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宁地方习俗,州志《风土志》有较详细的月令记载。志中说“静宁故称多彝裔,饶畜牧,织褐善养马,便骑射,尚气力。亦好音乐歌谣,饮阿剌乞(烧酒)”,可见其乡俗带有明显的北方游牧民族的色彩,以故有“俗尚鬼,重巫”之说。不过,由于其地处丝绸之路冲要,受中原甚至江南文化浸润,民俗文化呈多元特色,融沁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时至今日,许多古人类物质文化早已消亡殆尽,但其非物质文化遗存依然鲜活在现代人婚丧嫁娶、游艺娱乐等诸多方面,值得我们关注研究。
20世纪中期,民间特别是偏远农村地区,祈禳祛病方式仍然普遍流行。祈禳活动显然来源于古代巫术,因其把神秘内涵世俗化、平民化,故恐怖色彩被极度淡化,人性大大增强,留给人们以经久的美好记忆。祈禳最常见有“送冲气”和“叫魂”两种。冲气,指阴阳五行术数中的冲克,人的行动如果不慎,冒犯了某种忌讳,迷信的人认为会带来不祥,在孩童,常常表现为惊悸、发烧、呕吐等症状。这时,农村老奶奶、老婆婆的“送冲气”手艺就有机会大行其道了。比如用冷敷和“诧送”相结合的方法为孩子退烧:先用凉开水浸过的毛巾敷在滚烫的额头,然后用破碗盛半碗凉水,撮三根红筷,两头蘸水,往碗中鼓捣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啊达来的啊达去,东边来的东边去,西边来的西边去,没处去的祭祀坛里去。吃饱喝足,快去快散,快去快散——呸呸呸,快去快散。”一声断喝:“站住!”视为魑魅魍魉附身的三根筷子被果断一撴,竟然稳稳当当地立在碗中央,纹丝不动——这说明“鬼”已经被人所降服,乖乖地静候人的示下。烧过一张黄表纸后,顺手抄过一把菜刀,砍倒立筷,泼掉剩水,把碗倒扣在墙角——蒇事。原来那是水的表面张力使然,迷信行为巧妙利用了科学原理。
小孩受了惊吓,怔忡不安,最好的恢复办法就是“叫魂”。招魂习俗由来已久,《吕氏春秋》说“荆人畏鬼而越人信祀”,楚辞《招魂》,就是模仿民间招魂习俗写成的名篇。叫魂一般选择在“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时,角色一般由母亲或祖母担任。招魂人左手提放着小儿衣服的竹篮,右手拿一把炕帚,一边往竹篮作扫拾状,一边轻声呼唤:“××仔,快回来。我娃别害怕了,别害怕了,三魂七魄都上身来,上身来……”叫魂人走遍孩子可能去过的角角落落,然后折返,再烧一张黄表,让娃用凉开水冲服表灰。一觉醒来,病症全无,孩子依旧生龙活虎。科学原理解释,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暗示疗法。
五花八门的习俗,其越具有愉悦心态、刺激感官的喜剧因子,越为群众喜闻乐见。那些已经消亡了的“烧盗雏”活动、经过发掘又重现舞台的“打台”仪式,似乎更具传奇,更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盗雏”,意指那些对儿媳行为不端的长者。盗者私通也,《汉书·陈平传》有“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之说;雏者喻年纪小、社会经验少的人,亦指少女或少妇。迷信观念认为,天旱无雨,气候反常,一定是有人伤风败俗,致干天怒而遭天谴。于是,街坊庄间一伙青皮少年便承头搞起“烧盗雏”活动,名为祈求雨露、解除旱象,实则借机玩一把刺激过瘾。白天,附近的“儿子娃”全体动员,集聚麦秸柴薪,捡拾破砖碎瓦。堆砌“盗雏塔”是一项技术活,由手艺高超的小伙子担任。塔底直径约2米,高约3米,呈圆锥体,全由零砖碎瓦干打垒而成,颇似天坛祈年殿的间架结构。塔底部留有洞口以续柴火,顶端封闭,通体遍布空隙,玲珑剔透,充分考虑了空气对流原理,能使柴草迅速燃烧,形成火柱。稳坐于塔顶的泥塑“盗雏”,则是最大的看点。盗雏为一裸体成年人,怀抱一少年裸女,作轻薄状。技艺高超者只需捏几下,便会须眉毫发毕现,且酷似村中某人。众人见之,忍俊不禁,拍手称妙。
入夜,狂欢的时刻到来了。承头者耳语一番,采取猝不及防的战术去“请盗雏”。几个“愣头青”窜至被物色的“盗雏”家门首,连声大呼:“×家爸,大家请你当盗雏哩!”一般开明豁达的主儿就会顺水推舟:“能行,狗狗,只要天爷把雨下哈。”而那些“一根筋”的被请者则会大发雷霆:“狗杂种,欺负人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边骂边倒提鞋子来追打。眼尖脚快的浑小子吼一声:“盗雏请到了,点火!”早已溜之大吉。随着震耳的鞭炮声,塔内柴禾被点燃,浓烟过后,塔身孔洞里蹿出无数火舌,火借风势,向上飙升,火树银花,照亮半边天空。人们扶老携幼,前来观赏,连日来忧旱的情绪一扫而光。约莫半个时辰,砖头瓦片被烧得通红,在孩子们“骚猫火燎干了,盗雏上了天了”的狂呼声中,塔身轰然倒塌。一场喜剧兼闹剧就此收场,人们带着满足的心情各回各家,熄灯上炕,静等着大雨的到来……
其二是“打台”,一名“禳台”。新乐楼建成,要请有关神仙降临“禳赞”,以保日后演出顺利。因鬼神和人属阴阳两界,故此仪式须在黑夜进行。邀请来的老艺人分别担任天官、护法王灵官、财神赵公明等角色,面涂金色,头插黄表,身披道装,手执法器,登场亮相。“神”气十足的天官在谝过一番“仪程”之后,庙会会长、社首率庄间人等焚香点烛,行跪拜礼。鉴于父老心诚,天官命“咬鸡官上来,咬下金头凤凰”。只见一扮作武士模样的青年男子,手提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走到舞台当口,三下五除二,拔光脖上鸡毛,用尽全力,一口咬断脖颈,公鸡犹自扑腾不已。众人抬过长梯,咬鸡官将“凤凰头”系于台顶横梁之上,然后倒提公鸡,往戏台各角落施洒鸡血去了。接下来的节目更为精彩,伴随着喜庆的唢呐声,黑虎赵爷和天尊灵官分别表演“麻鞭扫灯花”“飞打五雷碗”等杂技,有实力的演员还会表演“耍獠牙”“吹火吐星”等特技,把现场气氛推至高潮。此时,天官老爷会不失时机地念诗一首:(www.daowen.com)
戏楼构筑占龙脉,
全靠神仙巧安排。
今日禳台实辛苦,
十个白圆端上来。
会长社首心领神会,端上准备好的银圆,敬请神仙笑纳。一场妙趣横生的禳台仪式在皆大欢喜中徐徐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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