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楚庄王的宽容大度,后人颇多赞颂。东汉时期的朱穆在其所撰《崇厚论》中说:
夫天不崇大则覆帱不广,地不深厚则载物不博,人不敦厖则道数不远。昔在仲尼不失旧于原壤,楚严不忍章于绝缨。由此观之,圣贤之德敦矣。
朱穆以天地为喻,指出只有高大深厚才能广覆博载,人必须敦厚才能弘扬道术。“楚严”即楚庄,为汉人避汉明帝讳所致。“原壤”是春秋时鲁国人,孔子旧友。传说原壤母死,他却不哭而歌,因而不合儒家礼法,但孔子仍以原壤为友。在朱穆看来,楚庄王不忍心将“绝缨”的事情究诘清楚,是和孔子谅解原壤之事一样的宽厚,同为“圣贤之德”。
“绝缨”事见《说苑·复恩》篇。原文不长,具引如下:
楚庄王赐群臣酒。日暮酒酣,灯烛灭。乃有人引美人之衣者。美人援绝其冠缨,告王曰:“今者烛灭,有引妾衣者,妾援得其冠缨持之。趣火来上,视绝缨者。”王曰:“赐人酒,使醉失礼。奈何欲显妇人之节而辱士乎?”乃命左右曰:“今日与寡人饮,不绝冠缨者不欢!”群臣百有余人皆绝去其冠缨而上火,卒尽欢而罢。
“缨”指武士冠上的用丝、线做成的穗状饰物。扯下这位行为不端的将领之冠缨者,依《韩诗外传》所说是楚庄王的王后,当即传闻异辞。据说在后来的晋、楚战争中不惜肝脑涂地而奋勇杀敌以保卫楚庄王者,就是被庄王宽容的那个人。楚庄王对于美人绝缨事情的处理相当机敏得体。朱穆把这件事和孔子宽容原壤的事情相提并论,实不为过分。
可以和美人绝缨之事相媲美的是樊姬荐贤。
据《韩诗外传》说,楚庄王有一次朝见群臣很晚才返回内寝,美貌而贤淑的樊姬急忙下堂迎接。
“为何这么晚才罢朝,您一定饥饿、疲倦了吧?”樊姬笑容可掬地问。
“今日听忠贤之言,便不觉饥饿疲倦。”
“君王所说的忠贤是指诸侯国来楚的客卿,或是楚国的贤士?”樊姬又问。
“就是那位沈令尹。”沈令尹原名虞丘子,鲁文公三年(前624年)楚伐沈(今安徽省阜阳市西北),得其部分土地,设立沈县,虞丘子被任命为沈县大夫,故以沈为姓,后为楚庄王赏识而担任令尹,即称沈尹或沈令尹。
樊姬闻听沈令尹之名,便掩口而笑,弄得庄王摸不着头脑,遂问其中缘故。
“妾得以侍奉君王,掌汤沐、执巾栉、振衽席,已有十一年之久。然而,妾却常常派遣人员到梁、郑之间寻求美人淑女而进献于君王。现在和妾同列者有十人,贤于妾者二人。妾难道是不愿意专擅君王的宠爱吗?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敢以私人之愿来隐蔽众美,而是想让君王您见多识广呀!”这番话说得庄王连连颔首,若有所思。
“如今沈令尹相楚数年,没有见到他举荐贤良,也没有黜退不肖之人。他这么做,怎能称得上忠贤呢?”樊姬道出了自己的见解。
楚庄王很赞赏樊姬之言。第二天早朝时,他把樊姬之言告诉沈令尹。能言善辩的沈令尹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只觉得额上沁出了汗珠。(www.daowen.com)
不久,沈令尹便举荐了有治国之才的孙叔敖。叔敖治楚三年,国富兵强,遂成庄王霸业。据说,楚国史官曾在简策上援笔而书:
楚之霸,樊姬之力也。[9]
樊姬实有卓见,功不可没,然而,决策者,楚庄王也。楚庄王举贤任能,蔚成风气。樊姬之事实为这种气候下所绽开的一朵艳丽之花。孙叔敖和沈令尹为庄王霸业立下汗马功劳,庄王的许多重大决策皆有孙叔敖和沈令尹的智谋策划。古书说,“楚庄染于孙叔、沈尹”,“荆庄王染子孙尹敖、沈尹蒸”,“楚庄王学孙叔敖、沈尹竺”,[10]都说明楚庄王对这两位贤臣的信任。这两位人物可以说是庄王的左膀右臂。
楚庄王不仅能选贤举能,而且能支持贤能人才发挥作用,支持臣下秉公执法。为了树立君权的尊严,楚庄王曾经制定“茅门之法”,规定群臣大夫和诸公子到“茅门”之前必须下车,然后再入内朝见。“茅门”是古代诸侯宫室的第二道门,又称“雉门”,臣下朝见时必经此门。“茅门之法”规定假若臣下和诸公子不及早下车,而让驾车马匹踏到了茅门的屋檐下滴水处,即“霤”,那么“廷理”——执法官——将派人砍断车辕,并杀掉御者。楚庄王的太子入朝时犯了“茅门之法”,廷理即照章处置。太子大怒,到庄王面前哭诉,要求杀掉廷理。楚庄王向太子说:
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诛也?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臣乘君,则主失威;下尚校,则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将何以遗子孙?[11]
楚庄王认为法是社稷宗庙的根本,怎么能诛杀立法从令、尊敬社稷的大臣呢?如果犯法废令,那就是臣下侵犯君主,就会给社稷造成危险。太子听了这番话吓得回头就走,避舍露宿三日,以思悔过错,并向楚庄王承认错误,听凭处罚。
以上几件事情,皆为后人追记,也许会掺进些小说家言,因此未可全然相信。但有一点需要指出,那就是这些记载还是事出有因的。绝缨、荐贤等事即使是后人附会,但其所塑造的豁达大度、网罗人才、秉公执法的人物形象,实在有当年的楚庄王的身影。
《史记·滑稽列传》还载有一件楚庄王能听取意见、不惜改掉癖好的事例。
楚庄王嗜好良马。他所喜爱的一匹马,穿锦绣之衣,住华屋之下,吃香甜的枣脯,不料却肥胖而死。楚庄王让群臣为马吊丧,并想以大夫之礼葬之。左右争辩,皆以为不可。庄王下令:“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宫廷乐师优孟闻讯,进入殿门,仰天大哭,庄王惊问其故。优孟泣涕涟涟地说:
“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之大,何求不得?如今却以大夫之礼埋葬这匹马,礼太薄了,请以人君之礼葬之。”优孟“严肃”地建议。
“如何才好?”楚庄王问。
“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调发甲兵士卒为马修筑陵墓,封给马以万户大邑。这样做才能使各诸侯国都知道君王您是贱人而贵马的啊!”优孟说出了这一派诙谐的言语。
“寡人居然这么糊涂!究竟该怎么办呢?”楚庄王如梦初醒,方知优孟进谏的本意。
“依臣下的意见,请大王按六畜的‘葬礼’处置。那样可以把炉灶作外棺,用铜釜作棺木,用生姜和红枣为佐料,把它炖得烂熟,葬在人们的肚子里。”
这个建议使庄王哈哈大笑,遂将马依优孟的建议处理。以谈笑讽谏而著称的优孟,得楚庄王的赏识而垂青史;一代霸主楚庄王,得优孟之谏而免得铸成大错。他们真可谓是相得益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