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四伏,大厦将倾。最不愿意预想后事的强势人物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预感到不祥的始皇帝,紧急口授遗诏,安排后事。“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1]2548刚刚撒手人寰的强势帝王哪里会料到,一个即将祸及整个帝国命运的巨大阴谋已经开始发酵。
当时跟随皇帝巡行的有三个重要人物:小公子胡亥、左丞相李斯、胡亥的老师赵高。赵高的官职是中车府令兼行玺符令事,皇帝遗诏笔录下来,要由他加盖皇帝玺印,封口送出。而赵高却扣留了遗诏,来见胡亥说:“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1]2548
胡亥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他认为这是很正常的:“固也。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开导说:“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道哉!”后面一句触动了胡亥敏感的神经,但他仍有顾虑:“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满肚子坏水的赵高一看有门,更是振振有词:“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并一再催促说:“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1]2549
仅仅说通公子胡亥而没有居于高位的丞相作配合,再完美的阴谋也根本无法实施。赵高于是向李斯直接摊牌:“……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一开始,李斯还有丞相的威仪:“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而赵高却避实就虚,猛然来了一句:“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李斯一下懵了,没有回过神来:“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赵高的话直击要害:“高……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李斯一下子蔫了不少,但仍不肯就范:“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赵高却步步紧逼:“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贪图权位的李斯最终败下阵来,完全放弃了应有的操守,仰天而叹,垂泪太息:“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1]2550于是一切听从赵高的安排。
赵高和李斯早已摸透秦始皇,他们把招扶苏来咸阳送葬的书信,改为斥责扶苏“无尺寸之功”“不孝”,并迫令其自杀。使者将伪造的书信送至蒙恬军中,扶苏看了丝毫没有怀疑,大哭一场,遂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把他交给属吏,后来也被逼死。使者还报,胡亥、赵高大喜。至咸阳,替秦始皇发丧,拥立胡亥继位,是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
出身卑贱的赵高,其父因犯罪受宫刑,母亲沦为官奴,与人野合而生下赵高。赵高自幼即被阉割,然后发配宫中为宦,长大后因身体强壮又粗通狱法,被秦始皇看中留在身边,任中车府令。“高即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1]2566。后来“赵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1]2566复官后的赵高即同公子胡亥一起跟着秦始皇在全国巡游。就这么一个犯了大罪被赦免、又身居要害的宦官,竟在秦始皇死后,勾结左丞相李斯,不动声色地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把一个偌大的、付出了无数人鲜血和生命代价才得以建立的大秦帝国,推向了灭亡的深渊。
而位高权重的李斯,在性格和修养上都存在明显缺陷,其卑劣品质在任廷尉期间即有表露。战国后期的著名法家韩非(约前280—前233)与他同出荀门,李斯在荀况那里看到韩非的文章时,就自愧不如。秦王政非常欣赏韩非的文章,不惜派遣军队去韩国强索韩非入秦。李斯知道自己的才能比不上韩非,很怕自己的地位被超过,便利用秦王政不满意韩非的“存韩”主张,诋毁诬陷韩非为韩谋秦,建议“不如以过法诛之”[1]2155。秦王政遂下令将韩非逮捕。李斯乘机派人送去毒药,迫使韩非自杀。
秦始皇是为李斯挡风遮雨的保护伞,又是李斯一生十分畏惧的人。有始皇在,李斯本性中卑劣的东西尚不敢充分暴露,皇帝一死,制约他的因素也随之消失。秦始皇临终前给长子扶苏留下遗诏,就意味着扶苏要继承大位。李斯知道,他是扶苏不喜欢的人。扶苏继位,不仅秦始皇的许多政策要有所改变,人事方面也会有所变动,这对他的权势富贵是一个巨大威胁。
有这样一句名言——无耻是无耻者的通行证。这时的帝国上层,以胡亥和赵高为核心的政治小集团是一个在阴暗中活动的邪恶集团,李斯作为地位显赫、又受秦始皇重用的大知识分子,在这个害怕阳光的邪恶集团眼中始终是一个异类。无论李斯怎样与之同流合污,他们还是以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警惕目光看待他。他们只是为了窃取国家权力而利用他,却永远不会信任他。这个邪恶集团最忌讳的是他们那些肮脏、下流的阴谋被世人知道。为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李斯及其家人迟早都是他们要加以彻底消灭的对象。生性敏感的李斯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他在宫廷政变后不久,即写了《行督责书》,向秦二世表决心。(www.daowen.com)
如果说李斯年轻时写的《谏逐客书》是当时最雄发的文章,那么这篇《行督责书》应是秦代最丑恶的奏文。他竟然说,像大禹那样“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和“以身徇百姓”是不自爱、下贱,“何足贵哉!”[1]2555而圣主应行督责之术,以严刑峻法来督察臣下和黔首,自己则应“久处尊位”“穷乐之极”“独擅天下之利”。对待民众,只要推行严刑峻法,老百姓就不敢再公然触犯法令,“何变之敢图?”[1]2557尤为恶劣的是李斯竟建议有三种人,不能让其存在,必须予以排斥打击——
一是“节俭仁义之人”不能“立于朝”,否则“荒肆之乐辍矣”;
二是“谏说论理之臣”不能“间于侧”,否则“流漫之志詘矣”;
三是“烈士死节之行”不能“显于世”,否则“淫康之虞废矣”。[1]2557
“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独操主术以制听从之臣”;“灭仁义之途,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则“天下安”,“帝道备”,“能明君臣之术矣。”[1]2577
这种逆天理、背人伦的胡言乱语简直像是神经错乱者的梦呓。谁能想象在《谏逐客书》中,赞五帝、三王,明蹇叔、商鞅,高呼不轻人民、不却众庶、不弃黔首的一代雄文的作者,竟会堕落到如此地步。此书上奏后,“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1]2557
赵高见李斯“欲求容”,“阿二世意”颇有成效,害怕其得到二世的信任,乃行诡计、设圈套,一方面瞅准皇帝与宫女行乐之时,诱导李斯进宫劝说二世减少民间徭役,引起二世对李斯极度反感;另一方面又挑拨二世,说“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1]2558。李斯听说后,立即上书揭露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1]2559。完全倚重赵高的二世皇帝,当下就把李斯的上书“私告赵高”,两人商定立即拘执李斯,下囹圄中。秦二世二年(前208年)七月,“具斯五刑”,“腰斩咸阳市”,他的中子也一起被绑赴刑场。临刑前,李斯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矣。”[1]2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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