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完这本小书的时候,正值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肃杀的冬日虽已过去,但春寒料峭,冷峻的风依然不时呼啸而过,冰层仍旧覆盖着水面。尽管如此,人们却能看见小鱼儿已到靠近岸边的冰水中嬉游,柳梢也隐隐现出绿色。春天的来临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的。不管严寒如何凛冽刺骨、荡涤一切,一到春天,该生长的都会生长。大自然到底比人类社会更旺盛些,更潇洒些。
本书所叙述的内容属于中国上古时代的一段春寒料峭时期。从两周之际开始,传统的宗法制虽然已经松动,但它还在社会上发挥着巨大影响;绵延数百年之久的王权虽然失去了往日的尊严,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类的观念尚为人们普遍悦服;普通人虽然已经开始接触学术与文化,但“学在官府”的局面并没有多少改变;新的政治格局虽然已露端倪,但却只能战战兢兢地在夹缝中寻求发展。然而,这段乍暖还寒的时期在历史演进系列中实在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春秋时期的霸权迭兴,也就没有战国七雄,也就没有百家争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历史连续性的一种表现。
春秋时期霸权迭兴的情况,已经被厚厚的历史尘土所掩盖。要想写出一部真实可信而又令人喜读的春秋霸权史,殊非易事。在开始写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下一条原则,那就是不虚构演义,不穿凿附会,所述内容皆当有据。为了使行文尽可能流畅些,史料分析和考证研究大都没有写进正文,只是酌加注释,以便为关心这些问题的朋友们提供进一步了解的线索。
然而,仔细想来,问题并没有真正解决。言必有据的“据”难道就那么可靠吗?我们所说的“据”,实际上只是古人所记载的历史,而不是那“历史”本身。这些记载是主观的、经过筛选和过滤的产物,无不渗透着时代氛围、文化背景、社会观念、个人阅历与好恶等因素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后人只能尽量地缀合历史、接近历史,但却永远不可能复原历史、重演历史。所谓“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云云,严格说起来,只能是人们的一种善良愿望。
直面这个现实,未免使关心和喜好历史研究的朋友们产生悲凉、怅惘之感。其实,历史不能复原和重演并不意味着它不能被人们所认识,而只是强调人们不应当自以为是地断定自己穷尽了历史研究。既然人们需要从历史的发展来深刻地了解现在,从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以创造美好的未来,那么也就能够以现在的认识水平来揭示历史的某些场景和进展情况。就某一个历史时期而言,当时和稍后些的人们所作的直接记载,总比后人依据间接材料所作的叙述更可信些。对于古人所记载的历史应做分析研究,信其所当信,疑其所当疑,取其信而存其疑。总之,在叙述和研究中尽量采用较早的、可靠的史料,总是慎重之举。言必有据总比游移无根的孟浪之谈要好些,因为这毕竟是我们可以做到的最佳选择。古往今来,许多历史家、学问家在这方面不是已经做出了辉煌成绩而足可为我辈之楷模了吗?(www.daowen.com)
想到这些,我手里的滞重的笔似乎才畅快了些。上古时代杞国的位置,据说是在我的故乡,我原先的那些顾虑大概算是“忧天”遗风的表现吧!但愿如此。
最后,还想说一点关于文化沟通的问题。这个沟通,不仅指东西方文化之间以及世界范围内各种文化之间的沟通,而且指古人与今人在文化方面的沟通。据说不懂古董的人曾有将汉罐当尿罐者,被内行戏谓一泡热尿就与汉文化沟通了。我们所说的当然不是这种沟通,而是指了解和掌握古代文化精髓,发扬我中华文化的凛然正气和聪明才智。如果真要这种沟通,那就不能只作空泛之论,在那里浮光掠影般地眺望一下,或者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而是需要下得马来,细细鉴赏,深深体味,庶几才能有所收获。这本小书若能成为古今文化通衢上的一块铺路石子,那将是作者最为欣慰的。
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四日序于
北京师范大学教工十五楼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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