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艺术理论中,“韵味”是一个极常用的概念。艺术活动中的韵味,是指意境中那种使人得到美的感染的韵致、情趣和滋味。韵味说源于唐司空图,他在《与李生论诗书》中说:“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倡导写诗需有“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他的《二十四诗品》就是阐发其韵味说理论的著作。与“韵味”说相连或相近的概念很多,如南朝梁钟嵘在《诗品》中提出的“滋味”说、南朝画家谢赫提出的“气韵生动”“神韵”说,以及严羽的“兴趣”说、王士祯的“神韵”说,都从不同的侧面阐述了与韵味相关的意境创造。诸如“风韵”“情韵”“韵致”“韵度”等,都是“韵味”的别称。在人们审美意识的衍变中,“韵”的概念,由一个专指音乐性美感形式的“声韵”,发展为体现了一切艺术内在情趣意味的“韵”,同时成为艺术意境的重要特征之一。韵味久长、气韵生动,便成为艺术家追求的境界。古人将画品分作妙品、神品和逸品,而把逸品视作最高品位,正是因其充盈着丰富的神韵,以及飘逸和幽远的意境。
韵味的涵盖很多,细细品味,可以择其要而加以分析:
1.空灵
空灵的含义在于其空寂灵幽与透明澄彻。宗白华先生说:“美感的养成在于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物象得以孤立绝缘,自成境界……”[24]空灵与充实是对立的统一,艺术中的空灵应以必要的充实为基础,而其充实也应以空灵之美为其意境的追求。空灵的特点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空灵给人以空旷、敞亮、静寂和悠远的感觉。具有这种意味的艺术,富有极大的令人冥思的空间,它无际无涯、浩渺苍茫,是庄子所说的“无极之境”。中国画是注重留出空白、趋于简淡的,其空白正是对含蓄、浩淼的宇宙空间的思索和探求,简淡中也包容了丰厚的内涵。画家在空白处以简约的笔触自由挥洒,正是艺术家心灵的律动和生命的节奏。画中墨与色彩的组合,则是主体心灵与自然造化的凝结。
其次,空灵使人领略到充满灵气、幽深和壮阔的世界,这一世界似有无数的精灵在飞舞,它幽深莫测,高妙圣洁,凝聚和揭示的是宇宙的意识。李白的诗作可以达到这种境界,无论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抑或是“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都将人引入飘逸和神妙的审美空间。
20世纪50年代由陈刚、何占豪创作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正是具有丰富的空灵韵味的优秀音乐作品。该乐曲以越剧曲调为素材,借重交响乐的表现手法,采用奏鸣式结构,突显梁祝爱情主题,出神入化地演绎了“草桥结拜”“英台抗婚”“坟前化蝶”等内容。乐曲初始,便以几声拨弦和长笛的幽远之声,似从天际降临人间,开启了绵长幽远、如泣如诉的动人乐章。由小提琴主导的旋律奏鸣着主题,大提琴等管弦乐紧紧相随,将梁祝二人的爱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动人心脾。乐曲随情节的延展而跌宕起伏,时而是明朗欢快的谐趣,继之是情意绵绵的倾诉,随后是怨愤惊惶的抗争,终于是凄厉哀痛的哭灵。及至乐曲终了,再现部“化蝶”在飘逸的弦乐衬托下,主旋律再现,主人公幻化为一对翩然飞舞的蝴蝶,在美轮美奂的时空中获得了永恒。
再次,空灵的意味是透明、澄彻和晶莹的,它玲珑剔透,晶莹无暇,清彻而灵动,含蓄而蕴藉。它让人领略到圣洁与超逸,温馨与坦荡,这种意味既蕴含无穷的奥秘而引人入胜,又以澄彻透亮的氛围催人寄情抒怀。中国传统乐曲在创造空灵的意境上具有突出的效应。琵琶曲《阳春白雪》表现的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人间生气勃勃的景象,促人萌动对生活的憧憬;筝曲《渔舟唱晚》,则将渔舟晚归时碧波荡漾、海天一色以及渔民的欣悦之情描绘得富有诗情画意。而在当代一些表现西藏高原的歌曲,如《青藏高原》《珠穆朗玛》等,都非常注重表现其空灵的意境,引发人们对神秘而壮阔的高原的神往之情。
2.飞动
飞动,体现为艺术中一切生命现象的律动和节奏之美,其无穷的韵味,就产生于动的衍化之中。如果说,空灵偏于静态美,飞动则偏于动态美,但其静与动都是相对的,空灵的世界延宕于动的过程之中,其韵味更为久长。唐皎然提出“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趣,写真奥之思”[25],中国的绘画、雕塑、舞蹈、音乐、建筑、书法,无不呈现为飞动的形态。飞动,显示的是万物生存的勃勃生机,是艺术主体胸臆间跃动的生命之魂。
图68 舞剧:《丝路花雨》(中国)
作为人体的自由旋律的呈现,舞蹈是人们对于意识深层灵境的深拓,人体的旋转与舞动,似将神情与肢体融化在生命旋律之中,洋溢的是舞者飞动的情思和性灵,既高妙,且圣洁,似将宇宙的灵气集于一身。如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云:
昔有佳人公孙氏,(www.daowen.com)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舞蹈以其丰富的肢体语言和翩飞的身姿,并以不同的表现力度和音乐性节奏,或低徊,或舒缓,或骁勇矫健,或气势如虹,足可创造令“天地低昂”的神奇意境。
中国的书法,特别擅长于表现空灵与飞动的意境。书法中无论草、篆,或楷、隶,均能凭借线的节奏,表现书者心中的意态和审美思维的韵律。正楷,如柳、颜等体,其结构严整而不凝滞,于静中见动,似见千军隆隆驰过;狂草,如怀素的书法,其笔墨飞舞却不失规范,于动中取静,似于追寻舞者神韵之中聆听天籁之声。
即使是严谨而具有极强秩序感的建筑艺术,也会在其造型的变化中显现其飞动之感。虽然凝结为静的实体,却以其丰富而多变的形态表现出在空间中的多维取向,因而也便具有了相对动的和时间的意义。单一的建筑是如此,宏大的建筑群更可以其繁复流动、旖丽多姿的形态获得令人惊叹的飞动的意境。北京故宫便是人类建筑艺术的典范。它大到宏观建构、殿室布局,小到每一条飞檐、每一个斗拱,无不昭现出飞舞的动态之美。
3.含蓄
含蓄之美,是体现在意境中的一种隽永绵长的韵味。含蓄之美的意义在于,它不将主体的意念和情思直露地表现出来,而是含而不露地予以昭示,给人以较大的思索的空间和回味的余地,使人在这一过程中得以细细的品味和咀嚼,从而得到自身的审美享受。含蓄与空灵相连,获得空灵的意味,必然是含蓄的。比起空灵,含蓄似乎多了一些温馨,少了些许神秘。艺术中的空白,便是含蓄的表征。
在东方艺术中,含蓄是极为重要的范畴。含蓄之美,集中地体现了中国古代哲学的精义。含蓄,正是基于古人对于天、地、人三者关系的理解,以及对于和谐、中和与亲和的认识,在艺术创作实践和操作中的体现。含蓄之美,不存在明显的冲突和对峙,而以委婉和协调的方式创造出意味深长的境界。只有含蓄的意境,才能使接受者获得“悟”的妙趣。古人所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言有尽而意无穷”“诗意在诗之外”等,均是对含蓄之美的探求。
在各种艺术形式中,均可看到大量含蓄之美的创造。同时,人们利用很多手法,如隐喻、虚拟、象征、拟人、比喻、双关、寓言等,极力烘托富有含蓄之美的意境。诗的艺术在中国具有典范意义,诗道以及诗意的创造,涵盖了意境美的所有因素,含蓄的韵味正是其追求的重心之一,文学其他形式对韵味的创造,正是对诗意的追求;音乐艺术是极具抽象意义的艺术,加之乐音特有的“韵”的特性,因而其本身就富有含蓄的韵味;舞蹈艺术借重音乐的韵律和节奏,加之以人体的表情、肢体来表现虚拟的自然与现实,继而凸现主体情思,也具有极强的创造含蓄之美的功能;绘画、雕塑、建筑、工艺等造型艺术一方面可以充分利用各种物质媒介及形式,表现其含蓄的意味,同时,它们更多地汲取音乐艺术的质素,努力以静的空间艺术的形态来表现音乐性的旋律与节奏美,这就更增强其韵味的氛围;戏剧、影视等综合艺术则在汲取所有艺术形式特质的基础上,完成意境、典型及形象、氛围的创造,其中包括含蓄等韵味的创造,其品味的高低,在一定意义上决定其作品成功与否。
有关意境的韵味,我们还可举出一些,如天真、虚静、风骨、雄浑等,在此不再一一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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