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说，“19世纪的人们曾经被时间所牢牢地掌握，但是，从20世纪中期开始，人们被空间的魔力抓住了”^[71]，“空间转向”曾被认为是20世纪后半叶知识和政治发展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1974）是空间理论中最有影响的著作，他提出以“空间生产”概念作为城市研究的新起点。在列斐伏尔看来，人类的空间已不再是一种纯自然的“真空”空间，已失去了其天真无邪的内容和面貌。它是一种人化的空间，是社会组织、社会演化、社会转型、社会经验、社会交往、社会生活的产物，是一种被人类具体化和工具化了的自然语境，是充满各种场址、场所、场景、处所、所在地等各种地点的空间，是蕴涵各种社会关系和具有异质性的空间。^[72]而在各种社会关系当中，权利关系成为社会空间中最具有政治阶级色彩，同时也是人化空间中最具象征意义的普遍关联。

福柯曾经这样强调空间的重要性：“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空间是任何权利运作的基础。^[73]”在福柯看来，空间乃权利、知识等话语转化成实际权利关系的关键，在这里最主要的知识（knowledge in forefront）就是指美学的、建筑专业的和规划科学的知识，但建筑与其相关理论从未构成一个可被仔细分析的独立领域，使我们看到它们如何与经济、政治或制度交织作用，^[74]因此，在福柯权利的空间化理论中，建筑与都市规划、设计物与一般建筑，成为诠释权利等级如何运作的最佳案例。以摩天楼为考察权利空间化理论的对象，作为20世纪时代的标志物，其不论在内部空间布局，或者是外部空间生产中都同时具有鲜明的权利层级的空间表征。

在20世纪50年代，即20世纪中期，哲学界开始出现“空间转向”的研究转变的同时，在建筑学界有学者也开始关注在摩天楼的设计平面布局与内部空间建构过程背后更深刻的层级关系。在美国学者厄尔·舒尔茨（Earle Shultz）与沃特·西蒙（Walter Simmons）合著的《天空中的办公室》（Offices in the Sky）中这样描绘在平面空间中的阶级分层：“当然，老板需要有他私密的独立办公室，紧挨着窗户，并且伴着洒在他肩膀上的阳光，有时，他的秘书也待在同一间办公室，但大部分情况她会和其他行政人员使用位于走廊与私人办公室之间的接待室空间。为了使接待室能得到足够的日光照度，其与私人办公室之间通常采用玻璃隔断，同时为了防止人们在接待室等待时看到私人办公室内部活动，隔断玻璃一般都采用的是不透明材质。”^[75]（图6—2—12）

图6—2—12　20世纪20年代纽约办公楼中典型的套间室内

图6—2—13　芝加哥燃气公司大楼室内开敞式办公空间（1911）

然而，当公司业务需要雇佣很多员工时则通常会选择开敞式的办公空间，不仅是因为无隔断的空间可以为室内提供更好地采光及更有效地进行人员布局，更重要的是，在开敞的大空间里，主管可以实施全景式监督机制，实现纪律性的规训空间。（图6—2—13）关于现代规训社会的结构母体研究，福柯曾做过两个层面的回答，其一是起源于17世纪，市政当局为控制鼠疫对市民实施了所有边界、通道、城市活动的完备监控体系，福柯在身体的规训中识别出第一个模式：“在这种封闭的、孤立的、充分受到监控的空间……每一个体都永久受到控制和检查……这就是规训机构的稳固模型。对付鼠疫的，是清理各种混乱的秩序，因为身体混杂在一起时，传染病便四下蔓延” 。而第二种，也被称作完美的统治模式，这是福柯通过对1878年法国哲学家边沁（Jeremy Bentham）设计出的圆形监狱（panopticon）的分析，总结出的“全景敞视建筑”的空间模式，在这个精致的可视性系统中，已经不再是集权性的权利原则，而是“民主”的权利原则；监控中心的看守既不再是过往，也不是独裁者，而是一个纯粹的执行者，他本人可以被所有社会成员监督域替换。全景敞视模式展现了一种完全现代的社会权利机制。^[76]这一种社会权利机制的空间表达在一个业务庞大的机构总部办公楼中表达的比较清晰。以字林西报总部大楼为例，内部办公空间中有四个层级的布局方式：首先是秘书及董事总经理办公室，为临窗的宽敞私人办公室，室内装修精良地板铺置地毯（图6—2—14）；其次是编辑办公室，这类办公室不一定临窗，但具有较好的独立性与舒适性，能保证编辑安静工作的需要（图6—2—15）；第三是开敞式的办公空间，普通员工都在这样一个开敞式的空间工作，但室内装修简朴（图6—2—16）；第四类是用于摆放大型印刷机器的生产车间，这类空间往往为便于放置机器而需要更大更完整的楼面空间，室内没有多余装饰甚至没有其他多余办公家具，车间工人基本都是站立完成印刷作业（图6—2—17）。显然，从平面布局、空间分割、室内装饰等方面考察字林西报总部大楼内部办公空间，各职位员工的使用空间包含了明显的层级划分，这种分层在分化了工作步骤的同时，可以对大空间的工作与生产起到有力的监视，并促成了更高的工作准确性。更重要的是，这种具有等级性的内部空间建构是对隐藏于物理空间背后的日常生活中个体之间社会权利关系的直白暗示。(www.daowen.com)

图6—2—14　字林西报大楼内经理办公室

图6—2—15　字林西报大楼内编辑办公室

图6—2—16　字林西报大楼内一般职员办公室

图6—2—17　字林西报大楼内印刷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