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唐史论丛:狮子与武则天共主之政治理想

唐史论丛:狮子与武则天共主之政治理想

时间:2023-08-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狮子,被选择作为天枢的装饰之一,还与武则天君临天下、华夷共主的“天可汗”情怀与精神有关。更何况武则天在位期间,诸蕃使者频繁来朝。天枢之立,一定程度上正是为了展现武则天统制四夷、协和万邦的政治成果。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武则天一方面选择了来自异域的百兽之王—狮子,另一方面又选择了本土文化中的传统神兽麒麟,狮子、麒麟并存,表达的正是涵括中外的意识及武则天华夷共主的理想。

唐史论丛:狮子与武则天共主之政治理想

狮子,被选择作为天枢的装饰之一,还与武则天君临天下、华夷共主的“天可汗”情怀与精神有关。这种怀近抚远、协和万邦的精神,从后来所造的乾陵六十一蕃臣像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六十一蕃臣,经过叶奕苞、岑仲勉、马驰、樊英峰等人的研究,已考证出三十六人[70]。梁子、文军推测,这些人应该是来自突厥龟兹、疏勒、昭武九姓胡诸国、波斯吐谷浑、于阗、吐火罗、党项、薛延陀、吐蕃、罽宾、林邑、泥婆罗、摩腊、多蔑等国,已知姓名的三十六蕃王全部与西域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对唐朝统一或收复西域起过直接或间接的作用[71]。薛宗正认为这种情况与永徽、显庆年间的七年西域战争有关,经此战役,唐军彻底消灭了西突厥汗国,此后中亚各国纷纷向唐表示臣服,并遣使者通好。唐朝也顺利在西域、中亚设置了各级羁縻府州,对该区域进行统治[72]。而拜根兴、张斌等人则认为在这六十一蕃臣像中,也有来自新罗的石人像。拜根兴考证出乾陵六十一蕃臣像东南角挎弓石像为新罗使者[73],张斌在《刍议乾陵六十一蕃臣像中的新罗人》进一步断定该石像为新罗文武王金法敏[74]。其论证有力,令人信服。由此看来,在乾陵立像的六十一蕃臣既有来自西域等地者,也有来自新罗者,除了考证出姓名官职的三十六人及新罗使者一人,还有二十四人未被解读。若说剩余的这二十四人有来自日本百济高句丽等唐帝国边境其他地区,也非毫无可能。

有关乾陵六十一蕃臣的制作时间,虽然目前有不少学者倾向于是唐中宗李显在武则天死后加上去的[75],但是学界尚有其他争论,同时,学者也注意到,早在昭陵建造过程中,就已经在北司马门内设计排列了十四尊蕃君长像,学者们普遍认同乾陵立蕃臣像是模仿了昭陵蕃君长像的做法[76]。而且,昭陵所立十四尊蕃君长像的构思与命令,直接来自唐高宗。《唐会要》载:“上欲阐扬先帝徽烈,乃令匠人琢石,写诸蕃君长,贞观中擒伏归化者形状,而刻其官名。”[77]琢石刻像的目的是彰显唐太宗作为天可汗的赫赫武功。这一目的,高宗明白,武则天自然也不陌生。更何况武则天在位期间,诸蕃使者频繁来朝。既然如此,即便六十一蕃臣像是唐中宗时期才雕刻而成的,也不能够排除在乾陵设计伊始,武则天及其朝臣已经考虑竖立蕃臣石人像的可能。自然,立蕃臣像于乾陵,其目的既是为了体现乾陵浩大磅礴的气势,更是为了弘扬唐高宗、武则天时期军事外交文化方面的历史伟绩及万国来朝的盛况。蕃臣立像乾陵,“天可汗”协和万邦的抱负已经展露无遗。

武则天建造天枢的目的,两《唐书》、《资治通鉴》等史籍虽然载为“铭纪功德,黜唐颂周”“立颂以纪上之功业”“纪太后功德,以黜唐兴周”,但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饶宗颐先生提出“及天枢之立,集万国蕃长落成之,则又天可汗精神之表现”[78],这是非常中肯的见解。天枢这种具有深刻象征意义的建筑,有着纪念碑的性质,表达的是武则天内心武周王朝丝毫不逊于李唐王朝的希冀与自信,即便是在统制四夷的政绩方面,她与她所创建的大周也不甘屈居李唐之下。

天枢之立,一定程度上正是为了展现武则天统制四夷、协和万邦的政治成果。而这种展现,有一个参照对象,那就是太宗时期治理周边蕃人政权的政绩。“诸蕃君长诣阙,请太宗为天可汗”[79],而武则天即位之后,则有“四夷酋长”“蕃夷诸酋及耆老”纷纷“请作天枢”以纪武则天之功业,颂武周之功德。“令后玺书赐西域北荒之君长,皆称皇帝天可汗。诸蕃渠帅有死亡者,必下诏册立其后嗣焉”[80]。册立他者的可汗、酋长等领袖,表明册立者对被册立者有着形式与名义上的统治权。对比唐太宗与武则天所册立的酋长、可汗,也是武则天更胜一筹。太宗所册立的四夷可汗、君王、酋长,不过是突厥、突骑施、吐谷浑、新罗、高丽、薛延陀、契丹[81],这些部落民族基本上都与唐帝国相邻,属周边政权。而武则天不但册立了突厥、吐谷浑、突骑施、新罗等周边民族、国家的可汗、君长,还扩及东女国、于阗、康国,《册府元龟》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册》载:

是月(则天垂拱二年九月),东女国王敛臂遣大臣汤剑左来朝,仍请官号。乃册拜敛臂为左玉钤卫员外将军,仍以瑞锦制服以赐之。[82]

天授二年腊月[83],以于阗王尉伏阇雄卒,册立真(其)子璥为于阗王。[84]

是月(万岁通天元年九月),封康国王、大首领、左玉钤卫将军笃婆钵提为康国王。圣历元年七月,册立泥沮师师为康国王。[85](www.daowen.com)

其中,康国为昭武九姓胡诸国之一,主要以撒马尔罕(Samarkand)为中心。除康国之外,昭武九姓胡还有安、曹、何、米、史、石等国[86],表明武则天至少在名义上确立了对中亚地区的统治。

除康国之外,在四夷酋长之中,更有来自波斯王族被波斯甚至当地民众视为瓦赫兰的阿罗憾,担任了请铸天枢事件的发起者与领导人。铸造天枢的大量资金,也主要来自四方蕃客胡商的捐助,“诸胡聚钱百万亿”[87]。荣新江先生指出,“诸胡”之中也有商胡,这实际上表明了四夷蕃人对于武则天及武周政权的大力支持态度。因为在唐前期华夷分别之论与佛道论衡一直相互关联,武则天借助佛教为她的即位制造舆论,并于天授二年夏四月,“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88],这让作为“外来户”的四夷蕃人很受鼓舞,所以胡人与武周政权保持着一种密切的关系[89]。天枢作成之后,“悉镂群臣、蕃酋名氏其上”[90],“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91]的做法,表明天枢是大周朝臣及百姓与四夷酋长蕃客共同打造而成的,实质上体现了武则天的“天可汗”之理想。

就统制四夷的成就而言,较之李唐太宗时期,至少从表面来看,武周时期更为辉煌。既然如此,代表武周王朝形象的天枢,其上装饰元素的选择,就必须服务并体现这个意旨。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武则天一方面选择了来自异域的百兽之王—狮子,另一方面又选择了本土文化中的传统神兽麒麟,狮子、麒麟并存,表达的正是涵括中外的意识及武则天华夷共主的理想。

除了狮子、麒麟之外,可供选择的本土灵兽有虎、凤、龟等。凤,或称朱雀,具有强烈的女性特征。尽管由于简狄吞玄鸟卵而生下了商的始祖契,商人因此自认为是凤的后代,从而将凤的地位置于龙之上,但在其他时代中国文化传统的语境里,凤基本都屈居龙之下。龟,或称玄武,虽是水神的象征,也有长寿之意,可寓意武周政权传承久长,但缺少雄踞天下、傲视一切的王者气势。既有王者气势,又无明显性别之分的中国本土灵兽,是丛林之王—虎。然而,一者狮子与麒麟相配具有前文所述的固定意涵,二者李唐重虎,其祖名即李虎,武则天不用,大概也是有意与李唐分别。而且,与万兽之王的狮子相较,虎还有两大根本无法弥补的弱点:

第一,虎惧怕狮子。《洛阳伽蓝记》卷三载:“狮子者,波斯国胡王所献也,为逆贼万俟丑奴所获,留于寇中。永安末,丑奴破,始达京师。庄帝谓侍中李或曰:‘朕闻虎见狮子必伏,可觅试之。’于是诏近山郡县捕虎以送。巩县、山阳并送二虎一豹,帝在华林园观之,于是虎豹见狮子,悉皆瞑目,不敢仰视。园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驯,帝令取试之。虞人牵盲熊至,闻狮子气,惊怖跳踉,曳锁而走。”[92]盲熊一闻狮子之气味,便惊恐而逃,这一书写,意在体现狮子之威。中国本土向来有百兽之王之称的老虎,虽然之前从未与狮子有过地缘争夺,但一见狮子,就为其气势所威慑,害怕得低头顺眉不敢仰视。狮虎之斗的结果,不但娱乐了北魏孝庄帝及其臣子,也为世人所探知。唐人不断有诗词描写狮子独一无二的威猛、傲视一切生灵的霸气。《全唐文》卷一三八载虞世南所作《狮子赋》云:“其为状也,则筋骨纠缠,殊姿异质,阔臆修尾,尽毫柔毳,钩爪锯牙,藏锋蓄锐,弥耳宛足。伺间借势暨手,奋鬣舐唇。倏来忽往,瞋目电曜,发声雷响。拉虎吞貔,裂犀分象。”[93]张九龄《曲江集》卷一七《狮子赞序》亦云:“顷有至自南海,厥繇西极,献其方物,而狮子在焉。其天骨雄诡,材力杰异,得金精之刚,为毛群之特。仡立不动,已九牛相去;眈视且瞋,则百兽皆伏。所以肉视犀象,孩舞熊罴。其余琐细,不置牙齿。”[94]狮子,相对于虎的绝对威慑力,甚至将虎豹视作食物,其实早在唐代以前就已是众人皆知的常识,《尔雅·释兽》载:“狻猊,如虦猫,食虎豹。”郭璞注云:“狻猊,即师子也,出西域。”狮虎之间的这种鲜明差别及李唐名虎,虎伏于狮,恐怕也是铸造天枢时舍弃虎而选择狮子的原因。

第二,虎不具备狮子独有的丰富内涵。虎虽是中国等地动物世界里的王者,是中国文化语境里的王者,但虎在世界其他区域未能取得同样的地位,它作为王者的象征具有鲜明的地区性局限。而狮子,不但具有深刻的宗教内涵和为世人认可的世界性象征意义,还是世界范围内的兽王,与王权紧密结合在一起,这在武周时期,已是如此。狮子作为王权的象征,具有威猛、力量、权威等寓意,被运用于贵族和王族的标志之中,不仅仅局限在波斯地区,还广泛表现在埃及、希腊、罗马拜占庭、中亚等地的政治文化中。此外,陈怀宇指出,在叙利亚、英格兰、捷克、芬兰、荷兰、摩洛哥、挪威、苏格兰、亚美尼亚、保加利亚等地,狮子也与王权紧密结合在一起[95]。所以只有狮子,才能与武则天统制四夷、成为华夷共主的政治理想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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