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孟继

日本档案：大陆指第1252号

在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所藏档案中，有一份有关侵华日军军事行动计划的档案，文件编号“大陆指第1252号”。这是日本侵华期间，其大本营陆军部向日军作战部队发布的第1252号指示，发布时间是昭和十七年（1942年）9月3日。这份指令接受执行方是日本陆军中国派遣军。

这份指令内容很简单，要求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根据附件五号作战准备纲要，实施对○○的作战准备”。附件的作战准备纲要中提出，五号作战的着手准备时间是1942年9月，作战发动时间是1943年春季以后。

这份指令中关于作战目标使用的隐语“○○”，指的是国民政府临都重庆。作战意图在日军参谋本部1942年8月25日向日本天皇的奏折中作了阐述：“本作战的目的在于消灭敌中央军的主力，占领四川省的主要地区，摧毁敌方抗战根据地，以促使重庆政权屈服或崩溃。”

日军五号作战想象图

1942年9月3日，重庆作战，即后来正式形成计划的五号作战，由日军参谋总长杉山元、陆军大臣东条英机联合上奏日本天皇，并进入日本大本营细部作业规划阶段，这项计划被列入“昭和十七年度肃正建设计划”。五号作战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北面日军攻占西安后，从宝鸡方向翻越秦岭，直扑广元一线；东面从宜昌通过三峡进入万县一线，从老河口经汉水流域后向南进至达县一带。第二阶段是，日军经过湖南进入贵州，从南面进攻重庆。两个阶段日军都会对重庆进行大规模轰炸，此项作战因太平洋战争导致航空兵力不足未能实行。

五号作战的前提计划是五十号作战，即从山西、绥远两个方向进攻陕西，截断西北交通，从宝鸡、天水方向完成对四川北侧包围进攻部署。计划以日军华北方面军主力抽调20多万人，组建第五方面军两个军，从绥远到延安、渭河以北、渭河以南三个方向，分别包围击垮延安陕甘宁边区政府和西安方向国民军守备。

按照抗战时期平均四个中国军人才能干掉一名日军的实际对比计算，中国军队需要100万人才能抗击日军西安方向攻击作战。但是守备关中的仅有第八战区的胡宗南34集团军，兵力不足10万。南面的重庆大后方几乎无兵可派，国军精锐全在重庆外围各自严守，除第八战区守陕甘宁青外，陈诚第六战区守川东门户，李宗仁第五战区守川陕要道，邓锡侯22集团军在西康守后路，还有一些主力远在印缅战场。陕甘宁边区守备兵团也只有不到万人，八路军主力全在抗战前线。而且，日军决定进攻之时，国军、八路军临时调兵遣将已然来不及，日军的机动能力远远超过国军，基本配备了战马与汽车，八路军更是望尘莫及。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这个五号作战计划得以成功实施，延安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指挥广大地区敌后抗日作战的总指挥部，重庆作为国民政府正面战场抗日作战、协调东亚地区反法西斯作战指挥部的地位都将不复存在，日军经由四川连通滇缅，从我国东北到中南半岛的侵略铁蹄将更加畅通无阻，两个抗日政府将受到严重威胁，抗战形势将更加严峻，中华民族危在旦夕。

日军是否发动五号作战有一个前提，就是1942年秋季的形势发展情况。1942年秋季过去之后的12月10日，日本陆军部又发布了大陆指1367号，内容是中止五号作战准备。注意是中止，不是终止。日军并没有放弃这个计划。事实上在之后的整个1943年，日军大本营也始终在强调，“整个形势允许，特别是北方形势允许，将适时进行五十号作战。对此，要进行必要的研究”。

五号作战计划也就是攻击重庆的作战计划最终没有实施，因为1942年的秋天，日军侵华“整个形势允许，特别是北方形势允许”的前提没有实现，作为五号作战前提计划的五十号作战也始终未能实施。重要的原因是，五十号作战实施主体在华北很麻烦，日军想要的“北方形势允许”的作战实施前提条件始终没有出现。

预定抽调主力组军施行西安方向五十号作战的主体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包括包头的驻蒙军、太原的第1军、济南的第12军和保定的直辖军，共十个师团、十二个旅团三十多万人。我们看看日本人自己说的，华北派遣军在包括山东的广大地区，遇到了什么麻烦。

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华北治安战》：

“1942年冀南地区的交战次数为平均每天7次，1943年2月为平均每天9次。”(www.daowen.com)

“自1941年以来，逐渐好转的华北的治安，至1942年底又趋恶化。本年夏季以来，中共的活动再度激化，致使治安急剧著变坏。”

“中共方面自百团大战以后，用两年多的时间，极力扩充势力、进行地下渗透与政治工作。最近，为了策应盟国方面的攻势，在军事、政治、思想各方面，再次开始积极的行动，并得到多数民众的同情，从而迅速扩大了势力。”

“（日军）在应以民众同情为基础的治安战中，由于偏重武力、过多地实行剔抉，以致民心背离；华北政权下的军警畏惧中共，没有代替日军的实力。”

“由于日军集结兵力、变更警备部署，因而治安地区相应缩小，即在准治安地区，原来以一个分队就能行动的地区，现在则必须用一个小队到一个中队的兵力オ行。在讨伐上，用一个中队以下的兵力难以积极行动的地区，有日渐增多的趋势。”（注：侵华日军的基本编成，步兵分队13人，小队54或62人，中队180至220人，大队900至1100人。）

日军野副昌德中将1943年新任第63师团师团长后于5月16日写的日记：

“最初的印象是民心叛离，日军虽占有点与线，但处处薄弱，如赤色海洋中漂浮的一串念珠，情况十分严重。其后，巡视了所担任警备的地区，看到的情况是几乎没有税收，逃避劳役，农商不振，筹办军需品困难，搜集敌情亦极为困难，敌人阴谋恐怖活动活跃，而我警备队则孤立无援，中国方面各机关也因敌人的反封锁，陷于同样状态。”

1943年日军《华北特别警备第一期作战的战斗详报》：

“中共仍以党、政、军、民四位一体组成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目标，团结各种战斗力量，扩大并推进党的势力，采取各种积极顽强的措施，开展政治攻势和游击战争。极力加强和培养抗战力量，倾注全力确立抗战体制。对新政权则继续揭露其不正行为，袭击、绑架其人员，并继续进行民众工作，同时，加紧破坏我方重要战争资源设施地区及交通、通讯线路等。对其动向，不可等闲视之。蒋系方面，由于与我方多次作战和中共的飞跃发展，其势力被逐渐驱逐。对此情况以及中共方面的动向，必须严加戒备。”

1943年9月1日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在各军兵团参谋长会议上的训话：

“为了适应大东亚决战的要求，迅速消灭中共势力，乃是当前急务。”

有个日本人叫桑岛节郎。1942年初到1945年，桑岛节郎是日军华北派遣军12军第5混成旅团19大队一中队的士兵，驻地在招远的道头。桑岛节郎把他参加侵华战争4年的见闻写成一本书叫《华北战纪——在中国发生的真实战争》，书里面有很多章节写到作为一个普通日军士兵，面对八路军时的疯狂、残暴、恐惧、无奈以及敬佩和不能理解。桑岛节郎在书中有这么一段话：

而我第一次拜读《论持久战》已是战败后第二十个年头。有次在旧书店买了三一书房出版的《毛泽东选集》五卷本，看着看着就突然翻到了《论持久战》，发现中日战争完全按照《论持久战》所述的过程发展，因而非常惊讶。由此可见八路军被如此杰出的领袖所率领，华北派遣军这个对手当得还真是不容易啊。

不得不放弃渡河西进和翻越秦岭作战计划的日军，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这样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样的八路军，这样的共产党人，这样的在民族危亡时刻挺身而出的使命担当。

毛泽东《论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