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不仅力反六朝以来的骈偶文风,写下了许多气势雄健的散文,还以文入诗,创作了不少力求新奇的诗歌,对后代影响很大。但是,有心人注意到,在他的众多的诗文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母亲,就连李翱所撰的《韩公行状》和皇甫湜所撰的《韩文公神道碑》《韩文公墓志铭》,也都不提韩愈的母亲。这个反常的现象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呢?
卞孝萱仔细考察了有关史料,提出了几个很有意思的观点:
一、韩愈是庶出。韩愈的长兄叫韩会,史载“善清言,有文章,名最高”,官起居舍人。大历年间(766—779)受元载案牵连,贬韶州刺史,卒于任上。其妻郑氏“浮海走陆,为返其丧”,并且一如既往地抚育他三岁而孤的弟弟韩愈。韩愈诗文中多次提到韩会,常用的是三个称呼:其一,元兄。他在《祭郑夫人文》中曰“受命于元兄”,按梁章钜《称谓录》,元兄即长兄、大哥的意思。其二,伯兄。韩愈在《复志赋(并序)》中言:“从伯氏以南迁。”又在《过始兴江口感怀》诗中云:“忆作儿童随伯氏。”按古代常以伯、仲、叔、季喻兄弟排行,因此伯氏、伯兄亦指长兄、大哥。其三,宗兄。韩愈在《考功员外卢君墓铭》中称:“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古代的宗兄有两种意思,一是庶子对嫡子年长于己者的称呼;二是指族兄、同姓兄。韩会不是韩愈的族兄、同姓兄,那么韩愈称他为宗兄,就只能解释为自己是韩家年幼的庶子。查考史料,韩会要比韩愈年长约三十岁,一母所生的可能性确实极小。韩愈在为别人写的墓志铭中,习惯将墓主一母所生的兄弟称作“母兄”“母弟”,但是在他的诗文中却从来没有将韩会称作“母兄”或“同母兄”,这也可证明二人确非一母所生。
二、韩愈的生母改嫁了。韩愈对他的兄嫂感情至深,他在《祭郑夫人文》中说:“我生不辰,三岁而孤。蒙幼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实维嫂恩。”在《祭十二郎文》中云:“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之依。”古称丧父为“失怙”,丧母为“失恃”,又《礼记》郑氏注曰:“三十以下无父称孤。”韩愈只是自称“孤”和“失怙”,却不提“失恃”,本身已有疑问可寻。再看李翱的《韩公行状》言:“生三岁,父殁,养于兄会舍。”皇甫湜的《韩文公神道碑》中说:“乳抱而孤,熊熊然角,嫂郑氏异而恩鞠之。”李汉在《韩愈文集序》中说:“幼孤,随兄播迁韶岭,兄卒,鞠于嫂氏。”为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只说韩愈丧父,不提丧母呢?卞先生分析,韩愈的嫡母即韩会的母亲先卒,韩愈的生母年轻且身份低下,故在韩愈之父韩仲卿死后便改嫁他人,于是韩愈无父无母,只得依靠兄嫂。此情还有个旁证,韩愈一直不忘乳母李氏的保育之恩,入仕后“时节庆贺,辄率妇孙,列拜进寿”。乳母卒,葬之日,韩愈“率妇孙视窆封,且刻其语于石纳诸墓为铭”。这是个空前的举动,因此人们说,葬乳母,且为之铭,从韩愈始。而韩愈为什么对其乳母这样依恋?他在《乳母墓铭》中流露真情说:“乳母李,徐州人,号正真,入韩氏,乳其儿愈。愈生未再周月孤,失怙恃,李怜不忍弃去,视保益谨,遂老韩氏。”韩愈的嫡母死在生父之前,这里所说的“失怙恃”只能是指失父失生母。称“李怜不忍弃去”,正是感慨生母的忍心弃孤儿而去。当然,没有兄嫂的支持,乳母也无法尽保育之责,因此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的韩愈视兄嫂如父母,把对父母的孝心完全倾注于兄嫂。
●韩愈(《晚笑堂画传》)(www.daowen.com)
更让韩愈感到身世之痛的是朝廷对韩愈嫡母的褒赠。从晋朝开始,历代皇帝都有封赠官员本身、妻室及其父母等人的荣典。白居易有《韩愈等二十九人亡母追赠国郡太夫人制》:“敕:王者有褒赠之典,所以旌往而劝来也……国子祭酒韩愈母某氏等,蕴德累行,积中发外,归于华族,生此哲人。为我荩臣,率由兹训,教有所自,恩不可忘。是用启郡、国之封,极哀荣之饰。呜呼!殁而无知则已;苟有知者,则显扬之孝,追宠之荣,可以达昊天而贯幽穸矣。往者来者,监予心焉。”白居易在此大肆渲染韩愈等人的“显杨之孝,追宠之荣”,但事实是韩愈从来没有见过嫡母,而朝廷的荣典却是给韩愈嫡母的。受褒赠者并不是“生此哲人”者,所谓“教有所自,恩不可忘”,根本不符合韩愈的身世实情。因此,面对此制,韩愈只会更加感慨自己不幸的身世。而李翱、皇甫湜等根本不将这个荣典写进韩愈的行状、碑志中,以免暴露韩愈身世的隐情。
卞孝萱认为,未见过嫡母、又没有生母抚育、从未享受过母爱的韩愈自然不会在诗文中提及母亲。韩愈的这段历史对韩愈性格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因为是庶出,又无父无母,唯有上进,才能自立于世,因此韩愈“自知读书为文”;由于得到兄嫂、乳母的怜悯和抚育,才得以长大,于是韩愈特别能“诱励后进”,“内外茕弱悉抚之”。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韩愈在诗文中对生母的“冷淡”,对兄嫂的“热情”,从他的身世之秘中或可得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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