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艺术意境的层次的构成,宗白华先生曾指出:“艺术意境不是一个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而是一个境界层深的创构。从直观感相的模写,活跃生命的传达,到最高灵境的启示,可以有三层。”[16]宗先生的这一思想,是他对于古代学者美学思想的总结和阐发。唐代王昌龄认为诗有三境,即物境、情境和意境,这已经是对于意境的层深结构的准确的阐释。宗先生对意境三层次的把握,还受到清人蔡小石《拜石山房词序》的影响。蔡小石在《拜石山房词序》里写道:
“夫意以曲而善托,调以杳而弥深。始读之则万萼春深,百色妖露,积雪缟地,余霞绮天,一境也。再读之则烟涛澒洞,霜飚飞摇,骏马下坡,泳鳞出水,又一境也。卒读之而皎皎明月,仙仙白云,鸿雁高翔,坠叶如雨,不知其何以冲然而澹,翛然而远也。”[17]
不论何种艺术品类,在艺术家的精心创构下,都会出现层次有所不同的意境。
首先为“实境”,即指那些在作品中可以用艺术形式构建的具体实在的物象,以及人生的状貌,在与主体的情感交融之后,所出现的物象缤纷、形象飞动、韵味久长的画境和诗境。王昌龄称之为“物境”,宗先生称之为“直观感相的渲染”。对此,古人也称之为“象内之象”。在艺术活动中,如果将艺术家的创作停留在对客观实体与人生的如实描绘上,尚不能构成好的艺术品,更不能创造出意境。创造“实境”性的意境,必须使艺术家的意绪超越出“象内之象”的有限空间,将主体的情思移入客体物象,物化于客体,使之与主体精神和情怀融为一体,实现主体的情与客体的景和谐统一,其意境自然会油然而生。“情景交融”即指这一现象。无论诗歌、绘画,都可以创构出既形象生动又情真意切的实境,中国古典诗词和水墨画,大多显示出这种意境的追求。即使是戏剧、影视、小说,也可以在塑造艺术典型的同时,于特定的人物、氛围和环境中突出其“实境”性的意境创造。
图62 李成:《寒林骑驴图》(宋)(www.daowen.com)
其次是“情境”,即指由如诗如画的景象引发人们的审美情感,美感愉悦与情思的奔放融为一体,情感溢出形象之后所生成的意境。对此,不妨直取古人王昌龄的观点,称之为“情境”,宗先生则称之为“活跃生命的传达”。这样的意境,古人也称“象外之象”。唐刘禹锡所说“境生于象外”,司空图所说“象外之景,景中之景”,严羽所说“水中之月”“镜中之象”,王夫之所说“景外设景”,都是对这一意境形态的阐释。在这种意境形态中,具象的、客体的实在均已隐入于主体的情思奔涌之中,而与主体情感融为一体,并以情感的张扬和宣泄为其主要特征,以形成物我两忘、心物相契、思与境偕的境界。在艺术创作中,许多艺术家借重于形式的变化,刻意淡化具象色彩,突出抽象因素,强调表现和象征意义,都是对于这一意境的追求。中国古典诗词中不乏这样的作品,许多写意山水画也具有突出的抽象特征,可以达到这样的境界。
最后为“至境”,即指主体进入审美体验与感悟的巅峰,人的神思和灵性得到淋漓尽致的高扬,实现心灵彻悟与精神自由的境界。对这一境界,王昌龄称之为“意境”,宗先生称之为“最高灵境的启示”。同时,人们也称之为“境外之意”“无形大象”。这是人类艺术活动的最高追求和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因此不妨称之为“至境”。这一境界,与前两个层次的意境并无明显的界限,是在前者基础上的提炼和升华。通过对于这一境界的追索和登攀,人们方能在艺术活动中得到最高灵境的启示,获得心灵和生命的超越,在“天人合一”的哲学精神的统摄下,实现与自然社会、宇宙天体的和谐统一,亦即庄子所说的“听之以气”的至高境界。人们在艺术活动中对这一境界的创造,体现了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识,以及对审美理想锲而不舍的追求,这是人类精神不断得以升华的重要因素。
意境的层次,标示着在不同的艺术作品中,意境所能达到的高度,以及呈现的特点。一般说来,实现意境的创造,并不是多数艺术作品所能达到的水准,只有为数不多的优秀作品,才有可能创造出意境。在不同的艺术品类中,意境追求的层次可能会有所不同。意境当然是艺术创造的终极性目标,但不是唯一的目标。比如典型形象与典型环境等,也是许多艺术创作的任务和目标之一。对意境的追求,是可以与其他方面价值目标的追求结合在一起的。即使是相同品类的艺术创作,也会存在对意境层次追求的不同,究其原因,或者是对作品具体要求的不同,或者是创造意境的能力和手法的差异。因此,我们不能单纯因为作品在意境方面达到的层次而判定其整体水平和价值的高低。人们当然应该对作品有更高的意境追求,但对具体作品,还应具体看待。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