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究是崇高的事业,目的是追求真理,或领悟人生的真谛,它应当不为任何政党或宗教的势力所支配,也不为狭隘的功利所左右,从事着为学术而学术的活动[59]。布鲁诺宁愿被烧死也不愿附和教廷是为了追求“日心说”的“真”,马寅初甘心接受批判而不放弃学术立场是为了宣示“人口论”的“真”……古今中外学术界坚守“真”的范例不胜枚举。近年来,尽管我国学术研究事业取得了许多重大进展,但学人的学术道德和整体学术环境持续恶化也是不争的事实——剽窃、抄袭、造假等事例时有发生,买卖书号、项目垄断、虚假鉴定、内定奖项等现象也屡见不鲜。不断产生的官方政策、民间努力和业界呼吁[60],昭示着学术环境问题的严重性。种种弄虚作假、营私舞弊的学术行为不仅严重贬损了学术的崇高形象,阻碍了学术的健康发展,而且弱化了对高素质人才的培养,限制了国家创新能力和科技水平的提高。学术环境的恶化,除了体制制约等原因外,高等教育功能的失调也可谓其中的重要因素。
首先,功能价值取向上社会取向的一尊独大,使得学术研究逐渐为社会需要所“绑架”。为了迎合社会政治、经济的需要,大学和政府以及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之间的交流互动越来越频繁。在意识形态和功利主义的冲击下,高等教育中产生了学术自由和功利意识之间的矛盾。正如唐纳德·肯尼迪(Donald Kennedy)向人们警示的那样:“如果教授(或他们的机构)突然变得富裕和精明起来,象牙塔和普通公众之间融洽的社会契约就会破裂。”[61]作为学术机构的大学与以营利为目的的商业活动相结合是很危险的,高等教育只考虑当前、局部利益,以自身学术资源的优势来牟取政治或经济利益,严重违背了其运行的客观规律,违背了高等教育存在的本质意义与价值,结果只能是学术精神和自由意志的进一步沦丧。
其次,高教活动中行政权力的主导地位,增加了学术活动中的许多不端行为。由于行政官员过分强调其行政权力,使一些职能部门“角色错位”,将服务职能转换成了指挥权力,致使“中国当下的许多与学术研究和教学活动紧密相关的政策和规定只适合于管理者的管理工作,但却不适合于被管理者(即广大的知识分子和教师)的学术实践和教学活动”[62]。一方面使研究者“削足适履”,为了获得立项和经费从事适合管理者需要的研究,更严重的是行政权力直接干预学术研究的全过程,极易滋生权学交易、内部指定、关系评审等恶果,助长学术界重权术而轻学术,唯“上”不唯“书”的不良风气。(www.daowen.com)
最后,高教活动中重科研、轻教学的取向,以及对科研成果的评价重指标考核轻积累效应的做法,造成功利思想泛滥、泡沫学术盛行。“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严谨态度、“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求实精神不能很好地继承和发扬。功利学术、数字学术大行其道,著作等身、学术明星受人追捧。因为科研成果与待遇、奖金、地位、名誉的联系过于紧密,一些知识分子或者是主动地或者是“不得不”放弃了学术伦理而不择手段地用学术和教育资源去换取金钱、住房、职称、官位、奖品等。他们抛弃了知识生产所应当遵循的逻辑而采纳了市场商品生产所遵循的逻辑或者政治活动所遵循的逻辑,在与市场场域、社会场域或政治场域进行共谋的同时也出卖了学术的品格。从学者剽窃抄袭,到教授行贿丑闻;从考博成绩的操作,到文凭上的权钱交易;从个人学术履历和研究成果的伪造,到学术单位研究成果的谎报;从教师的“非学术”走穴和兼职,到教授的不教书却雇学生干活——种种学术浮躁和腐败现象使中国学术界的声誉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也对我国高等教育的和谐发展造成了极大阻碍[63]。早在2006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常委公布了一个调查,在接受调查的180位博士学位获得者当中,60%的人承认他们曾经花钱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相近比例的人承认曾抄袭过其他学者的成果。“2013年8月,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通报学术不端典型案例6起,2015年1月,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通报学术不端典型案例9起。当学术不端行为不断发酵成‘群体事件’,升级转变为一种甚嚣尘上,颇为各界所关注的社会现象时,在一定范围内冲击着大众的心理和学术的尊严。”[64]以至于著名教育家、前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不禁感慨道:“现在培养的十多万基本上不合格和学风不佳的博士,他们有一个博士的桂冠,所以他们将会充实到大学和科学研究机构,由这些不合格的博士再培养出更多不合格的博士,这就是一个恶性的循环怪圈。所以,我预计二十年以后,我国的教育和科学水平还要下降,与世界先进水平的距离还要拉大。”[65]
本来,诚实守信、廉洁自律、独立自由、理想信念等道德与伦理底线在许多领域已被金钱与权力冲击得脆弱不堪,由知识分子组成的学术圈可以说是最后一道可以抵御金钱与权力腐蚀的防线,如果学术防线也为权势与利益所击溃,那无异于自毁长城,引年轻学子走向追求官位与金钱的歧途,也无异于自毁清誉,任世人蔑视科学、道德、人格和一切有品位的文化传统。如此下去,不仅无法培养出中兴学术的青年才俊,我国科教兴国与精神文明建设也成了空中楼阁。难怪有识之士疾呼,“反腐败包括反对思想腐败”[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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