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与模糊及共生的意义

仔细想来，透明与模糊这对概念，其实与东西方的传统哲学思维和审美观念存在着清晰的逻辑对应关系。西方哲学思维中的理性、确定性、物质性和无限性在建筑领域中都可以被视为透明的特性。对于这些特性的演绎和诠释，密斯·凡·德·罗的一系列作品最具代表性，比如范斯沃斯住宅、巴塞罗那德国馆和柏林新国家美术馆等。而在东方哲学思想中，感性、不确定性、非物质性和有限性则显然对应着模糊的特性。这些特性在东方的传统建筑中被表现得含蓄而又内敛，比如中国传统建筑中的屏风与布帘设置、日本和式建筑中的灰空间与壁龛纸的运用等。随着全球异质文化的交融以及东西方哲学观念的彼此渗透，透明与模糊在共生中被统一为“透明性”的概念，并进一步延伸了人们对于空间的感知和理解。柯林·罗（Colin Rowe）和罗伯特·斯拉茨基（Robert Slutzky）在其合著的《透明性》一书中写道：

“除了视觉特征之外，透明性还暗示着更多的含义，即拓展了的空间秩序。透明性意味着同时对一系列不同的空间位置进行感知。”^[4]

而在当代先锋建筑的创作中，除玻璃等透明材质之外，玻璃砖、玻璃印染、穿孔金属板、钢丝网、金属或木质的活动百叶、透光的大理石以及窗帘等半透明材质也得到了广泛的探讨和运用。这些降低了透明性的材质，在消解建筑内外空间的界面、实现建筑与场地环境有机融合的同时，也让建筑中的空间划分在人们的视觉上呈现出了开放、叠加和交织的状态，并充满了层次性和流动性，产生神秘的氛围。而所有这些既是对信息化社会所追求的多元、多变与复杂的暗合，也是对当代先锋建筑美学观念异化与转变的揭示。

概括而言，在当代先锋建筑创作中，透明与模糊的共生是一种消解手段，它通过对材质的虚化，对整体的去重量感，以及对基地的脱离，让建筑产生了轻盈、缥缈和浮动的欲望；透明与模糊的共生是一种气韵流动的空间现象，它暗示着愈加宽泛的空间秩序，串联起了不同的空间层次，让空间的绵延饱含着诗意的和谐；透明与模糊的共生是一种图像媒介，它将各种符号信息植入到空间界面，让建筑演变成了信息的渗透和传达的集成体；透明与模糊的共生是一种超理性思想，它让建筑摆脱了精确的理性思维的束缚，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营造出了独特的感官效应。

相关案例中的共生场景

对于透明与模糊的强调在当代先锋建筑师的具体操作中并不少见，譬如让·努维尔、赫尔佐格与德梅隆、妹岛和世与西泽立卫以及隈研吾等。他们对于材质“透明性”的挖掘，对于材质“透明性”在实践中的演绎，及其与时代性的结合等方面都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其中，赫尔佐格与德梅隆针对透明与模糊的操作，主要集中在分隔内外空间的表皮上面，独到的认识和创新性在他们的一系列作品中被诠释得淋漓尽致，让他们的建筑即充满个性，又富含一种不可捉摸的深度。比如巴塞尔Rosetti街区的药房、米卢斯利可乐公司厂房、慕尼黑戈兹美术馆、旧金山德扬博物馆和纳帕山谷多明莱斯葡萄酒厂等。

位于旧金山的德扬博物馆，延续了赫尔佐格与德梅隆一贯的设计手法。经过穿孔和锻压后的铜质表皮在计算机的操控下，被有序地覆盖在简单的形体之外，形成了从透明到不透明的连续渐变序列，打破了沉闷的氛围，激活了整个室内外空间。而与此同时，复杂多变的铜质表皮又与纯净的玻璃发生交替，在共生中呈现出一种精致而又轻盈的体态，彰显出谦和且优雅的气质。另外，“透明性”的铜质表皮也区别于传统的围合界面，为开敞的室内展览展示空间提供了柔和的光线，并使其随着自然光线或人工照明的变化，表现得或明或暗，极富戏剧性。在赫尔佐格与德梅隆看来，他们的设计中之所以出现这种透明与模糊的概念，主要是基于一个特定的环境所要表达的不确定性。而恰恰就是这种透明与模糊所共同孕育的不确定性，穿越了意识、文脉和文化的层叠，成为了德扬博物馆打破旧金山保守形象的“利器”（图4-6）。(www.daowen.com)

图4-6 德扬博物馆外观与内部空间

图4-6 德扬博物馆外观与内部空间（续）

与德扬博物馆铜质表皮的时尚感完全不同，位于旧金山北部50km的纳帕山谷里、呈南北排列的葡萄藤中间区域的多明莱斯葡萄酒厂就像一个“土里土气”的、体量巨大的长方体石头盒子。然而，这个看似极其普通的建筑，其表皮的处理却十分精到和成功，主要是由经过筛选的当地天然玄武岩石块填充在不同规格的金属网中，并形成厚重的外墙。根据建筑功能设定的不同，金属网分为大、中、小三种尺度，大尺度的金属网框定较大的石块，可以让光线和自然风进入室内；中尺度的金属网框定适中的石块，用于外墙底部，防止蛇类从填充的石缝中爬入；而小尺度的金属网则框定了较为密实的遮蔽，主要用在酒窖和库房的周围。这种被称为“石笼”装置的外墙设计，不仅很好地平衡了当地温差，更让建筑具有了一种透明与模糊的特质。自然光线虽然可以直接触碰到金属网和石块，可是远远看去，却没有在墙面上留下任何痕迹，显然，它们已经化身为斑驳的光影悄无声息地溢进了建筑的内部空间，并洒在室内的地面和家具上，与含蓄的内部空间、朴素的石材墙面一同奏响了和谐共生的乐章（图4-7）。

图4-7 纳帕山谷多明莱斯葡萄酒厂外观与内部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