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魏老师，这个复原模型是储藏房间吗？

| 魏　这个是仓库，主要是放煤放柴的。每一个陶瓷作坊的规模不同，窑主（窑场的主人）根据需要来盖仓库，所以它的大小每家都不一样。仓库一般会放在靠里的位置，主要怕其他人偷。

马　仓库和办公建筑都是窑场建筑里的辅助空间，这个模型应该是办公室吧？

| 魏　是的。办公室主要是供窑主使用。一般设在窑场的高处，这样老板能看到出来进去的人。办公建筑用青砖材料建造，平屋顶。建筑约6米开间，3米进深。大门开在正中，两边有对称长窗。另外，说到磁州窑的技艺传承到不同的地方，主要受到历史的原因。例如，元朝统治中原地区时，一些窑口的窑工迫于生存，逃难各处，这才把磁州窑的烧制技艺传播到各地。

马　魏老师，能给我们介绍一下窑炉吗？

| 魏　馒头窑是主要的生产建筑。在建筑界里它是构筑物，在陶瓷界来说，它属于设备。窑炉的形式随着生产发展，形式也在不断地更新。现在陶瓷工厂里主要是梭式窑、隧道窑，生产力比过去的馒头窑强很多。馒头窑是用柴烧和煤烧，主要靠人工生产。而梭式窑和隧道窑可以用电烧，靠机械生产。馒头窑、梭式窑、隧道窑都是根据它们的外观来进行命名的，形象而生动。比如馒头窑为什么称为馒头窑？你们看它的外观像窝头，老百姓希望一日三餐吃上馒头。窑炉顶部的窟窿叫冷却孔，也叫马眼儿。上面的冷却孔叫作天子眼。这里的学问很大，陶瓷界里有专科，叫热工学。有关窑炉怎么砌筑，一会儿我动手给你们画一画。后面是烟囱，这种形状主要是在燃烧的时候有拉力的作用。馒头窑根据火焰的燃烧方式分为直焰窑10和倒焰窑11。这个模型是直焰窑。概括的和你们讲一下。两边的坑是掏灰渣用的，还有烧柴、烧煤的火膛，火膛 12是用耐火砖砌筑，预留出小窟窿，上面放煤下面落灰。砖的砌筑也是很科学的。

杨　请您给我们说一下窑炉的搭建流程。

仓库模型
马玉洁摄

窑场办公建筑模型
马玉洁摄

| 魏　我画一个剖面图。窑炉从底向上砌筑，先砌窑帮，后砌窑顶。窑帮外轮廓呈马蹄形，垂直砌筑。窑顶呈穹顶状，砌砖开始层层收口。每层砖按圆形依次排列，层层“咬茬”错落。“咬茬”就是上下两层砖错缝砌筑，道理类似砖墙砌筑法。砌砖围绕的圆半径越来越小，砌筑到顶留出天子眼。窑炉用专门烧制的砖砌筑，带弧度的。也可以用耐火砖垒，按照曲度砌成弧形，两砖之间会有隙缝，然后用陶瓷片砸到缝隙里固定。一圈垒好之后，用锤子敲陶瓷片，在敲的过程中，要掌握一定的平衡度，敲的力度要均匀，不能轻一下，重一下，那很难形成圆形。结构的整体性更结实。

馒头窑模型
马玉洁摄

马　魏老师，还想请教一下，在磁州窑窑场中的工作洞所用的砖和窑炉中的砖是一样的吗？

| 魏　不一样。窑炉中的砖是耐火砖。工作洞中的砖是青砖，尺寸更大一些。

杨　那砌筑窑炉的时候是站在哪里？

| 魏　工人站在外面砌筑。站在窑身上，一层一层向里收。

马　那么窑顶收口越来越小，如何施工？

| 魏　窑顶的砌筑完全是凭大师傅个人经验。不同于现在的施工，砌多高用计算机辅助，工人通过数砖来决定怎么收砖。最难的地方是天子眼。每层砖越来越向上收，到了最顶端，砖不是平的，向内倾斜。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操作失误会造成塌陷。施工到这个地方，工人会放一个笼盔塞在中间，用陶瓷片把缝隙塞实。我总结了一个经验，从天子眼到窑台底端固定一根钢管，水平的地方套个圈，它可以来回转动，每一层往上收。我在河北平乡县建造了一个窑炉，施工用了这个方法。每垒几层，用横杆旋转找平。当然这是我个人想出的办法。现在的施工，用砂浆泥，连续敲，这是不对的。应该抹上耐火泥，只敲一下。为什么不能敲第二下，因为再敲砖很容易移动，空气就进去了，不牢固。刚才你提到的工作洞，也是一样。砌筑拱券先建洞腿，两边站两个人，立脚手架。砌砖用泥浆，一抹一敲。不能敲两三下，那样局部的黏结性不好。

马　那么工作洞13的拱圈，砖与砖的缝隙也需要用陶瓷填缝吧？

| 魏　需要。道理是一样的，洞腿先建成，洞端头先砌起“和尚头”14，开始起拱，一圈一圈的拱券由里向外逐步完成。再砌筑几圈，开始填缝，用陶瓷片均匀的敲打，否则受力不均，容易倾斜，甚至坍塌。做建筑的、做设计的一定要学会施工，只做设计只能说学习了百分之三十。平时要多实践，不懂就问。我的态度是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一定得毫无保留地告知，不留遗憾。

马　魏老师，像这种无模具起拱的建造方法，出现在哪些建筑类型中?有专业的施工队吗？

| 魏　这种建造还出现在民居和南响堂寺里。不仅仅在彭城，其他地区也出现过。确实有专业的施工队伍，都是师傅带徒弟。目前会这种手艺的工匠寥寥无几，在世的几乎没有了，我应该算是一个。当时在富田遗址15附近的陶瓷厂，我担任过厂长。富田遗址有一些窑炉没有窑顶，只剩下窑帮，我负责修缮过，修建了窑顶。

馒头窑纵剖断面示意图依据魏启山先生口述整理
马玉洁绘(www.daowen.com)

馒头窑穹顶水平截面示意图依据魏启山先生口述整理
马玉洁绘

工作洞剖面示意图依据魏启山先生口述整理
马玉洁绘

工作洞示意图梁莉华、马玉洁绘

马　除您之外，我们现在还能找到会这种建造手艺的人吗？

| 魏　几乎找不到了。一方面，我从十几岁开始学徒，到现在八十岁了，比我年龄大的已经不在世了，关注的不多。另一方面，陶瓷业是分工种的，有的只会砌砖，有的只学和泥，综合性的人本身就少。现在国家重视，要把非物质文化遗产和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下来，但现在的问题是人亡艺亡，这种状况很普遍。

马　非常遗憾的。我们调研访谈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找到更多像您这样的传承人，把历史记录下来，开展抢救工作。

1　课题项目：HB16YS012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彭城磁州窑建筑美学与文化重建研究》。

2　彭城，位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它是磁州窑主要的分布区域。1982年，由中国硅酸盐研究会编写的《中国陶瓷史》中，对磁州窑进行系统、科学的总结和论证，明确指出：“磁州窑系是我国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并提出“磁州窑主要分为漳河流域的观台与滏阳河流域的彭城镇两个区域”。

3　张家楼，位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彭城镇内。张家楼旧宅主要是磁州窑早期的窑工生活的地方。建筑材料使用了陶瓷烧造的废旧材料——笼盔，具有地域特色。

4　义井，属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主要镇区。义井当地擅长烧造砂锅。砂锅可用来熬中药或炖菜。

5　刘起沟，位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彭城镇内。

6　水缸，彭城本地擅长烧大缸，当地居民用其储水。在磁州窑的窑场，工人们将几口大缸深埋在地下，露出缸口，作为储藏釉料来用。

7　匣钵（笼盔），用来装瓷胎的。准备入窑炉烧造的器物叫作瓷胎。，匣钵的主要功能是将窑火隔离于器物之外，使其免受窑火直接侵扰，保证器物在烧造过程中能够受热均匀。匣钵高度为30～60厘米不等，直径为20～40厘米的圆柱体，强度大、耐高温，有中空隔热保温的作用。废弃后的匣钵被当地人用作建筑材料，主要应用于墙体，彭城当地称其为笼盔墙。

8　磙子，用石材制作，其表面有八条楞，每个楞之间有凹槽。在石磙碾动的时候，石磙的重量在压实的同时，这些有倾斜角度的楞条可以把压实的土层掀起。如此反复循环压实—捣塇的过程，起到碾压原料的作用。这种工具的使用，减少了人力的消耗。

9　笼盔墙，笼盔（匣钵）是彭城当地烧窑的工具，陶瓷坯体用笼盔装烧。笼盔的使用次数是有上限的，达到上限的笼盔不能在重复使用，所以很多废旧笼盔被弃置街头。后当地居民，利用笼盔和砖一起砌筑墙体，以减少开支，故称为笼盔墙。至今彭城街区的笼盔墙随处可见。

10　我国古代砖瓦窑，按照火焰燃烧方向，可以分为直焰窑、横焰窑、倒焰窑。直焰窑，体积小，构造简单。火焰直接通过火膛升到窑室。火焰的方向是直的，故称为直焰窑。

11　倒焰窑，倒焰窑的火苗由火膛升起，先上升到窑顶，碰到顶部返回倒而向下。火焰在窑室内先升后降低，回旋的时间长，因而热量得以充分的利用。

12　火膛，属于馒头窑的结构部分。彭城当地的火膛用耐火砖砌筑，平面布局类似篦子，横纵交叉。

13　工作洞，是磁州窑手工业生产时期主要的生产性空间。平面呈长方形，顶部起拱。它是工人拉坯、绘画，以及冬季晾胚的主要场地。

14　和尚头，专指工作洞端头的墙体，起支撑作用。因为形状大致呈半圆形，类似和尚的光头，所以在彭城当地称其为“和尚头”。

15　富田遗址，是目前保护较为完好的磁州窑窑场遗址。窑炉主要是馒头窑，共14个，以明清两代为主。工作洞5条，水井1口，磨盘1个。除富田遗址外，磁州窑盐店遗址保存也较为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