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选自《樗里子甘茂列传》所附甘罗传。樗里子和甘茂是战国中期秦国的两员大将，对开拓秦国立有大功，两人合传。甘茂是甘罗的祖父，仕于秦昭王，不仅善战，而且长于外交，为秦国的统一事业立下汗马功劳。由于奸臣排挤，甘茂被迫流亡齐国，家产也被抄没。甘罗受家庭熏陶，少小聪明，有神童之称，被秦国相国文信侯吕不韦看中，收在相国府中差使，名义叫庶子，实质是丞相身边的亲随。这一特殊环境与家庭变故，使甘罗受到政治洗礼，更加成熟起来，很受吕不韦的赏识。他十二岁就做了秦国大使级外交官，出使赵国建立了奇功。甘罗回国，秦王嬴政（即后来的秦始皇）破格提升他为上卿。上卿相当于现在的副总理。

甘罗者，甘茂孙也。茂既死后，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

秦始皇帝使刚成君蔡泽于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质于秦。秦使张唐往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①。张唐谓文信侯曰：“臣尝为秦昭王伐赵，赵怨臣，曰：‘得唐者与百里之地。’今之燕必经赵，臣不可以行。”文信侯不快，未有以强也。甘罗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质矣，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②。”甘罗曰：“臣请行之。”文信侯叱曰：“去！我身自请之而不肯，女焉能行之？”甘罗曰：“大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③。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于是甘罗见张卿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卿曰：“武安君南挫强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甘罗曰：“应侯之用于秦也④，孰与文信侯专⑤？”张卿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甘罗曰：“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⑥。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张唐曰：“请因孺子行。”令装治行。

行有日，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文信侯乃入言之于始皇曰：“昔甘茂之孙甘罗，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孙，诸侯皆闻之。今者张唐欲称疾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今愿先报赵，请许遣之。”始皇召见，使甘罗于赵。赵襄王郊迎甘罗。甘罗说赵王曰：“王闻燕太子丹入质秦欤？”曰：“闻之。”曰：“闻张唐相燕欤？”曰：“闻之。”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者，伐赵，危矣。燕、秦不相欺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王不如赍臣五城以广河间⑦，请归燕太子⑧，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自割五城以广河间。秦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城⑨，令秦有十一。

甘罗还报秦，乃封甘罗以为上卿，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

【注释】　①广河间之地：增大河间的地方。河间，漳水与黄河之间一带地方，原赵地，此时已属秦。②卿：张唐字。③大项橐：按，《索隐》《正义》皆云“尊其道德，故曰大”。但据《校补》所引泷、庆、殿、凌诸本，“大”作“夫”，《战国策·秦策五》亦作“夫”。兹录以备考。④应侯：即范雎，害死秦将白起。⑤专：专擅国政。⑥杜邮：地名，在咸阳东，白起赐死处。⑦赍：送。甘罗请赵送五城于秦以广河间。⑧请归燕太子：即秦与燕绝交。⑨上谷：燕郡名，在河北宣化、怀来一带。

【评析】　秦相国吕不韦打算联合燕国夹击赵国，趁机也扩大自己的封地河间。燕王听从秦使者刚成君蔡泽的计谋，与秦结盟，还派出太子到秦国去做人质。燕太子丹到秦国以后，秦国要派一位大臣去燕国作人质。吕不韦打算派张唐使燕，这样秦燕两国互派人质，也就是互换大使。张唐不愿去燕国，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张唐对吕不韦说：“从秦国到燕国必定经过赵国，我曾经攻打过赵国，赵王十分怨恨我，悬赏一百里地来抓我，恐怕我到不了燕国在半道就成了赵国的俘虏。我个人的安全是小事，可是完不成外交使命，国家就要受到损害，请丞相三思。”吕不韦找不出话来驳倒张唐，只好闷闷不乐回到相国府。

甘罗见吕不韦满脸愁云，很不高兴，他早已猜个八九不离十，于是问道：“相国为什么长时间的不高兴呢？”

吕不韦说：“我派张唐去燕国做大使，他不肯去，我又找不到理由来说服他，因此闷闷不乐。”

甘罗说：“相国不必忧愁，让我去试试，说不定能说服张唐出使燕国哩。”

吕不韦听了不由大怒起来，他大声斥责说：“小毛孩不知天高地厚，我堂堂相国都请不动，你有何德何能敢支使张唐？走，给我滚出去。”

甘罗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说：“相国息怒，听我慢慢说来。古代项橐七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我现在十二岁了，怎么就不能做事呢？我是说让我去试一试，我还没去，相国何必急于发火呢！”

吕不韦见甘罗说得有道理，再说当前用人之际就让他去试一试，同时也有点好奇。就这样，吕不韦在复杂心情下派甘罗去说服张唐。

甘罗去见张唐。张唐也知道甘罗的来意，提高警惕，等待甘罗游说。没想到甘罗并不直接谈来意，他提了几个问题，让张唐考虑。

甘罗问张唐：“你的功劳与武安君相比，哪个大？”

张唐说：“我怎敢和武安君白起将军相比呢！武安君打败强大的楚国、赵国，战必胜，攻必取，我比不上。”

甘罗又说：“秦国历史上最有权力的相国要数应侯范雎。你看，如果用范雎与吕不韦相比，哪一个的权力更大？”张唐说：“谁不知道当今的相国吕不韦权力更大，应侯范雎哪比得上？”

甘罗说：“秦昭王时白起是应侯范雎推荐的大将，由于白起不肯听从范雎的命令去攻打赵国都城邯郸，范雎一句话就要了白起的命，让秦昭王赐死白起，白起被迫自杀了。现在你张卿也是相国吕不韦所用的人，相国让你出使燕国你不去，我不知道你将死在什么地方呢？”

张唐一听，急了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连声说：“小甘罗，你说得有道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小甘罗，快替我想想办法。”

甘罗说：“你必须立即打点行装出发，做出上路的姿态，说不定你还没走出国都城门，相国就会下令免除你的这趟差使。”(www.daowen.com)

张唐立刻高兴起来，对甘罗说：“小甘罗，快去回报相国，就说张唐立即出发。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甘罗回到相国府对吕不韦说：“张唐已经答应出使燕国了。不过我还有一计，秦国不用联合燕国攻打赵国，根本不用出兵，赵国就会主动割地给秦，增大河间之地，岂不更好。”

吕不韦说：“这当然是上策，你有什么办法来实现吗？”

甘罗说：“有。只要相国正式派我出使赵国，规格要高，用五辆车子送行，保证完成使命。”

吕不韦说：“好。让我进宫去见秦王，推荐你出使赵国吧。”

吕不韦于是进宫向秦王详详细细地说出原委。他说：“从前甘茂的孙子甘罗，年纪很轻，才思敏捷，出身名门卿相家子弟，各国都知道他的名字。我派张唐出使燕国，张唐推三阻四，我没有能力说服张唐，可是甘罗却把张唐说动了，真是不可思议。现在甘罗立下军令状，自告奋勇出使赵国，说服赵国主动割地与秦国亲善，这样就用不着联合燕国攻打赵国了。请大王裁决。”

于是，秦王召见了甘罗，看他一表人才，眉宇间透着灵气，非常高兴。

秦王任命甘罗为特命大使，出访赵国。赵襄王听到消息，亲自到远郊迎接秦使甘罗。甘罗在宴会上向赵王敬酒，十分友好地劝说赵王与秦国交好。

甘罗说：“大王，你知道秦燕两国互换大使的事吗？”

赵襄王说：“寡人已接到臣下报告，说燕国太子已经到了秦国，秦国大臣张唐即将动身去燕国。”

甘罗说：“大王知道秦燕两国互换大使的后果吗？”

赵襄王说：“赵国夹在秦燕中间，秦燕交好，对赵国来说形势是严峻的。先生从秦国来，想必有锦囊妙计告知寡人。”

甘罗说：“大王，你说得不错，秦燕结盟就是要夹攻赵国。我甘罗不愿秦赵两国打仗，主张睦邻友好，所以才来到赵国。”

赵襄王说：“赵国怎样才能避免战争，请先生赐教寡人。”

甘罗说：“秦国想扩大河间的地盘，河间原本就是赵国割让给秦国的。我劝大王再割五个城池给秦国，与秦国交好，秦国支持赵国去攻打燕国，从燕国那里去取得补偿。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赵襄王心里极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交好秦国，避免受夹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就这样，赵襄王答应了甘罗的条件。甘罗圆满回国。果然，张唐也就不用出使燕国了。

赵国割了五个城池给秦国，取得秦国支持，出兵攻打燕国，取得燕国上谷地区三十座城池，让秦国得了其中的十一个。秦国坐享其成得了十六座城，赵国表面上从燕国取得了补偿，可是与燕国成了仇敌。燕赵相争，秦国得利，甘罗的计谋，使秦国一箭双雕，自己既得利，又让别的国家互相攻击，有利于秦国各个击破。

秦王认为甘罗立了大功，拜他为上卿，又把以前甘茂的田地房宅赐还给了甘罗。

甘罗年少，出使赵国，想出奇谋妙计，损害赵国，使秦国得利，说不上是一个敦厚君子，但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谋士，所以名传后世。甘罗年少得志，十二岁为上卿，不仅仅是他的聪明与机遇，也是他刻苦学习的结果。试想，他游说张唐与赵王，引用生动的历史事实，得心应手，就是勤奋学习的结果。当然，甘罗计谋之所以得逞，这和秦国的强大有直接关系。强国摆布弱国，大国欺负小国，总能找到借口，编出理由。这就叫弱国无外交，强国左右逢源。所以一个国家要在外交上占主动地位，不仅仅要依靠奇谋智士，更重要的是国力强大。古今中外，都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