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摩天楼发源地，美国中部的芝加哥与东部的纽约通常是主要被讨论的对象，即使大部分美国城市中心区的天际线都有摩天楼的参与，但是截至20世纪60年代，仅有3座城市有2幢以上摩天大楼高于25层：底特律（Detroit）有8幢，费城（Philadelphia）有6幢，匹兹堡（Pittsburgh）有5幢，可以说在20世纪上半叶，纽约与芝加哥是美国仅有的两座摩天楼大都会（Skyscraper metropolises）^[18]。

认为芝加哥应作为摩天楼发源地的支持派强调技术革新—创新地结合电梯与金属骨架设计出来的多层办公大楼，而支持纽约的学者们更强调建筑的高度，将相对于周围建筑物的突出高度作为重要参考标准。在《摩天楼》一书中，保罗·戈德伯格认为芝加哥的“商业风格”有着“严谨的理论”（rigorous theory），对“结构诚实表达”（structural honesty），与芝加哥人“鼓舞人心的”作为相比较，纽约却“向欧洲看齐”，一味追求历史的折中主义（historical eclecticism），以“追求视觉的欢愉”（pure visual pleasure）为目标。^[19]具有类似观点的还有利兰·罗斯（Leland Roth），他认为“当芝加哥建筑师专注于对结构的诚实表达的同时，纽约的高楼则更强调对外在高度的追求，以及以历史模式来适应当下。”^[20]而从建筑高度来讲，从1890年至1973年间，纽约曼哈顿一直拥有这个世界的最高楼，从1890年落成357英尺的纽约世界大厦（New York World Building，约108.8米，1955年毁），超过180英尺高芝加哥保险公司近一倍高度，1913年建成的伍尔沃斯大楼高792 英尺（Woolworth Building，约241.4 米），1930 年克莱斯勒大厦高 1 046英尺（Chrysler Building，318.8米），再到1931年建成的纽约帝国大厦（Empire State Building）以1 250英尺（约381米）高度占据全世界第一摩天楼位置41年^[21]（图1—1—4）。不过，大部分学者仍对强调技术革新的芝加哥市作为摩天楼发源地持肯定态度。

图1—1—4　从左至右：纽约世界大厦，伍尔沃斯大楼，克莱斯勒大厦，纽约帝国大厦

另外，参与争取摩天楼发源地这一荣誉的还有第三座城市—美国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由于明尼阿波利斯的建筑师布芬顿（Leroy S.Buffington）声称自己曾于1880年受到当时勒·杜克（Viollet-le-Duc）所著《建筑学的讲义》（Lectures of Architecture）一书启示创造了摩天楼这一建筑类型结构。引发其思考的是该书第二卷第一、二页中所述的“一个脚踏实地的建筑师，对一座宏伟建筑物的建造自然而然会想到使用铁构架……以石围墙保护此构架”，据布芬顿自称，曾有人建议他使用“铁构架……围以石墙”，但他阅遍资料都没有找到过相关记载，因此，他既有理由以骨架建筑作为构想，发展出一项新的发明。事实上，布芬顿在1888年5月22日曾获得一项发明专利，名称为“铁建筑构造”，但是这一结构是配合外包钢板的支柱进行使用，由铆钉对钢板边对边的铆合而成，自下而上形成实心钢柱，但由于过于浪费一直无人使用，芝加哥保险公司的建筑师也曾经评论到在骨架构造方面，这种支柱毫无价值可言^[22]。

事实上，如果可以认定世界上第一栋摩天楼所在，那么有关这一类型的发源地问题便迎刃而解。以上三座城市中，芝加哥市认真展开过鉴定“世界第一栋摩天楼”的具体工作。1931年，由詹尼（William Le Baron Jenney）^[23]设计的芝加哥家庭保险公司大楼结束了它47年的使命，它将被推倒建造菲尔德大楼（Field Building）^[24]，在将其夷为平地之时，由马歇尔·菲尔德地产公司（Marshall Field Estate）任命的一个由建筑师、历史学家及其他重要人士组成的特别委员会^[25]同时成立，他们将决定是否将“世界第一栋摩天楼”这一殊荣授予芝加哥家庭保险公司大楼，考察重点是“谁是毫无疑义的第一幢框架结构建筑”。（图1—1—5）同时申请“角逐”这一殊荣的还有塔克马大厦（Tacoma Building， 1889—1929），因为有主张认为塔克马大楼才是第一幢真正意义上的框架结构摩天楼（skeleton skyscraper），或者说是第一幢金属框架结构得到足够应用的摩天楼。

图1—1—5　上：特别委员会在芝加哥家庭保险公司大楼拆建现场进行调研；下：剥离砖石外墙后暴露的铁柱证实建筑完全由铁柱承重的事实(www.daowen.com)

塔克马大楼比家庭保险公司大楼晚三年开工，与后者比起来，塔克马大楼在结构方面的确做了更好的改进。首先，乔治·富勒（George A.Fuller，1851—1900）^[26]在这栋建筑中成功解决了高层建筑“承重能力”的问题（the problem of the“load bearing capatities”）。1899年建成的塔克马大楼采用了贝塞麦钢梁（Bessemer steel beams）^[27]，富勒创造的这个钢筋柱网完全支撑了整座建筑的重量，建筑外墙不承受任何重量。同时，这座建筑第一次成功采用了铆钉（rivets）将铁与钢的框架结构整体固定在了一起，毫无疑问地在摩天楼设计的科学性方面有了巨大的进步。但是，塔克马大楼仍然采用了生铁，除了主梁与横梁采用熟铁外其余都是由铸铁建造；同时，虽然面对拉萨尔大街（LaSalle Street）和麦迪逊大街（Madison Street）两主街建筑立面都为悬挂外墙结构，但其内部仍然采用了承重墙，委员会认为此内部砌体墙横切面仍承担了较大比例的楼面荷载，在结构发展上是倒退的一步；相较之，家庭保险公司大楼内部的砖石墙体则完全不承重。^[28]在报告中，委员会还提到了明尼阿波利斯的建筑师布芬顿，文中称这位号称“摩天楼之父”的发明家（the inventor and the father of the skyscraper）将不予考虑，原因是他的发明专利未在任何一栋建筑当中运用过。

根据深入调查，报告最终将“摩天楼之父”的称号（the title of“Father of the Skyscraper”）授予了这栋具有47年历史的保险公司大楼，报告认为其“毫无疑问的是第一栋真正意义上的框架结构建筑”，“摩天楼意味着这一建筑应该超越了砌体结构可建造的实际极限高度，它的结构本质在于采用了金属骨架（metal skeleton），而高速升降机的发明使其成为可能……紧接着在家庭保险公司大楼之后，许许多多摩天楼相继竖立，而它们大有可能是依照这一栋高楼的特质建造而成……家庭保险大楼作为第一幢摩天楼，它在建筑史上的重要性是巨大的。”^[29]（图1—1—6）

图1—1—6　芝加哥家庭保险公司大楼

另外，当代学者对这一命题也有其他的讨论与观点。具代表性的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在其《癫狂的纽约》（Delirious New York）一书中，认为伍尔沃斯大楼才是第一栋真正的摩天楼，书中写到：“伍尔沃斯大楼是结合了平铁大楼层层叠叠的楼板，大都会生活保险大厦的塔楼，以及麦迪逊花园广场岛屿般的独立街廊，所形成一个内在自给自足具体生动的世界，成为第一栋有真实的摩天楼”，文中他强调摩天楼必须是具备层叠的楼板，用以再现整个世界（the reproduction of the world），同时具有塔的支配性（the annexation of the Tower）和街廓的独立性（the block alone），^[30]但现实的状况中，仍有许多摩天楼并不都具备街廓的独立性，库哈斯的定义充满了文学修饰的色彩，也表现了其本人对摩天楼这一建筑作为复杂功能综合体的关注，及其对城市空间环境的参与影响。无独有偶，当代著名建筑师佩里也对伍尔沃斯大楼表现出极大青睐，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伍尔沃斯大楼是第一栋真正的摩天楼（the true skyscraper），因为“伍尔沃斯大楼哥特式教堂的细部提供此种新的建筑类型合适的意象与垂直性的解答，及向上发展的信心与适当的顶冠”^[31]，而事实上对这一新建筑类型的向上高耸优雅的形式表达也是从“芝加哥学派”的设计讨论发展而来^[32]。（图1—1—7）

图1—1—7　伍尔沃斯大楼的背影

笔者认为，大部分学者将詹尼设计建造的这幢家庭保险公司大楼视为世界第一幢摩天楼，最重要因素是其采用了划时代意义的结构体系，使得建筑高度不再受墙体承重制约，楼面空间也彻底从厚实的墙体中解放出来，业主楼板面积最大化及室内空间的采光问题得到了根本性的解决。随后框架结构的巨大优势立刻吸引到建筑师、营造商及开发商们的注意，也使得建筑师们纷纷效仿，芝加哥作为摩天楼之发源地，及芝加哥家庭保险公司大楼作为建筑类型的初创范本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