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巨大的怪物”,曾经一位巴黎记者用这样一个形容概括了他对上海的印象,如果我们试着想象上海这座城市大都会形象的形成,仅仅用了不到一百年时间,那么上海的巨大变幻的确使人持久吃惊[48]。至1930年,上海总人口数超过300万,外籍人口所占比重还不到3%,他们大部分都是移民自全国各地的“昔日农民”,与过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农耕文明相比,对长久居住生活在低矮简陋木质房屋的人们来说,以象征现代化进程的标志物摩天楼为代表组成的新奇都市景象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刺激与欲望想象。1930年代的上海已经进入世界性大都市行列,与世界最先进的都市同步,摩天楼作为上海城市图景的重要符号,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更加现代的都市景观,以及现代商业文明建构中不可或缺的消费空间。
近代上海首先于外滩出现的摩天楼,作为象征西方资本与权力具体形象,它们首选的风格表皮是在上海这座城市显少见到的建筑样貌,也成为外来文化渗透进入本土市民意识形态的重要指征。以汇丰银行与新海关大楼的希腊复兴新古典风格作为上海近代摩天楼第一阶段风格代表,前者是“从苏伊士运河到白令海峡最豪华的建筑”,其富丽堂皇地展示着英国银行资本家的雄厚实力,而后者作为第一次被外媒称呼为摩天楼的巨厦,成为具有政治意味的英国殖民势力的完美象征。新厦钟楼上仿伦敦议院塔“大本钟”铸造,从遥远的英国运来的“中国独一,远东无二”[49]的大钟更是强化这一象征意义。在沙逊大厦完工以前,整个外滩界面的建筑都为古典复兴风格,这一风格对于在一个东方国家实施半殖民式的行政管理与法权控制的西方强国来讲再合适不过,因为在欧洲,希腊和罗马的古典风格令人联想到的是表达一个帝国的建筑语汇,对后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来说,用古典形式来诠释帝国精神自然恰当不过[50]。
图6—2—1 《良友》杂志在描绘上海租界内的国际形象写道:“巍峨的汇丰银行,是英国在华经济力量的权威的象征”;“沙逊大厦,代表着犹太的地产企业家在上海的一般雄健的腕力”
然而,1929年沙逊大厦的完工打破了古典复兴风格表皮外衣的统治地位,并且以其绝对的高度成为上海近代第一高摩天楼,代表着美国工业实力的更具现代的装饰艺术风格在沙逊大楼表皮以符号化方式首次呈现,紧随着摩天楼建造鼎盛时期的到来,这一现代风格成为上海租界大部分摩天楼的专属风格。在学者李欧梵眼中,这里不仅仅是存在于表象的风格取代的转变,更标志着美帝国发展繁盛时期的到来,及英国维多利亚荣耀时代的结束,到20世纪30年代,英国已经不再是世界上无可争议的商业帝国,而美国也已经不再是20世纪英美租界合并成公共租界初期,那个仍不能与英帝国抗衡的新兴国家了[51]。由于历史的特殊性,两个国家之间政治与经济势力的潜在较量,因为放置在经济文化都相对弱势许多的第三方国家才表现得如此明显,近代上海的公共租界犹如一个丝毫未被启蒙但又拥有绝好资源的时代舞台,依靠世界上最发达的两个工业强国的资本与经验,建立起了一整套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去甚远的新的公共秩序与政治空间,也正是如此,近代上海才可以以如此快的现代化速度跻身世界大都会之列。
进入20世纪30年代,受几乎同时期流行于美国的装饰艺术风格影响,上海摩天楼全面进入了“摩登”时代,沙逊大厦、国家大饭店、百老汇大厦都成为这一风格摩天楼的代表,上海也被菲利普·约翰逊认为是“世界上拥有最多装饰艺术大楼的城市”[52]。1934年位于公共租界西区紧邻跑马场位置当时上海最高摩天楼四行储蓄会二十二层大厦建成,彻底打破了其东侧由西侨青年会大楼与华安大楼于20年代末塑造出来的跑马场区域最高天际线,同时以总高度超过外滩沙逊大厦30余米的优势成为上海滩制高点(图6—2—2)。建筑立面外墙强烈向上的竖向线条、15层以上逐层四面收进的退台式处理强化了摩天巨厦的尊贵傲立之感,落成时诸多媒体竞相报道誉其为“伟大奢华”“远东最华丽高贵最精致的建筑”[53],在一张1935年《银行周刊》刊登出的大饭店广告中详细罗列了这幢“东亚最高新建筑”的各种的特点以吸引顾客(图6—2—3),的确国际大饭店自开放之日起就成为上流社会人士会议宴请的首选之地。(www.daowen.com)
图6—2—2 上海四行储蓄会二十二层大厦全景摄影(左侧为邬达克设计的大光明电影院)
图6—2—3 国际大饭店的广告词
有记者在一篇文章中如此总结二十二层大厦的先进性:“腾云驾雾”“发光地板”“睡入仙宫”“奇异电铃”“别有天地”“不怕火神”“象皮地板”“松江佘山”。“腾云驾雾”指的是电梯,总共三部客梯,首先,它会响铃会亮灯以示到达并表示是向上还是向下;其次,三部电梯工作系统是智能的,接到上下指示后三部电梯会根据楼层合理分工,增加效率;第三,电梯的速度惊人,从底层至18层仅需20秒,所以记者将这1分钟能上下三次的感受称作“腾云驾雾”,“‘舞’上去”、“‘舞’下来”。“发光地板”“睡入仙宫”“别有天地”“象皮地板”都是描述建筑室内高级的装潢与家具配套,比如二楼餐厅舞厅富丽堂皇,舞池地板都发着光,楼上的客房每天“最少十元”“最多六十元”,宛如“仙宫”,或者说像住在“前世纪皇后的寝宫”一般,还有从第一层走廊都铺设的橡木地板,上面还“涂上了很厚的蜡”,走不惯的朋友“真得特别留心”。“奇异冷声”是指酒店独特的服务应答系统,客人按铃,服务员和经理室都会收到并且立即作出反映,“不怕火神”也是宽解了人们对高层建筑火灾隐患的顾虑,国记大饭店中每间客房都装有完备的防火设备,这种自动消防喷淋装置在当时也属先进。最后的“松江佘山”当然就是指大厦的高,站在顶楼向西望,在隐约中还可以“直望到松江的佘山”。所以,二十二层储蓄会大楼是一幢“伟大奢华”的摩天楼,“在远东谁能不稀罕呵”。[54]
是的,每一幢摩天楼都很可能是某种先进性的代表,高度的超越、风格的独树、技术的飞跃、设备的先进,亦或是生活方式的革命,每一位业主在计划建造一幢摩天高楼的时候,很可能同时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使它成为这个大都市在某一方面独一无二的“代言人”。在现代化进程中,不仅代表着少数派引领的人类科技和思想的进步,也同时反映了颠覆大部分都市人生活认知的日常,这一独有“先进”的摩天楼建造事件成为这座城市集体追逐“现代性”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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