗》《唐诗别裁》《唐诗三百首》《樊川外集》等都没有认为此诗是杜牧所作。要言之，在南宋刘克庄之前及之后的各家诗选、包括杜牧诗文刻本，都不见有《清明》诗著录，而唯一收录此诗的《千家诗》，又是个不甚可靠的选本。

二、典籍记载的可疑。这首《清明》诗，唐人未提到，北宋人未提到，那么，始见此诗并予以著录的刘克庄就应该在他的著作中提到。然而，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虽然多次提到杜牧，其中具体涉及杜牧的诗达十多首，甚至还提到了他的《阿房宫赋》，但却没有只字提到《清明》诗。相反，刘克庄在《后村诗话·前集》卷一中甚至认为《樊川续集》《樊川别集》中有非杜牧诗混入。刘克庄既然已经注意到杜诗的散佚和混入，那么一旦他发现有新的杜牧的轶诗，不会不在他的《诗话》中给予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外，认为此诗为杜牧所作者，常常引《江南通志》的记载来证实其论点。《江南通志》说唐诗人杜牧任池州刺史时，有“清明时节雨纷纷”一诗，还指出杏花村就在池州旧治（今安徽池州西南）城西，城附近有一湖，其名就叫“杜湖”。方志记载虽言之凿凿，然而，古今修地方志者，大多喜欢攀龙附凤，将有关著名人物引入，以增加本地之文采风流，这是古往今来修志的通病，因此，后人所修的《江南通志》实在难以成为《清明》诗作者的确证。

三、诗风与杜牧的一贯风格不一致。杜牧对诗歌创作的见解十分明确，他主张“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又自称“某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虽然《清明》算不上绝对的“习俗”诗，但毕竟是和“本求高绝”并不一致的。所以，各家文学史在论述杜牧时，都没有举这首诗。论及杜牧的诗风，许多评论家的意见颇为一致，认为杜牧的诗风是“豪而艳，宕而丽”。“豪”是感慨淋漓，挺拔警悍，“宕”是情韵悠长，清新多变，而婉丽则是文采风华，婉约生姿。《清明》诗的风格情调显然与此是很不一致的。(www.daowen.com)

为什么《清明》诗会冒名顶替，最后成为杜牧的名作呢？文伯伦认为问题出在流播的过程中。随着印刷术的发展，宋代的启蒙读物大为流行。《百家姓》《童蒙训》《三字经》等均风行一时。刘克庄编的《千家诗》也就在这时传播开来。《千家诗》选编较为粗糙，作品不署作者名者甚多，于是就极有可能遭人窜入改易，混乱姓名。至于《清明》一诗为什么假托于杜牧，这可能是因为杜牧长期在江南一带任刺史，较为人熟知，同时也因为他已有许多怀古的诗脍炙人口，深得人心，再附会一首，不至于遭人排斥否定。

《清明》诗如果不是杜牧所作，那又出于谁之手呢？这个问题还是一个谜。人们只能猜测这首诗是南宋人所作，因为它的风格不近于盛唐，而更接近于宋诗。宋人写此诗而不署其名，这可能与当时“爱国有罪”的时代背景有关了。而其“雨纷纷”“欲断魂”的意境确实很接近南宋人的凄楚之心。至于后来的人们，往往只从诗中看到一种羁旅漂泊，在感伤中又自我排解的内容，这很容易引起各种类型的游子的共鸣，因此在俗文学中广为传唱。而到了近现代，它又无数次地被选入教科书、童蒙读物和文学史著作中，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可以说出它的作者是杜牧。于是，谁要是说此诗不是杜牧所作，反成了咄咄怪事了。

《清明》的作者究竟是不是杜牧？这一问题至今还无法取得共识。只是，往后您再读此诗的时候，大概就不能轻率地肯定说“《清明》，唐代杜牧所作”了。

●杜牧（《晚笑堂画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