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成秋

沽上陈子羊是谁？现在很多天津人都不一定知道了。天津名士、大风堂门人巢章甫先生曾写过《陈子羊》一文：“沽上陈子羊曾列杨拜苏门下。当年治印，大书深刻，拟完白山人一路，又能仿于啸轩于象牙上刻细字……”全文仅90字，所传信息，殊为珍贵。

笔者收藏有陈子羊篆刻的象牙印章数方，在印章的背后，有先父彭钝夫与陈子羊一段鲜为人知的书画与篆刻的情缘。

1937年日军在上海发动“一·二八”事变，先父在上海的生活发生突变，战乱中妻子病故，工作的银行倒闭。无奈之下，先父返回天津另谋生路，在各南纸局挂笔单，卖画为生。他与陈子羊相识，始于在利民书局见到陈子羊治印笔单上所钤印蜕，当时他眼前一亮，心想：“此人虽师法邓石如，但有新意，刀法端严，清新古朴，是位高手，应该见。”于是从书局掌柜那里求问到陈子羊寓所地址，当即前去拜访。父亲回忆：

我初见他时，他正埋头治印，听有人进屋便抬头问道：“先生刻字么？”我说：“慕名来访。”他起身让座，我见他面目清秀，神态稳重，年龄也就在35岁左右。室内墙壁上挂着几张临写的篆书习作，可知“七分篆，三分刻”，篆刻与书法密不可分。我告知姓名，并谈了一些自身的情况，他说：“慕名不敢当，先生夸奖了，我以篆刻为业，有幸与先生相识，还望指教。”我说：“书画同源，您的篆刻功力不浅，风格我也很欣赏。”(www.daowen.com)

初次相见，彼此印象很好。此后父亲介绍了几位画友请他治印，两人也曾在书画篆刻方面互相切磋。子羊欲在印章侧面点缀山水人物，父亲就建议他采取点景人物的手法入石，这样刀法简练，并当即画一“执杖老人”，寥寥数笔，生动形象。子羊一见大喜。父亲请子羊为其篆刻了象牙名章，有“彭印”“钝夫”“梨园居士”和“清白”等几方印。子羊治印，刀法险劲，刻得深，刚健且透着秀逸之气。边款用单刀刻行书细字：壬申十月朔日以应钝夫兄正陈子羊。

“清白”这方印，虽为画家闲章，却有着特殊的历史背景。七七事变后天津沦陷，又闹大水，父亲经历了天津人在日伪统治下的苦难生活。在清贫和苦闷之中，他书写《九一八题扇》，把内心的愤懑寄于尺纸之上，并绘白描《岳武穆公像》悬挂于斗室。一天，他路遇过去一个友人，此人在伪市财政局任秘书，知道父亲英语好，又懂金融，便表示可以为父亲在局里安排个职位。父亲摇摇头说：“我靠卖画为生，懒散惯了，坐不了班，谢谢！”婉言回避了。后来提起此事，父亲说：“为什么回避？就是思想感情上接受不了，还是规规矩矩作画，清清白白做人，心里踏实。”而子羊先生与父亲的心也是相通的。他曾为投身抗日救亡运动的何香凝女士刻治微雕象牙文镇一对儿，内容分别为“班超投笔赋”和“投笔封侯”。

“清白”一印，大字阴刻，使刀如笔，庄严古朴，饱含着子羊先生与先父同样的思想感情。狮钮造型生动活泼，狮身半卧，昂首张口，双目炯炯，毛发灵动，刀法犀利。这方印通体洁白，不刻边款，正应了于谦的那句诗：“要留清白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